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反斗柄》风辞谷

10、联系

　　和县城原大厂附近常见的平房不同，唐浩飞这临时的住处是一座小楼，却只有三层，走廊还半露天，看起来也有了些年岁。
　　唐浩飞自然而然地问道：“上来坐坐？”
　　文宇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虽说经历相当不同，但两个人好歹差不多同龄，刚好又因为职业存了不少有趣的故事，聊天倒是意外地投缘。
　　文宇觉得和唐浩飞这个人相处很舒服，不用担心他害自己，况且那周身的气息让自己感觉很舒服。
　　他和这人关系越近，那光就越是护着自己，和浓郁阳气给他的排斥感不同，这种气息让他感觉莫名放松。
　　有一种没有再和全世界规则做斗争的感觉。
　　“下次去你那儿我再取车吧，反正这里离警局近……要不还是搞辆电动车吧，方便很多。”
　　唐浩飞往自家沙发上一坐，稍微考虑了一下。
　　“没事，我已经忍不了要把车开回来了。”文宇无奈地叹了口气，“停远一点，反正没人敲车窗看人，再不济找借口……现在应该不用那么紧张了。”
　　他顿了顿：“有件事我还不打算和你说，你也别问。”
　　唐浩飞心下了然，表情不变：“好，你想说再说，我相信你。”
　　这两句话一过，文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把话题接上了：
　　“你会开车吧？”
　　“会，在燕京也总开警车。”
　　“行，到时候车钥匙给你一份，你要调查什么要用提前说一声。”
　　文宇边说，边打量着屋内的设施。他风水只是略通，但也能凭眼睛感觉出这里气场良好。
　　“西边邻屋，是这样钱梧住的吧？”
　　“对。”唐浩飞点点头，“这你也能看出来？”
　　“他不在家，但家里的气场不对，还有个沾了邪的物件。”文宇敲了敲手串，“不过那东西只有邪气，不会来招惹你，你现在身上有我设的标记，刚刚咱俩的气场又一起出现了那么久，你不会有事。”
　　“……当然，鬼不惹你，但人不一定。再怎么说气场还是有缺，你这几天小心点。虽然不至于倒霉吧，但也不至于运气爆表了。”
　　他打了个哈欠，肉眼可见地有些困倦。
　　刚刚借了次气，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还开了眼看了周遭百米的情况，今天上班也忙了点，饶是身体异于常人，也有些累了。
　　这段时间身体也被干扰了，他本就有些昼夜颠倒的毛病，身上刚舒服了点，确实想偷懒。
　　“要借宿不？”
　　唐浩飞也能看出来这状况，稍微问了一句。
　　“不用，回去还有点事……先走了。”
　　文宇自制力不错，倒没有直接倒在人家沙发上，站起身，摆了摆手，就径直离开了。
　　唐浩飞也没留他，只是盯着这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
　　文宇收敛气息，闲庭信步般，慢慢往回走。
　　大约一百米开外的无人处，他抬起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槐木珠子。
　　他手上这串木珠，颜色形似金丝楠，花纹竟还略胜其一筹，饶是背光处较暗，也能清晰看出细细盘好的猫眼。
　　是上好的老黑槐。
　　若是有懂珠串的人来看一眼，必然会赞叹这串珠的品相，又或是提及槐木的微妙禁忌。但文宇要的，不是它的品相，而是它的的阴质。
　　这是他养了整整四年的「法器」。
　　虽说这世上还没有小说中常说的「本命法器」一说，但从跟人头跟到尾的、用得最顺手的，的确也是最重要的。
　　“能死在它上，你也算是运气好吧。”
　　文宇的表情异常地温和，抬起左手，掐了一个指决。
　　“给我滚过来。”
　　刹那间，一股黑气被他抓在手中，奋力挣扎。
　　“听不明白话，标记也不认得吗？”
　　文宇声音很低，瞳色显得格外幽深：
　　“他是你这种档次能觊觎的么。”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翻，黑气彻底没入手串，消散殆尽。
　　“看来是我被反噬给了你们什么错觉。”
　　他踏出一步，语气平淡：
　　“既然我懒得理，就都识趣些——”
　　“给我滚远点。”
　　身穿休闲服的青年收敛气势，步调悠闲，仿佛常人经过。
　　……
　　“嚯……杀鸡儆猴啊。”
　　唐浩飞“看”着，不禁啧啧称奇。
　　他瞒了文宇一件事。
　　就在刚才文宇将血签指向自己的时候，一道无形的联系悄然产生。
　　他好像共通了文宇的视角，可以凭心意调用，并且似乎能借用「天眼」的能力。
　　在看见自己身周气场的那一刹那，他终于能理解文宇说的“一大团金光”是什么概念了。
　　连他自己都被闪得有些失语。
　　待他尝试着忽略这个显眼的气场后，他就能看见文宇身上的气——和隐约预感的一样，又黑又深，夹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就像是一道人形的深渊。
　　唐浩飞当然相信文宇，但既然对方没有察觉，就也没必要直接将这种情况告诉对方。
　　他是个主动性很强的人，骨子里并不是喜欢靠人的类型。
　　他暂时需要这种能力进行自己的调查，掌握一些主动的信息。尤其是与对方相关的。
　　刚刚他没有有意跟随文宇的视角，却清晰地感应到对方正在动用能力，于是便借了一下对方的眼睛。
　　算是拥有「天眼」的他自然能看见自己气场外的东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那些奇形怪状气场诡异的鬼还是让他咋舌。
　　而那个最后还胆敢往自己这里窥视的，已经死在了文宇手中。
　　不愧是我兄弟，够帅。
　　唐浩飞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这种自信和实力，真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看来这四年对方经历了不少事情……
　　而且真够霸气的，自己好像突然获得了奇幻偶像剧女主角体验卡一样，被护得死死的。
　　咳。
　　某种意义上，文宇这点也挺恐怖：平时还不太能看出，但好像情绪激动时掌控欲太强，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这是典型的易犯罪特质，要不是他知道文宇内心其实挺正常的，甚至挺温和，不然真要按职业病怀疑对方了。
　　当然，根据他的推测，文宇在“犯罪”这种事上，也的确不干净。
　　唐浩飞调出上边给的资料，翻到其中一页。
　　……市区的数人同天暴亡案。
　　没有他杀痕迹，全部都是暴死，时间不一，场合不同，几人之间并未存在明显联系，但联系人列表里又相互存有联系方式。
　　因为死亡方式相同且离奇，却又没有任何痕迹，而被上边有所注意。
　　其中一位，还是省内一个有权有势的要员，虽先前因病退位很久，但影响依旧存在，在当众猝死之前早已奇迹病愈。
　　剩下几位，也是燕省甚至燕京内的中老年富人。他们虽说不被人广知，但毕竟有一定的知名度。
　　其中一位还是病情稳定的情况下突然因病而死。
　　这些人在同一天死亡，十分可疑。
　　文宇四十六天前回乡，而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八天之前。
　　文宇是阴师，虽不知具体能力，但应该足以用邪物换命伤人。同时他承认有什么伤到自己本源，甚至对性命有损。
　　开始抽烟的时间，亲口承认“不能告知”的事情……
　　都指向了那件事。
　　但文宇似乎并没有想完全瞒着自己，甚至和自己共享了情报，那也就是说明这个人知道最后的结果至少不会让自己无法接受。
　　唐浩飞忽然想到了四年前的连环车祸。
　　“文宇……”
　　他喃喃自语。
　　他的眼前瞬间闪过文宇正胸口出格外涌动的、不停泄露出阴气的「裂缝」，它几乎要将这个人的身体吞没，直到自己的「气」慢慢没入，这种即将撕裂身体的黑气才逐渐平息。
　　唐浩飞叹了口气，关上了手机。
　　开了眼后那股邪气压根没有受到墙壁的阻拦，在自己的感应范围内相当碍眼。
　　他投去目光，那股气似乎也感应到自己被盯着，有些不安地扭动。
　　要不刚好试一下好了。
　　在能看见自己的气场后，他好像能够按照心念调用自己身上的「气」。
　　和文宇借用时会裂出口不同，他自己调用的时候圆融自然，心念所致牵引起来自由无比。
　　而他清楚地记得先前想要侵入自己身体的鬼发出的惨叫。
　　“嗯……这样？”
　　他心念一动，身上的金气瞬间向那团黑雾点去。
　　在它碰撞上去的那一刻，黑雾四散而去，再无踪迹。
　　唐浩飞吹了一声口哨，算是庆祝自己尝试成功。
　　还挺有天赋的嘛。
　　……

　　文宇刚随手灭了个东西，心情竟有些烦躁。
　　他利用唐浩飞的程度，比他们二人想得都要深。
　　作为思想还停留在常人范围的人，唐浩飞并不知道这个「标记」是什么概念。从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一种占据这个「素材」的行为。
　　也就是说，他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没有把唐浩飞当人看。
　　尽管他不是这么想的，所作的事情也保护了对方，但这让他想起了很不好的事情。
　　那种将人命当作可消耗品的事情。
　　可若不是这样，对方身上的气就不会每时每刻与自己相连、从而护住自己的命格。
　　这每时每刻的影响，他并未告诉对方。
　　但这种影响与「借」不同，只是一种被动行为，如果他不主动让唐浩飞给自己抗灾，那没有什么坏处，只是不坦荡而已。
　　可如果自己那天遇见了无法抵抗的灾祸，自己会真的不动心吗？
　　文宇真的很了解自己，因而不信任。
　　以及，自己说的是虽实话：气运被借，不会损害本源，只是容易被觊觎，并且在人世的运气会受到微小的影响。
　　但这种事情带来的蝴蝶效应，可能比唐浩飞想得要大一些，会在几天之内都削弱对方的特性，持续生效，直到金光再全。
　　如果换一个人来借，还不做些防护，就和断人气脉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自己够强，可以让对方没有过多后顾之忧而已。
　　有这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行为与鬼别无二致……只是他瞬间掐灭了这种想法。
　　还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恶鬼，也非草木，清楚地知道自己利用了唐浩飞，也会生出愧疚和关切。
　　除此之外，他也在拉拢与唐浩飞的关系，待到对方最后站上高位，说不定会帮自己解决很多麻烦。
　　毕竟他修的路只怕太偏太奇，看上去唯有邪门二字可以形容，若是以后世间变化骤起，
　　这只是一种预测，但……他连对方的未来都在利用吗？
　　文宇倒不觉得羞愧，只是有些自嘲。
　　开了灵窍也不完全是好事，想得太远，太周全，容易把自己也套牢。
　　他下意识碰到了自己的烟盒，脑内却浮现了对方陪自己一根烟的画面。
　　算了，还是戒掉一点这个习惯吧。
　　不能刚学会抽烟，就和一个老烟鬼一样。
　　……大不了，再对他好点就是了。
　　……
　　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一时私心，将命运又深深推了一把。
　　毕竟唐浩飞凭着他的联系反开了视野，正探究“特异功能”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他将会感慨：
　　自己还是小看了先天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