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去哪了》陶笑虎

9、下乡看病

　　“啊！”卫玠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到自己成为被压在底层的积木，积木们变成木头人动了起来。别的木头人很麻利，可他不识五谷，不辨工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什么也干不了。

　　上头的重压压下，他被压在地面，爬不起来，只能咬着牙，拖着背上的巨塔向前爬，像一只老迈的乌龟，艰难前进，努力觅食，却最终爬到生命的终点。

　　极度痛苦之中，他仰望天空中大鹏。

　　大鹏是那么大，却是那么远，是他一生难以企及的存在，他伸手想要打招呼，可背上的塔轰然倒塌，重重地砸在他柔弱不堪的身躯上。

　　卫玠挣扎着、呼喊着摆脱梦境。

　　醒来后全身湿透了，侍女帮他换了深衣，套上外衫。问他：“小郎君做恶梦了，梦中哪里伤到了。我听太医说人的身体里的病灶在未发病之前，会通过梦境提醒身体哪里疼痛，梦中痛的那个地方，可能已经染病了。”

　　卫玠睁大眼，心道，看到梦里梦外两个宇宙，相互之间的牵联颇深。

　　今天他得和阿娘阿兄一道去拜访葛神医，问问这件事。

　　早早用完早饭，坐上二舅派来的驳车，一行人缓慢地向洛阳郊区行进。

　　路上，卫璪手中握着合上的书，低声背诵。王澈说：“既然去郊外散心，不如趁机放松一下，不必如此用功。”

　　卫璪：“阿娘，我的朋友个个博览群书，阿弟又是个神童，我若不努力，学问定被人比下去的。以后在清谈会上，想说话都说不上。”

　　王澈：“也不急着这半天，到了神医那里再背书也不迟。”

　　卫璪：“反正我也无心赏景。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得珍惜光阴。

　　王澈：“你要背便背，把书给我。我记得内容，知道你有没有背错。”

　　卫璪：“阿娘居然会背孙子兵法。”

　　王澈：“经典怎能不背。”

　　卫璪叹息：“可惜女郎不能做官。”

　　王澈：“读书可以修身养性，通晓为人处世的道理，何必要做官。把书拿来，你背背看。”

　　卫璪磕磕绊绊地背孙子兵法。

　　在王澈的提醒下，卫璪逐渐背得顺畅。而后十分开心地问：“阿弟可学过孙子兵法。”

　　卫玠不仅学过，甚至已会背了。

　　可他观察阿兄的表情，推测阿兄是想多背几遍给他听，让他多学习学习。于是摇了摇头。

　　果然，卫璪难得有机会教阿弟一点东西，得瑟地背诵讲解起来。

　　王澈看着卫玠，她时时关心卫玠的课业，知道卫玠会背孙子兵法。

　　明明会背却装作不会，定是为了哄阿兄开心。

　　这个孩子啊，有时呆得会问出一连串傻乎乎的问题，有时又聪明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真不知该为他感到高兴，还是担忧。

　　当车队行至郊外，卫玠见远处一人骑着一匹雪白的马飞驰而来，那身影高大威猛，仿佛史书上记载的名将。

　　是谁骑着马拜访他们？

　　当然是王济。

　　当马匹接近，卫玠终于看清二舅那风采弈弈，仿天神下凡的身影，听到阿兄感慨：“我一定要学骑马。”

　　当接近车队时，王济便下了马，牵着马徒步走来，车辆停下，帘子揭开。

　　王澈笑问：“阿兄本不必亲自来。”

　　王济：“我当然得来。若不是昨天被灌酒，我肯定早早来接你们。”

　　可卫玠仔细闻了闻，却闻到二舅一身草药味。他经常喝药，对草药味是最熟悉了。

　　二舅把他一把抱起，“虎儿是否闷了，二舅给你讲几件趣事。”

　　卫玠：“不闷，阿兄给我讲课，相当有趣。”

　　王济笑了笑，显然不相信卫璪的课能多么有趣。他抱着卫玠向前走，分享着听来的八卦：“昨日，我听到一件趣事，逆贼杨骏一家逃跑过程中被捕，家中男丁被斩，其中一个孙子扮作女娃娃有幸躲过一劫，之后便失踪了。传闻他被上中精怪带走，你说离奇不离奇。”

　　“我要去修养的地方有精怪吗？”

　　“你希望有吗。”

　　“我当然想和他们聊一聊，可担心他们吓到大伙。”

　　“哈哈，你总是替阿娘着想，是没法逮着机会和有趣的家伙对话的。”

　　“有趣的人与事物很多。但阿娘只有一个。”

　　“对对对，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有趣了。”

　　王济哈哈大笑。

　　卫玠见二舅心情好，问道：“二舅身上为什么有草药味。”

　　“这个啊。”王济神秘地说，“我特地让侍从把衣服薰成草药味。”

　　“是为了拜会葛神医。”

　　“你可知这葛神医是什么人。”

　　“听阿娘说，他是葛玄天师之子。”

　　“对。葛玄天师师从汉末第一道士乌角先生左慈。这乌角先生，年少时便在天柱山下修习丹药之术，精通星象与道术。曹丞相收罗天下能人异士时，乌角先生便在其列。曹丞相早就听说他是个神人，为了试试他的神通，便说想吃吴国的鲈鱼配蜀国生姜，这乌角先生只用一个铜盆，一杆钓竿就能直接从盛满水的铜盆中钓出鱼来。可曹丞相疑心病重，成天担心有人要害他，生怕乌角先生对他使用妖术，准备先动手为强。可乌角先生哪是凡夫俗子能对付得了的，直接穿墙消失。”

　　“哇～”卫玠很是佩服。

　　王济讲得来劲，继续道：“乌角先生一路南下，来到吴国遇见葛玄，见葛玄天生道体，必能继承自己衣钵，便传葛玄《九丹金液经》和各项神通入门法。之后便遁入山中不见踪迹，有人说他白日飞升了。葛玄继承了乌角先生的神通，不仅能不食五谷，火烧不燃，雨打不湿，还能治怪病、抓鬼驱妖。

　　“那葛神医也能抓鬼驱妖吗。”

　　“他自称从小体弱，不会神通，只懂医术。若是有抓鬼驱妖的传闻，你的阿父阿娘也不敢送你去那里了。”

　　“这倒是。”卫玠略有遗憾。

　　“不过啊……毕竟是个异人，说不定有什么神通是旁人所不知的。”

　　卫玠的兴致上来了，满心期待。

　　终于见到了葛神医，却和他想象中道骨仙风，飘然若仙的样子不一样。

　　葛神医身着短褐，手持镰刀，弯着腰在庭院中割草。

　　王济朗声道：“葛神医，我带两位外甥和阿妹来了。”

　　“哦。”葛神医头也不回地应道。

　　王济地位尊贵，却不介意异人态度轻慢，带着侍从和家人们进屋。

　　王澈刚进屋，见屋内一张旧床，没有帘子，窗户上糊的纸也破了个洞，便低声对王济说：“阿兄，这里实在有点寒碜。真的能养生吗。虎儿可经不起折腾。”

　　王济笑道：“包在我身上，今晚就给你一个焕然一新的屋舍。”说着便让工匠、侍从着手修理屋舍，布置房间。

　　而屋子主人葛神医仍在割草，仿佛这群忙里忙外的人不存在。

　　魏晋之际，推崇心无旁骛，专注自己手头活计的个性。隐逸之士大多卓而不群，大伙见葛神医如此行事作派，反而更觉得此人有真才实学。

　　卫玠欣赏葛神医，便趁阿娘不注意凑近看。

　　葛神医割完草，又在院子里修整了一番。忙完后已是午时，葛神医的侍从告知葛神医饭已经准备妥当。葛神医这才扭头对卫玠说了句：“去吃饭吧。”

　　“好。”虽然老半天只说了一句话，卫玠却很高兴，乐滋滋地跟在葛神医身后。

　　进了屋，只见饭桌上有菽麦、菌子等几样简单的饭食。

　　葛神医：“武子之前说，只有三人来这里调养，所以我只准备了三人的饭食。”

　　王济点头：“是的，我自己准备了饭食。”

　　说着侍从搬来的桌子，端来了热腾腾的饭食，大鱼大肉，山珍海味。

　　卫玠都没看见二舅的人生火造饭，也不知这些冒着热气的饭食如何出现，以二舅豪奢的作派，恐怕是叫人从外头快马加鞭送来的。

　　见葛神医动筷，卫玠也拿起筷子，阿娘却压住他的手问：“神医，这菽麦是不是不够精细，小孩子的胃是否会不适应。”

　　卫玠担心如此傲气的神医不喜欢旁人质疑自己的医术，不料葛神医淡淡的说：“武子把从太医那里了解的情况都告诉我了，我根据他俩的情况来安排饭食，他俩都可以吃，小孩子应该适量吃一点菽麦。”

　　王澈：“有劳神医费心了。”

　　葛神医：“我不过一介普通医师，你们不用称我为神医，叫我微苗即可。”

　　“微苗兄，这我这外甥身子弱又好读书，成天劳神苦思，你得想办法帮他把身子养好。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嗯。”葛神医淡漠地回应，慢悠悠的吃起饭，咀嚼了很多口才吞咽下去。

　　卫玠见葛神医同自己一样慢慢地吃，认为慢慢吃更养生，因此感到高兴，他一边吃一边数葛神医咀嚼次数，算来大概咀嚼了三十次上下才吞咽。

　　于是他有样学校，慢慢地咀嚼。

　　按照用餐礼仪，尊者放下筷子了，其余人才能表示吃完。

　　王济乃尚书大人，吃完了便放下筷子。

　　可阿娘和卫璪身为葛神医的客人，却不便放筷。

　　卫璪一心想当学霸，珍惜光阴，见主人吃得慢，饭菜都快冷了。不由得有点心急。一直盯着葛神医的碗看。

　　葛神医吞下饭食，看了卫璪一眼说：“莫心急，心急伤身。”

　　卫璪大窘，只好看着自家阿弟。

　　不知为何，看着神医吃饭令人心急，看着自家阿弟却觉得赏心悦目，就像看到仙君身边的仙童，行止有度，从容大方，一举一动都像玉雕的小人儿动起来，晶莹可爱。不像别人的阿弟吵吵闹闹，他真想让朋友们都见见自家风采非凡的了阿弟，只可惜阿弟身体不好，万一朋友们都喜欢阿弟，天天绕着阿弟转，那可真是烦死人了。

　　卫璪就像发现一块和氏璧原石，既怕别人不识货，又怕别人弄坏了自家的璧玉，心里很是矛盾。

　　卫玠察觉阿兄盯着自己，既不紧张，也不担心动作笨拙遭嫌弃，依然不紧不慢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