《应闻折竹声》舀金

1、应迟

　　暴雨倾盆而下，密密麻麻的水滴打在城市的建筑残骸上，织出聒噪的背景音。
　　应迟找了一个很好隐蔽点，把枪身利落地在杂草中架好，抬眼望向天空。
　　还是这样，灰蒙蒙的。
　　他眯起眼，挡住了一滴快要落进眼的雨，随即掏出一副纯黑手套戴上。
　　这其实很多此一举，毕竟这末世早就没了警察，杀个人根本不必抹掉指纹。不过他总觉得开完枪后手上就沾染了一股硝烟味，很难闻，戴手套会好一点。
　　接下来的流程他已经无比熟悉了，就地蹲下，快速瞄准，然后—
　　—击中目标。
　　消音器能让人死的悄无声息，这很好。
　　对面大楼倒下去的Omega是这次组织缉拿目标，据说对方体能方面不输普通Alpha，在这乱世全靠自己一个人活了整整两年，是个能人。
　　应迟把狙击枪收起来放入背包，站起来摘下手套。
　　可惜了，他想着。
　　清瘦的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雨帘里。
　　…
　　几百米外，危楼天台上一个视觉死角处，时折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身进楼。
　　应迟借着暮色在街角拐弯，径直走进两栋废弃建筑之间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过道。
　　雨滴滴答答地敲在房檐上，有几滴落在头顶。
　　他厌恶地单手拨了拨头发上浑浊的雨水，另一只手则推开过道深处陈旧的门。
　　“嘎吱”一声，木头刮擦在地面上，门被拉开，里面的灯光照得应迟眯了眯眼。
　　他换上一副笑脸，轻巧地走下楼梯，然后朝两边正在研究新式武器的伙计们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人手上捏着图纸，抬起头朝应迟“哟”了一声：“大少爷回来了啊。”
　　“哎哟，宋叔，您就别打趣我了。”应迟左手插兜，笑着朝这个约莫中年的男子摆摆右手，“谁还不知道我爸心里只有他那些高精尖武器啊。”
　　“你这孩子，老爷他还是很照顾你的。”宋叔摇着头，边在图纸上标记边说，“外面下雨了？怎么也不穿件雨披。”
　　应迟笑着没有接话，暗自腹诽：照顾什么了，我两只眼睛都5.3飞行员级别视力，可是一只都没发现父亲大人的照顾。
　　心里虽这么想，他还是迈步走向基地尾端那间办公室。
　　这里原本没有地下空间，是之前混乱时期不知哪个国家一个导弹投下来，才炸出的这片地方。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却并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外道：“父亲。”
　　男人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头看着他，声音毫无温度：“任务完成了？”
　　他看起来年过40，却几乎满头都是白发，说话的时候眉毛挤到一齐，让人看着就不自在。
　　“嗯。”应迟直视着对方这双与自己几乎一样的眼睛，回道，“那个Omega死了。”
　　“不错。”应许淡淡道，一点都没有表扬的意思，“如果你最近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这里有个新的任务。”
　　又来这套，说的好像给了选择似的，却丝毫不给拒绝的空间，毕竟他哪里来“别的事”。
　　应迟眼尾上挑，嘴上应道：“当然，望不辱命。”
　　“嗯。”应许点头，“没问题的话就去吧，详细信息已经发到你眼镜上了。”
　　应迟“哎”了一声，关上门，转了转手腕，深吸一口气从外面世界的沉淀灰土中缓过来。他半倚在墙上，摸了摸口袋，掏出质感上乘的眼镜戴上，手指灵活地按下眼镜边框上的几个键。随着“滴”的一声，眼镜开机，一张十分精细的地图呈现出来。
　　地图右上角整整齐齐列着一派信息：
　　姓名：时折竹
　　年龄：39
　　性别：男，Alpha
　　情况：单人，可能携带有枪械。
　　地图上，一个鲜艳的红点在中间偏左的地方缓速移动着。
　　应迟又按了一下开关，地图消失。他仰了仰脖子，只觉得头顶的电灯亮得晃眼，于是他阖眸开始思忖下一步行动。
　　现在已经是黄昏，再过一会儿天就全黑了…虽然黑咕隆咚的不好瞄准目标，但是有热感应眼镜在，这不是问题。况且对方也是Alpha…周围感知能力估计不会低，那么白天行动被发现的几率相较黑夜还是要大很多的。
　　唉…舒舒服服洗个澡睡个觉都不行…
　　“算了，”他先举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再睁眼适应了灯光，随即活动了下肩膀，“早点完成任务再想这些吧。”
　　外面无论白天黑夜都很安静，连虫鸣鸟叫都没有。空中偶然划过几道刺耳的枪声，昭示着不知哪里的幸存者又开始自相残杀夺取物资，（他们甚至没有消音器，每每这时候应迟都会烦躁地想）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背包往肩上一甩，应迟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狩猎开始。
　　夕阳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处，黄昏那点微弱的热气尽散，
　　越野车赶路时发出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有时会引来麻烦，但那些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应迟左手把握着方向盘，右手从口袋里摸出来根柠檬味的棒棒糖，熟练地剥掉糖纸，放进嘴里。
　　他挑的这栋居民楼不远，几脚油门就到了。“OK。”越野原地一个急刹，稳稳停住。
　　夜色下，一个人影打开车门，利落地跳下车，拎起背包往公寓里走。
　　应迟叼着糖，右手修长的食指搭上眼镜边缘，开机，夜视模式。
　　虽然说作为顶级Alpha的他本身夜视能力就不差，但还是要再次感谢宋叔的这副眼镜，让眼前事物不再只有一个潦草轮廓，而是像在白天一样清晰了。
　　柠檬的味道在嘴里一点点扩散，清新，微酸。再加上冷风一刮，连带着脑子都清醒许多。
　　应迟这才觉察到那种被凝视的异样感。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却只看到秋风下已经有些枯零的树。
　　不对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顺着时间一点点倒推回去：开越野去一栋公寓…跟应许报告…宋叔说他对我不错…把越野停在基地车库…开越野回基地…瞄准那个Omega…开越野去那里…
　　那种凝视感越发强烈了，仿佛无数个小而细密的针正悬在头顶。明明是秋天中段，后背却已经有些汗津津的了，被风再一刮，寒意直漫上四肢。
　　这里，应迟暂停脑中的放映机，放大画面。赶去上一个任务地点的时候，越野在左拐时，他被后视镜的反光晃了一下，眨了眨眼后顺带瞥了下后视镜。
　　当时他并没太注意自己看到了什么。
　　空荡荡的大楼正面，以及天台出口门上的倒影。
　　一个人的倒影。
　　应迟几乎是下一秒就明白过来。
　　那个反光应该也不是巧合，那个角度可没有太阳或者大块儿的金属。
　　能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杀手的经验告诉他，那是望远镜镜片。
　　草，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即迈开双腿飞奔起来。
　　同一秒钟，一颗子弹飞速擦过他脸颊，深深埋进他刚刚站过的那片泥土里。
　　无声无息。
　　应迟几乎是闪现到了越野车边，把脑中纷杂的思绪（如“他装了消音器，不容易”）摒弃，以车体作掩护争分夺秒地开始思考对抗方法。
　　任务目标在公寓对面的别墅里。狙击枪是来不及架了，只能贴过去近身博弈或者…他打开车门，从后座上拿来一支SKS，用手掂量了一下，然后端起这把步枪以一个极为标准且不容易被打到的姿势越过车顶瞄向对面别墅。
　　虽然他更喜欢狙击，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别的。
　　全能杀手，认识一下。
　　夜视模式没有用了，他按下按钮，切换成热感应模式。
　　眼前瞬间从白昼转回黑夜，一个红色的轮廓在他身边全黑的映衬下尤为显眼。
　　那个人形轮廓正快速移动着，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狙击角度。
　　应迟屏住一口气，抬枪，瞄准，扣下扳机。
　　子弹出膛。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低头才发现自己没来得及戴手套。
　　罢了，无伤大雅…
　　…那人怎么还能动的这么快？！
　　应迟一向对自己的射击技术极有信心，只要是他打出去的子弹，绝对不会有一丝偏差。
　　但是看对方这速度，不像是中弹了。
　　哦，应迟想到一种可能性，不悦地抿了抿唇，步枪的子弹速度没狙击枪那么快，估计对方在自己低头分神的时候调整姿势躲过去了。
　　…不过子弹再慢也是货真价实的金属，一个Beta，怎么这么难缠？
　　没来得及细想，“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整辆车都狠狠震了一下。
　　应迟眯起眼，透过左车窗看过去，发现越野的右侧车窗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划痕。
　　这子弹威力可以啊，能在防弹玻璃上留痕。
　　这玻璃还是父亲让工人给他特制的。
　　他再次架起步枪，眯起左眼瞄着对方头部又是一枪过去。
　　这回他看清了，那人微微向右侧头，轻巧地躲过子弹，然后开始不疾不徐地给自己的狙击枪装下一发子弹。
　　颇有种“咱俩慢慢玩儿，反正一时半会儿都死不了”的架势。
　　真是麻烦。
　　看来得换个策略了，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人夜视还真是不赖，居然在这种“乌云密布完全没有丝毫月光照耀”的晚上都能这么有准头。
　　一个疑问缓缓爬上心头：这真是Beta能做到的？
　　应迟“啧”了一声，干脆拉开车门把手上的步枪塞回去，又伸到后座上迅速掏出一把轻质手枪和一把机枪。
　　重型机枪。
　　他背上机枪，拿起手枪在夜色下转出个银花，关上车门。
　　拉锯战没法儿打了，那就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