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反斗柄》风辞谷

15、法则

　　唐浩飞也怕这人疲劳驾驶，虽然对方说着“这有什么事”之类的话，他遵纪守法的品格还是把人先送回去，下车后自己散步回家。
　　拿他没办法的文宇只好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发现身上的“气”已经悄无声息补全了，也就没再拦着，待车停到自家房子开外百来米后，又和他走了一段路，便自己进了房门。
　　等这人进门，唐浩飞还立在这房门外，静静待了几秒，把房子气场用眼睛扫了一周，想了一会儿事情，方才走开。
　　说实话，文宇的能耐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还是在对方受了伤能力不全的基础上。但凡自己给这人补个几次，说不定比起“当世最强”的可以想见程度还要高一个纬度。
　　“世界最强”是唐浩飞的直觉，本来只是调侃，但他的直觉并没有否定这种称呼。那也就是说，估计是真的。
　　不怎么玩游戏的唐浩飞脑内出现了“开挂超模”几个字，一丝疑虑从心头浮现。
　　他不是没被简单科普过这个世界上玄幻的事，但除了下咒、贴符、国术、求神拜佛一类民俗传说里有的事情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激进、直观的手段。
　　比如说国术，可能就是楚子陵那一派的，会注重武艺养气，已经凋落了不少，就算是能灭鬼也得加上工具辅助。至于敢于硬碰硬的道士就更少了，看出自己命格好的就是其中一位最有本事的，听说算是目前测算发天花板，却也无法像文宇一样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阴师”，“管魂”，更是闻所未闻。文宇这个人好像一个人飘在民俗体系之外，连咒文都独有一套逻辑。他昨晚还记下了一些咒词，对着《周易》这类他平时看着就晕的书比对了一下，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连用语都没这么古，像是近代的文人生造的文言文。
　　而文宇的“师父”，既然在上边留过名，就真的没让人起过疑心么。或者说，如果起了，却又打消了……
　　唐浩飞叹了口气，他脑子的确不是足智多谋的类型，再怎么想也只能想到这一步。但他也不打算把这些事倾倒而出——他可是连管理局什么的都不知道就被诓到了这里，即使是他，也肯定会有所不满。
　　文宇也说过，自己要走出条路，就不能将自己限制在这种随喊随到的壳子里。这并不是说人民警察不好，而是，人要将视角抽出来点，才能看得更远。
　　他当然知道。
　　想通了这一点的唐浩飞步伐稍微轻松了一点，就这么顶着气场外的一堆想看又不敢看的孤魂野鬼往家里走。
　　嗯……估计再过几天他就完全习惯了。
　　一旦被“启蒙”了“开眼”，他的体质好像就自动适应了这种技能，即使感觉到文宇和自己的联系慢慢减弱，他也还是能看见这些气场。
　　难道这就是“先天命体”的功效之一？
　　要不自己再琢磨点技能？
　　稍微一出神，那拜羊教的事情和之前那个暴亡案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思绪纷至沓来，还是无法理清思路。
　　回想到刚刚那件事，文宇应该是通过和那位女性鬼魂的联系目睹了教内发生的事情，甚至做了一些手脚，逼迫那教中的一个高层反水自毁教派。如果是拥有着这样手段和心计，在他的巅峰时期，又能不能做到凭空让人魂飞魄散……
　　唐浩飞不禁吐出一口气，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让他更有压力的是，他最近日益敏锐的直觉，并没有否定他。
　　也就是说，文宇可能真的是暴亡案的真凶。
　　但先前这个人说了“目前不能告诉你”，那就是没有隐瞒的必要。既然如此，必不是亏心的事情。
　　那么，如果这是正义的、至少不被世道痛斥的事情，这些人就算是罪有应得吗？
　　唐浩飞忽然想起了那个连环车祸，神色凝重。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父母在自己眼前意外横死，一朝家庭破碎前途被毁，命格也被告知奇差无比。而后，他获得了某种力量，察觉到自己父母之死可能另有他人迫害，最后，一报还一报……
　　想到这里，唐浩飞不禁停了脚步。
　　对于公务人员的蔑视，以及对“管理局”不妙的态度，还有处处隔离人心的防范……如果真有公道，又何至于让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押上命去报仇呢。
　　如果自己没出现，那道深渊伤口是不是就会从这个人的胸口裂开，再将他彻底吞没？
　　唐浩飞做惯了被案件逼着多想的工作，此时却有些不敢多想了。
　　他沉吟数秒，最终拨通了文宇的电话。对方过了好几秒才接：
　　“什么事？”
　　“文宇。”唐浩飞语气温和，一字一句却似乎斩钉截铁，“如果我真能有改变世界的能力，那我就要做这世上的公道。无论是谁，我都要像今天一样，尽数护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有点无奈地说：“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就是突然想通了自己要做什么。”
　　唐浩飞依旧说得很认真。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话音一落，他心中似乎一空，身遭似乎涌起气流，原本稳定温和的金光竟似流动起来一般，在身周微微震动，一瞬间灵动自如。他一抬眼，有类似符文的东西映入眼帘，正在气流中缓缓形成。
　　“这是……”他微怔地开口。
　　电话那头的文宇也察觉出来不对，赶忙骂了一句：“卧槽，你亮成这样，你干什么了？你现在在哪儿？”
　　他刚走了不到十分钟，但按照成年人的脚程，怎么也得大几百米了。
　　“我没干什么。”唐浩飞有点疑惑地眨眨眼，“好像就是……”
　　“突然觉醒了。”
　　“你他妈吃恶魔果实了吗？回来，我去，你给我回来！”文宇说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是门锁拧动的声音，“给你留门了，以你最快的速度给老子赶过来！”
　　“好……”唐浩飞点了点头，“等我两分钟。”
　　他挂断电话，脚下发力，轻捷地往原本的反方向跑去，如同一阵疾风。
　　……
　　按理来说差不多八百米，按他一贯的体质跑个两分钟自然绰绰有余，但是大气都不喘，好像是有点奇特了。
　　他摸了摸胸口，好像心跳都没怎么加快，的确有问题。
　　多想无益，他拧开房门，文宇不在门口，他就自己换了鞋，往屋内走去。
　　听见浴室一阵水声，他也反应过来，为什么对方电话接得慢，还得特意留门。
　　不过那水声几秒就停了。随即，浴室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最后，那浴室门被猛地推开，文宇把湿掉的头发往后面抹了一下，有点无语地说：
　　“哥们，你不会打个电话悟道了吧？”
　　“还真有可能，我刚刚跑大几百米都没喘气。”唐浩飞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超级赛亚人呢……”
　　文宇忍不住槽了他一嘴，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便径直走过来，指着他身体说：
　　“你身上这些我看不清的是什么？我没见过。”
　　唐浩飞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觉得像法诀啊啥的。”
　　没办法，文宇只能再细细看了一会儿，眉头随着他的凝视慢慢皱起。
　　“为什么……按理来说你都在庇佑我了，这个东西却在排斥我……”
　　“庇佑”？唐浩飞有点在意这个词。他又不是神，不过，自己身上的金光还是很玄乎。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旁闪烁的字符：“不准排斥他。”
　　仿佛出口成真一般，那些东西真就收了气息，乖乖不动了。
　　文宇满脸惊异地扫了一眼他：“这还能声控的？你是什么东西啊，金光声控灯吗？”
　　这句犀利的调侃让唐浩飞笑了起来：“我是人，不是什么东西。”
　　“你都他妈亮得跟天神下凡一样了，隔着八百米我都能看见你的光，你还说你不是灯泡……”
　　文宇摇了摇头：“要不你试着把这玩意收回去？”
　　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唐浩飞便操控心念，顺利地将身周的气收敛起来，唯有隐约的气场留存。
　　“真有天赋。”文宇感慨道，“想当年，我刚学着收敛气息的时候，被师父训了三天。这就是先天命体吗？”
　　他想了一会儿，最终下了结论：
　　“你可能确实提前‘觉醒’了，你知道修仙小说那种灵根什么的吧，或者魔幻小说什么的魔法天赋，我估计这就是你自带的天赋了，都没等到这世界出什么大变化……”
　　“还有就是，‘借气’可能得提前了。一是你刚刚算是立了功德，身上的气已经全了；二是我真怕之后你成长起来，它都不让我借……”
　　文宇指了指他，无奈地补充道。
　　“来都来了，兄弟，借个气？”
　　……
　　一回生，二回熟，况且文宇今天好像又略微透支了一点身体，唐浩飞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只是想了想，问道：“按理来说，我不是它的主人吗？刚刚也挺听话的。”
　　文宇寻来木签，无力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总感觉，它是你的，又不完全属于你……你就像是它的寄宿者，使用者，它的力量会排斥我。难道我真是什么邪魔外道不成？”
　　这个想法让他有点头疼，干脆便不想了，把心里那点疑虑压下，坐到了唐浩飞对面。
　　“我平时就有种和世界规则做对抗的感觉。”文宇叹了口气，“这还是我师父总结的，他说毕竟是强大的法门，会受天理压制，就和天才容易夭折一个道理……你身上的东西难道是天理不成——”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止住了，随后，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语：
　　“我草，还真有可能……对啊，你是先天命体，是这个意思？那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觉醒，因为这变化也牵连天理吗……”
　　唐浩飞也沉默着想了想，最后说出几个字：“世界规则？”
　　“……嗯。我师父说，世界有一套法则，所有的发展演化都在这套规则之内。”文宇总结道，“大胆点，你身上的估计……就是这种法则了，毕竟都有符文了。”
　　他又沉重地叹了口气：“兄弟啊，你真是什么世界之子不成？”
　　“难道是因为我刚刚想通了，它觉得该出现了？”唐浩飞忽略了那个“世界之子”的说法，问道。
　　“可能吧，谁知道呢，我又没见过。”
　　文宇自暴自弃地抬起签子，往自己的左手中指狠扎了一下，鲜血灌进整根签头。
　　随后，他将签头指向对方的眉心，说：“别反抗。”
　　这之后，他开口念诵咒文。但只是两句，他就移开了手，叹息道：
　　“真不让我借了……就真的是什么天命难违吗？”
　　唐浩飞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在下意识地抵抗，和拥有自我意识一样，即使是他将它们压下，也似乎自有护体本能。
　　目前，他好像还不能完全调用它们。
　　“文宇。”他忽然开口道，“把签子给我。”
　　文宇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将木签调转方位，递到对方手中。
　　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也不禁愣住了。
　　唐浩飞干脆利落地将木签扎进自己指尖，似乎是因为自伤和本能护体的相互抵消，在他刻意通过血液引气之下，一股和之前等量的气便裹挟在木签之上。
　　他将它自然地递给文宇，随口问道：“够吗？”
　　文宇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够了。……你怎么知道，又是直觉？”
　　他也没有推脱，拿签子在自己的眉心一划，混着两人血液的血珠顷刻流下，在面上画出一道血痕。
　　这次他不需要再补词去辅助，一切非常顺利。
　　做完一切，他开口说：“你伤口给我看看。”
　　唐浩飞伸出手，刚要检查是否有两气冲突的文宇竟发现那个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连一点破皮都没留。
　　文宇沉默好一会儿，才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变态。”
　　唐浩飞笑了：“就不能说是天才吗？”
　　“变态更匹配点。”文宇摇了摇头，“对了，你今晚就勉强留宿一下吧，你之前动静闹太大，你刚刚借了我气，那法则也估计一时半会儿没用。”
　　唐浩飞想了想：“也行。”
　　反正都没出汗，随便洗把脸，冲下外露的身体，明天回值班宿舍借一下24小时热水就好了。
　　趁文宇烧完木签、去给他腾次卧床铺的时候，唐浩飞干脆在他房子里转了一下。的确是有些年头的屋子，装修也很古早，但非常干净，几乎没有什么生霉掉漆的地方。
　　绕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那两个牌位之上。看姓名和生卒年月，应该就是对方的父母没错了。
　　也奇怪，对方并不是道教人士，灵位用的东西倒很一致。可能是传统习俗所至。
　　文宇动作很利落，稍微整理了下床铺出来，刚好看见他站在那灵位之前，便走了过来：
　　“在看这个？以前吊丧的亲戚帮忙弄的，也怎么没动过。我师父也说这样就行，我们这行没必要搞这个。”
　　他扫了一眼香炉：“这个倒是随便买的，能烧东西就行，没其他用处。不然我隔三差五给爹妈烧烟烧头发，那就好笑了。”
　　唐浩忽然飞有点想问问，在他们的理解里怎么解释地府天堂什么的，不过一想，对方口中也有“轮回”一说，那就不用多问了。
　　牌位也不完全是为死去的人建的。
　　文宇见他没回话，想起刚刚对方电话里的态度，忽然沉默起来。
　　这人怕是猜到一点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床给你腾出来了，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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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房间不大，设施也有些年头，书桌和书架上的一些早年小说和漫画让它看着并不像成人住的地方。唐浩飞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方以前的房间。
　　他出身福利院，之后一直住宿舍，头一次意识到正常孩子长大的房间应该是什么样，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秒。
　　“原来长这样啊……真只在电视里看过。”
　　文宇刚想反问这有什么特殊的，又忽然想起对方的出身，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语气放缓了一点：
　　“还是要比电视里夸张点，要是没收过，你脚都没地方搁……”
　　唐浩飞倒不介意，往书架上看了看，目光落到第一个架子上摆的相框。那上边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是非常平凡的家庭照片，沉稳的男人和温柔的女人，和他印象里父母该有的样子很像。
　　照片上的少年要比现在小好几岁，不过初高中的模样，长相没怎么变，但照片上的人看上去缺乏一些自信，姿态没那么挺拔，虽然笑得很自然，但平白有些软弱的错觉。
　　他忍不住回头比对了一下，嗯，的确变化很大。
　　见自己以前的照片被人看见，还被莫名比较了一番，文宇略微有点不自在，但也没理由阻止，只随口说道：
　　“在北楚那个塔底下照的。”
　　唐浩飞一看，三个人的背后果然有一座高塔。
　　“行了，别看了，我以前那样……”文宇扯了下嘴角，一脸不想回忆的表情，“有点丢人。”
　　“挺好的啊，哪儿丢人了？”唐浩飞不得其解。
　　文宇摇了摇头：“反正丢人……行了，你睡你的，随便看看漫画什么的也随你，我走了。”
　　他转过身就走，听见唐浩飞一声“晚安”也没回头，答应了一声，绕路转进了主卧。
　　唐浩飞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毛病，只是又扫了扫书架，新奇地往房间里转了一周，便上了床。
　　虽然他自己没什么实际体验，但对方的家庭看上去挺幸福的，突遭横祸，真的万般可惜。
　　如果这是人祸，那么，那些人暴死，是真的活该。
　　唐浩飞凭本心，在脑中下了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