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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阮氏兄弟 ...


  •   卫玠跟着葛神医继续前行。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请留步”。

      扭头一看,是一位十来岁的大童,其风采如同微风徐来时,湖中初生的莲,气质风度非比寻常。

      卫玠带着侍女们欣然迎上。

      大童身后站着阮孚,涨红了脸。大童施礼:“舍弟不懂事,竟用浆果交换蜀绵童鞋。还请贤弟不要见怪。”说着递出鞋。

      阮孚扯着大童的衣衫,依依不舍地看着鞋。

      如此看来,此人便是阮孚的阿兄,阮咸的长子阮瞻。

      卫玠听说阮瞻擅音律,为人超迈豁达。今日一见,这果然风姿清远,又不失雅正,和自家阿兄有几分相似。

      阮瞻见阿弟拿了蜀锦绣鞋,便问起来历,听后,立马决定还鞋。他的阿弟为胡女所生,族中富豪瞧不上阮孚的出身,时常讥嘲。好在阮孚生性活泼,性情阔达,不仅不会生气,还会说俏皮话来化解尴尬。只是阿弟多少继承了阿父任诞不羁的性情,令阮瞻有点不安。他的年纪虽不大,却关心时局。知道如今不同武帝时期。武帝一统天下,要以宽广胸襟示人,人才只要表面上归顺,便可入朝为官。只有嵇中散那样拒绝配合的,才会横遭祸患。

      当今圣上无力主政,政局混乱,也不知最后谁能霸占着最高权力,在人人自危的时局下,若还是任性行事,恐招来杀身之祸。

      因此阮瞻觉得自己身为兄长,理应匡正一下阮孚的行为。

      不料,卫玠没有接过鞋,反而说:“这果子是阿北对我成为名士的期许,是最珍重的礼物。我自该把他最喜欢的宝贝送给他。鞋再好看也只是用来赏玩与穿着的,并不比果子更有用。但最要紧的是,请不要用财帛价值和功用来看待礼物。世俗的交际法则并不重要,朋友相交贵在知心,饱含心意的礼物才是最贵重的。这不过是一双备用的鞋,比不上阿北的仙果。”

      “哇。”阮孚冲上前握着卫玠的手,激动地说:“我不要鞋了,我要你这个朋友。你比鞋漂亮多了。”

      阮瞻没想到卫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高妙的发言,

      世人执礼交往,多以社会资源、物质资源,平等互换为原则,可真正的朋友,却是以心相交的。心外无物,若无心,一切不过是外物。阮瞻深有所感,意识到自己的境界竟然不如六岁稚童,立马朝卫玠施礼:“都说贤弟博学雅量、通透澄明、高远旷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我考虑不周。没能理解你们的心意。”

      说着阮瞻收起鞋,招呼阮孚一道离开。阮孚恋恋不舍地拉着卫玠的手:“我再聊两句嘛”。

      阮瞻淡淡地说:“先随我去取琴。”

      阮孚这才松开手,欢天喜地的跟上阿兄。

      卫玠心道,这兄弟俩为何赶着去取琴?

      没走一会儿,便见阮氏兄弟去而复返。

      这一回阮瞻抱着乐器“阮咸”走来,对卫玠说:“贤弟,我谱了新曲,你可否抽空听一听。”

      大乐师特地前来表演,卫玠哪会拒绝。

      美妙的琴声响起,阮孚配合着节拍手舞足蹈、格外有趣,逗乐了侍女们。

      但更让人惊异的是阮瞻的演奏,明明怀中只有一把阮咸,却演奏出繁复多变的乐曲,时而舒、时而疾,时而滚珠落盘,时而细雨淅沥。

      阮孚时而舒展双臂,时而蹦蹦跳跳,时而看阿兄一眼,兄弟俩相视而笑。

      时而看卫玠一眼,满眼笑意。

      当乐声越奏越快,阮孚不停地原地转圈,一下子转了十来圈,突然身体一歪,“噗咚”一声坐在地上。

      卫玠正要上前扶人,阮孚已仰着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侍女们跟着放声笑,空气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许多年后,卫玠回想起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多才多艺的阮氏兄弟俩特地前来为他表演,乐声缭缭如闻仙音,舞步翩跹好似蝴蝶。一切是那么地真挚热忱,如同春日里山花烂漫,无所顾忌地美丽绽放,仿佛没有什么能限制生命本能的蓬勃热烈,他依然感到由衷的欢喜。

      正所谓余音绕耳,三日不绝,卫玠的脑海里总回响着阮瞻的奏乐,因此又总想起胖乎乎的阮孚灵巧的舞步。

      卫玠正想着,清晨跟着葛神医练五禽操时,阮孚跑来找他,带来了一篮子山中的果子,得意地说:“这都是我摘的,我问过葛神医了,他说你可以吃。”

      卫玠看着各色果子,感觉自己根本吃不完,问道:“我可以分给侍女吃吗?”

      阮孚:“当然,你想分给谁吃就分给谁吃,吃完我再去摘。”

      卫玠:“谢谢。”

      “不用谢。”阮孚又从怀中掏出一双鞋:“这是当下洛阳时兴的样式,我努力存钱买的。你看好不好看。”

      此鞋以上好的棉布为面,绣着花和锦鸡,锦鸡身上的纹理与背景的花融为一体,似花又似纹路,设计上充分彰显着绣工的巧思。

      对寻常人家来说是一双昂贵的鞋。

      卫玠从未收到朋友送的鞋,感觉很新奇,于是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祖父手书的逍遥游送给阮孚。

      阮孚翻了翻:“哇,这字写得真好看,是你写的吗?”

      卫玠:“是我祖父写的。”

      阮孚身体一僵,“哎呀,我笨手笨脚的要把它翻坏了。”

      卫玠:“不会,这纸韧性很好。你要是喜欢他的字,就收下吧。”

      阮孚惊叹:“天啦,这可是书法大家的字,我可以收下吗。”

      卫玠点头:“可以,我已经临摹很多次,牢牢记在心里了。”

      “你真厉害!”阮孚又翻了翻,边翻边说:“我见过一位异人,他喝得越醉,草书写得越狂野不羁。”

      卫玠:“真想见识一下。”

      阮孚:“阿父把他的字送给延祖兄了。也就是嵇伯伯的儿子,等我见到他,必会借来给你瞧一瞧。”

      卫玠:“好呀。”

      阮孚:“酒可真是个好东西。但是阿兄不肯我喝。长大后我定要开怀畅饮,重现阿父竹林悠游时的风采。”

      卫玠觉得阮孚不用饮酒,便已经具备了乃父的豪迈旷达。

      阮孚:“我听山中猎户说,山里的猴子会用果子酿酒,你知道怎么用果酿酒吗。”

      卫玠摇头。

      阮孚拍胸保证:“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能研究出来。对了,你在练五禽戏啊。”

      “是啊。”

      “能跑不,要不我来跑,你来追我。”

      “呃?”这阮孚的思维太跳脱,卫玠一时间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

      阮孚问:“你来跑,我来追也可以。你喜欢追人还是被追。”

      卫玠觉得目视前方,向目标跑去,比被追赶要有意思,“我追你吧,你不要跑太快。”

      “好咧。”阮孚说跑就跑,也不招呼一声。

      卫玠跟着跑。侍女跟在旁边提醒:“你不能跑太快。”

      “知道。”卫玠觉得自己能把握好度。他本想跟在阮孚后头,可是阮孚一溜烟跑没了,他只能推测阮孚跑的方向,去找人。

      哪知阮孚突然在前方探出身子来,向他招手:“我在这里,在这里,虎儿你快来追我啊。哈哈哈。”

      卫玠自知跑得太快无益于身体健康,仍慢慢的小跑。跑着跑着,他被阮孚引入屋内。像走迷宫一样,绕来绕去。

      阮孚像会瞬移仙术一样,处处闪现,直到不见身影。

      卫玠跟丢了人,叫道:“阿北,你在哪里。”

      “这边……”卫玠听到左侧传来微弱呼喊,觉得声音有点不同寻常,急忙加快步伐。

      “慢点慢点。”侍女紧张地跟在身后。

      可卫玠已管不上那么多了。

      当他跑到阮孚发出的声音的屋子,推门进屋后,阮孚立马把屋门推上,快速卡上锁,动作快得像变戏法。

      侍女敲门,阮孚说:“我俩要说悄悄话。”

      “那你开门说,我们站远远的,不会偷听到。别关门,我家小郎君会憋气的。”

      阮孚急躁地说:“你等一下,我就说两句。”

      侍女:“小郎君,你快点说完话出来。”

      卫玠看着阮孚红扑扑的脸,闪烁的眼神,知他有事隐瞒大人。

      于是回答:“别担心。我们就说几句话。”

      他凑近阮孚耳旁问:“什么事。”

      阮孚拉着他的手,把他牵到床旁,蹲下身子,揭开床上的垂下的织物,卫玠朝里看。看到留着小辫的女童缩在床下,瑟缩地看着他俩。

      “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 卫玠低声对女孩说,而后问阮孚:“哪来的女孩,你是不是吓到她了。”

      阮孚放下手上抬起织物,隔绝了卫玠望向女孩的视线,而后双手圈住卫玠的脖子,凑到卫玠耳畔悄声说:“阿父曾去杨府演奏过,所以我认得他,他不是女孩,是杨骏的孙子杨生。我还跟他一起跳过舞呢。”

      卫玠心惊,想起来这里前二舅对他提起过的逸事,原来杨骏的孙子就在这里。

      他努力镇定下来问阮孚:“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阮孚一脸悲切:“他好可怜哦。我们不能告发他。”

      卫玠点头,“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谁带他来的。”

      阮孚:“不少修仙问道的人来会来拜访葛神医,还有人想把自家童子送来学炼丹。可是神医很高傲,不是什么人都搭理。

      卫玠:“可见送他来的人必是神医信任的人。如果你没发现,他本可以躲好好的。”

      阮孚大窘,结结巴巴地说:“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卫玠灵机一动:“不如我俩交换一下鞋,出去后若有人问起我们在里面聊什么,就说我们在里面只是换了鞋,聊了鞋的事。来,快点交换。

      “嗯。”阮孚立马脱鞋,换好鞋后便恢复冷静。开门和卫玠一起出去。

      因鞋略为宽大,卫玠没有再跑。

      侍女对阮孚用一双普通的草鞋,交换自家小郎君的蜀锦绣鞋,诸多有不满。

      可既然当主人的并不介意,她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阮孚牵着卫玠的手向前走,一路上一言不发。卫玠看出他有心事。

      也对,原本在一起跳舞玩耍的玩伴,现在却是被判了死刑的在逃犯。

      阮孚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变故。

      卫玠光想一想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然家里人都说前太傅逆贼杨骏有多么坏,若不是杨骏污蔑,他的三叔卫宣也不会与繁昌公主离婚,郁郁寡欢终日纵酒。等到查明真相时,三叔已撒手人寰,不可挽回了。

      可不管杨骏多坏,都与藏在床下的那个孩子无关。

      只是享受过家族富贵荣华的孩子,必定要为坠亡的家族殉葬。

  • 作者有话要说:  阮瞻字千里,为人谦让不争,擅长弹琴。
    嵇绍字延祖,嵇康之子。有鹤立鸡群之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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