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反斗柄》风辞谷

5、夜归

　　唐浩飞其实没料到这个人这么好说话。
　　这也不能怪他，只能说文宇看上去确实生着一副冷漠的模样，能让人觉得自己会被无端骂多管闲事或者自作主张。
　　他觉得自己低估文宇了，这分明是个爽快人，有话直说，有恩报恩，先前一堆的小交锋，只能算是信息差打出来的乌龙。
　　文宇身上烟味不重，虽然他刚刚十分钟内就抽了两根烟，但显然不算老烟民，毕竟这人指间无痕，牙齿洁白。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从没见人会把烟包起来收好的。要说是不乱扔的好习惯，但刚刚经过的地方分明有垃圾桶，但要是什么怪癖，也不像。
　　他只能把这些疑问先放放。
　　按唐浩飞做刑警这一年多耳濡目染的经验看，文宇的信息不算难挖。
　　这人的档案时间线和经历基本没有破绽，唯一无法掌握的就是那“消失的四年”具体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文宇的前半人生可以说毫无悬念，唐浩飞不相信一个普普通通的乖孩子出去打趟工就变成这副“高人”的模样，其中的经历应该相当复杂。
　　正当他脑子里理线索的时候，身旁的文宇抽回了手臂，顺理成章地站直：
　　“行，不用扶了。”
　　“你回血够快的啊。”唐浩飞惊讶道。
　　“要一虚虚半天，我的命早就没了——这次还是特例，要不是之前有个大活，今天就算我横着走，把它骂翻了，任它还手，都不会眨一下眼。”
　　文宇似乎不太想示弱，他往周遭看了一眼，便确认了自己自行车的位置，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要不是在这儿开车容易显眼，谁想骑这个……”
　　听出他话里的郁闷意味，唐浩飞忍不住憋了一下笑：“看来你收入不低啊。”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文宇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年头骑私有的自行车已经不多见了，也只有在这种小城里才是惯例。
　　“唐警官，我得跟你谈点事，你应该不介意去我家一坐吧？”
　　文宇松了锁链，脚踩上踏板，语气如常地问道。
　　听言，唐浩飞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刚过晚上八点，于是自然地回复道：“我明天要值一天班，24小时，别给我通宵就成。”
　　而后，他顿了顿，又打趣了一句：“你可别把我杀了啊。”
　　文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笑还是被彻底无语到了：“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但一想想平时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他又觉得唐浩飞这人还是想得太保守了，干脆没再理对方，直接上车朝着自家方向行去，也不管对方怎么跟上。
　　行了几米，他才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对你这种人下手，才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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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浩飞觉得这个进度有点快，按之前看的游戏视频的说法看，那就是刚出门熟悉新手指导的时候，来了个NPC直接给你拉进主线。
　　对方的态度给了他一种违和感，按照他的判断，文宇可不至于这么快就和自己混熟。
　　除非是自己身上有什么让他在意的地方。
　　但唐浩飞向来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性子，二话没说，到地后自然地迈进了文宇家的院门。
　　这种平房是旧时代公家大厂业务留下的产物，前门留院，大院不锁，让人们可以轻易串门，院里还能种些菜。而平房内部五脏俱全，厨房灶台外置，家具不染油烟。
　　唐浩飞把单车随便停在院外，好奇地环顾了一下，打量间见两抹幽光在几十米开外的位置一动不动。
　　兴许是刚见了些神神鬼鬼的事，他下意识认为那也是什么东西，不过定睛一看，能发现是条大狗。
　　文宇见他没跟来，转头问道：“在看什么？”
　　唐浩飞只是指指那条狗：“你养的？”
　　“不是，平时随便喂喂而已。”文宇干脆地回答，“我养不了动物。”
　　“为什么？”
　　“——你进来就知道了。”
　　看着文宇不白费口舌的模样，唐浩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那条盯着自己的狗，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对方。
　　果然，一进院门，他敏锐的直觉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相比起外界的温度，这个院子有些凉了——不是温度的问题，而是一种渗进骨头的阴冷感，不知道和以前同事形容的南方湿冷是否相似。
　　难道这院口的铁栏杆是什么结界不成？他在心里打趣了一句，跟着对方进了门。
　　一进门，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不过唐浩飞到没有觉得不舒服，这种感觉只是停留在自己的感官上，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相反，他觉得挺凉快的。
　　“你应该能感觉到吧。”文宇丢给他一双备用的拖鞋，没有疑问语气地说道。
　　“嗯，你家空调气挺足的，大手笔。”唐浩飞调侃道。
　　他边面对对方没忍住的无语表情，边跟着往屋内走了几步。脚上的拖鞋似乎比他的脚码小了一号，看之前学的身高脚码对应的关系，应该是对方备用的。
　　他自来熟地坐到沙发上，补上一句：“对了，我喝水就行。”
　　“你倒是吩咐上了，说好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
　　文宇嘴上嫌弃了一声，但的确没觉得对方这种行为有什么问题。他爹在世时，偶尔从市里回来，周遭认识的叔伯也是打声招呼就这么做的。
　　他没什么人际关系，可以说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家里出事后各种传言和事端更是让他的关系网断得一干二净。他平时也没人说话，今天是他几年来和同龄人交流最多的一次了。
　　这并不代表他真有什么社交问题，只是平时没人主动和他套近乎而已，唐浩飞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
　　也许是被那身上温和又耀眼金光所影响，他对唐浩飞没办法产生任何恶感，再加上之前这人阴差阳错帮了自己一次，他连隐秘的心思都稍微压了压。
　　捡了一点自己随便买回来的茶叶，拿塑料杯泡好两杯茶，他也折返回来，把热茶往茶几上一放，坐在对方身侧，转头看着那人：
　　“你想知道什么？”
　　唐浩飞笑了笑，无奈道：“你这么问我倒不知道怎么说了。”
　　况且他也不能保证对方全都知道，尽管很有可能。
　　“那我换一个问法。”文宇摩挲了一下左手上的槐木手串，“谁派你来，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唐浩飞思考了一下，决定先开个头，坦白一点：
　　“我的确是被下调的，因为之前出警的时候和领导起了冲突——你知道我直觉很准，那个案子牵扯了点东西，但我直接说出来了，事情闹得挺大。”
　　“燕京那个劫持案？”文宇推算了下时间，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对。虽然我当时确实把损失弄小了点，人也及时救到了，不过没按流程，这是没办法的。”唐浩飞点点头，“毕竟惹到了事，原本就要领处分，后来通知调岗，这不太合规矩，所以我一开始以为是有人整我。”
　　文宇目光一沉，也不知是猜测到了关键处，还是因为对方不公的待遇让他想起了不好的东西，也没开口，由着对方说。
　　“不过被通知的那天，有一个职位很高的人给了我一个任务，以及一些相关的档案。”
　　唐浩飞想了想如何概括，才开口总结：
　　“他说，淮西县有一些不好下口的硬骨头，有些事情没调查明白，又出现了点动静，让我如实记录这些事情上报，不要轻举妄动。”
　　“你已经轻举妄动了，直接撞上我。”文宇吹了口茶叶，神色不明，“不过确实是我先招惹你的。”
　　“我一开始就是奇怪你为什么来和我搭话，你可不太像是自来熟的。”唐浩飞摊摊手，仿佛并不是很在意先前的经历。
　　闻言，文宇竟沉默了一下，几秒后才重新开口：
　　“唐浩飞，你确实是被人整了，不过不是被报仇的整……”
　　“你知不知道你在以身涉险？”
　　“我知道。”唐浩飞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总有人要做的，我知道自己运气好，所以我来。”
　　“……那个你没提名字的领导，有没有说明白为什么派你？你实话告诉我。”
　　文宇似乎有点生气，正压抑着复杂的情绪，但又并不像冲着自己，因此唐浩飞想了一下，还是如实转告了自己听到的理由：
　　“这里和一些玄学事件相关，有一些邪事，需要命格硬的人才能抗住压力。”
　　听完，文宇嗤笑了一声：“我就猜到他们不知道。”
　　他喝了一口茶，还有些烫的温度刺激了一下舌头，但脑内飞速运转的结论让他忽略了这种感受。
　　数秒后，他抬头，眼神中带了一点莫名的意味，像是兴奋，又像是蔑视：
　　“听着，唐浩飞，他们只能看出你命格硬，但不知道它有多好，不然不会蠢到把你从燕京底下放走，让你一个人被丢进淮西。”
　　被这人这么盯着，唐浩飞竟一瞬间产生了自己像块要被辗转拍卖的孤品的感觉，头一次有些毛骨悚然。但他并没有感受到恶意，只是跟着点了点头。
　　他看见文宇下意识润了一下嘴唇，看起来下一秒真的要吃小孩了——他在心里吐槽到。
　　实际上，文宇只是反应过来自己舌头被烫麻了而已。不过唐浩飞明显怔住的表情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太奇怪了，一瞬间神色收敛了一些。
　　他轻咳了一声，把声线放缓：
　　“唐浩飞，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这决定我们今天还有没有得聊。”
　　文宇的表情晦暗不明，但语气比以往任何一句话都要柔和。
　　“我要和你做交易，你是做还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