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此桥无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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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开学第一天。

　　新生们往宿舍搬好东西，便赶忙回了家，毕竟在进入新的牢笼之前，能自由多久是多久。

　　此时教学楼已经熄了灯，但总有一些例外，比如顾乔川，家这个词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如果那个就是叫做是家的话，那她一点也不想回家。

　　此时顾乔川才从漆黑的楼梯里走出，刚好碰上了刚刚见过面的班主任桂芳姐。

　　桂芳姐拍了拍顾乔川的肩膀，关切说道：“快回家吧，天都黑了，你家长也在家等你回去吃饭吧，别让他们担心。”

　　顾乔川微笑着点点头，回道：“谢谢老师关心，我现在就回去了，老师你也要注意安全呀。”

　　走到分路口，顾乔川和老师道别。

　　走着，桂芳姐觉得很欣慰，自己何德何能遇到了这样的学生，入学考年级第一名，现在看来，不仅天资聪颖，又勤奋上进。
　　更重要的是人品方面，桂芳也很是满意，她待人有礼貌，沉稳踏实，不骄不躁。

　　桂芳姐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有涵养，才能教育出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

　　来到家门口前，顾乔川蹲下来，翻了翻楼梯上的鞋子，从里面抽出一串钥匙，随后扭动门锁，打开了房门，里头一片漆黑。

　　顾乔川隐隐听到一阵哭声，打开灯，她怀揣着不安走到了沙发旁。

　　女人瘫倒在地上，身边放着一瓶瓶酒，还有难闻的呕吐物。

　　顾乔川什么也没说，习惯性地打开灯，开始打扫一地的狼藉。

　　女人看到顾乔川，拉住她的手，朝她哭喊着道歉：“小姨对不起你，乔川，小姨对不起你……你明明那么懂事，都怪我……”

　　顾乔川清理着污秽，没看那女人一眼。

　　“别废话，要债的是不是来了。”

　　与之前向老师展现的礼貌亲近截然不同，顾乔川的态度显得疏离冷漠。

　　名为小姨的女人摇了摇头，“没有，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正说着，就有人开始敲门。

　　“里面的，我知道有人！别藏了，快给我开门。欠债不还钱，什么意思?”

　　顾乔川心头一惊，大感不妙。
　　过了一会，见里面没动静，那人敲得越来越大力了。
　　顾乔川跑进厕所里，准备报警，门就忽然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了。

　　进来三个大汉，直直冲向小姨，一把扯住她的头发。

　　“我去你爹的，陈艳凤，躲在家里不出来，这么有能耐，你说三天后就有钱，钱呢?！钱呢?！”

　　陈艳凤哭着求饶：“王哥，我真的没钱了，真的没钱了，能不能在宽限两天，我一个一个去亲戚家借，一定给您，一定给您。”

　　三人为首的王哥骂道：“婊子，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我现在信你才有病，现在给我打她！把她整残。她自己也脏，绝对不敢报警。”

　　说完几人就讲她按在地上，抡起拳头打她，陈艳凤歇斯底里地求饶着，带着凄惨的哭声。

　　厕所里，顾乔川听见声音，她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愈发冰冷而坚定。
　　她用力推开厕所门，走到大厅。

　　三个壮汉见从室内走出一个少女，诧异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充满戒备地看着顾乔川。

　　只见顾乔川走上前来，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红色小溪。

　　虽然想过很疼，但刀锋划开皮肤的刺激感还是让她暗暗嘶了一声。

　　接着，她缓缓跪下了，开始磕头求情：“大哥们，放过我小姨吧，大哥们，放过我小姨吧……”眼里夹杂着真假难辨的泪花。

　　看清来人，三个壮汉都愣住了，这女孩儿才多大，长得白白净净的，这本应该是意气风发，无所忧虑被保护得很好的年纪，而现在，这么小的孩子早早认识到了来自世间的悲催与黑暗，竟然“懂事”地屈辱下跪为她这个赌无救药的小姨求情磕头，毫无尊严。

　　他们或许出于怜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对美好的渴求，停下了对陈艳凤的殴打，看了看顾川乔两眼，没说什么就走了，也算是放了小姨一马。

　　直到他们走远了，完全没有声音时，顾乔川才从跪着的姿势站起来。

　　“下次你自己负责。”

　　顾乔川冷冷瞥了陈艳凤一眼，抛下一句话，便绕过倒在地上的女人，拿起掉落的书包，慢慢走回卧室。

　　她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刚刚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

　　她抚摸着那道新鲜的疤，为了卖惨演技到位，她可真下了“血本”。

　　想到以后要向别人解释，她倍感烦躁，便索性从书包里抽出一张数学试卷，投入到其他事情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要努力，靠自己，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这有多么艰辛，只有她身居高位，才有能力查明当年她父母意外身亡的真相，才有能力让更多的人不用再经受她这样的苦难。她不想享受什么青春美好，她只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周一大早。

　　空旷的操场，人流涌动，十分拥挤，老师指挥着各班的同学们有序上车。

　　高一的新生们即将前往军训基地，展开为期四天的学前军训活动。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心里对此感到激荡，新的环境，新的同学，一切都是如此新奇。

　　这次军训的意图也很简单，让老师同学们相互熟悉，增进感情。

　　林若靳跟着人流上了车，她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白色双肩包里掏出一条长长的耳机线，听着歌，在新买的笔记本上画画，什么也不理会，在异常拘谨又渴望相互了解的少男少女中显得十分突兀。

　　仅仅一天时间，有的女生就已经和其他人打得一片火热，以这些人为中心，往往会形成了一个“安全”的交流团体，若完全不参与，就会与其脱节，沦为班上的“透明人”或者“怪胎”。

　　林若靳便是在女生里的一个怪胎，昨天宿舍大家多少见过一面。大多女生都是积极地介绍起自己，害羞腼腆一点的也会笑着应付过去。
　　唯独林若靳，话少得离谱，在热情的招呼“你好”中，只丢下一句完“你们也好”后，理也不理人直接放下行李走了，留下几个在原地尴尬的女生。

　　可能是林若靳长得又很惹眼的缘故，也不知拜谁所赐，一夜之间，喜提了“高冷姐”的称号。

　　一个比较放得开的男生对这个低头画画的漂亮新同学十分感兴趣，他转过头去，好奇地问以前熟识的女生：“那边画画的女生，是谁啊?”

　　见林若靳听着音乐，为首的女生便小声调侃道：“呦，你小子喜欢高冷姐这种啊。”

　　那男生红着脸否认，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这都不认识呢……”

　　见有新同学的八卦讲，旁边的几个小女生也围过来，分享着自己的情报。

　　“哈哈哈，别这样说人家高冷姐，人家高冷姐家里可有钱了，有傲的资本……”

　　“对呀对呀，我爸爸就在她家的凌海公司上班呢。”

　　“哇?真的吗?这么厉害……”

　　“啊，我们生来就住在起跑线上了吗?”

　　“嘘！小声点……”

　　不知是流言传出还是林若靳本身那副不好打交道的样子，离发车时间只剩下两分钟，她身旁的那个座位却还是空空荡荡的。

　　林若靳并不在意，自己坐?她对此甚至很满意，没有烦人的智障一直在耳边叨叨。

　　距离发车还剩一分钟。

　　顾乔川匆匆拿着手里的早餐踏进了贴着21 的大巴。

　　她本来早早便从家里骑车出发，只是刚好遇上早高峰，导致行进过程极其艰难，她只能推着车走，不过还好，勉强能赶上。

　　车上的同学都已经坐好，看到最后一分钟又上来了一个人，便好奇地盯着顾乔川看。

　　顾乔川戴着一副很常见的圆框眼镜，扎着简单的低马尾，身上带有一股朴素的书卷气，给人感觉斯文柔弱，但她眼眸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坚毅，和并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长相清秀的女孩身上，而她却没有丝毫害羞和尴尬，只是朝着众人的方向礼貌一笑，反而令盯着她看的人有些心虚。

　　“路上堵，来晚了，不好意思。”

　　后排的几个女生朝顾乔川招手，“小姐姐，来这里！”

　　顾乔川也正打算走去后排。

　　但在两旁坐满人的过道中，顾乔川远远发现了林若靳这个极其惹眼存在，毕竟她一个书包占着一个座位，白色书包和黑色皮凳的差异尤为明显。

　　顾乔川心想，她以前也是这样，不善于言谈，性格比较内向，常常只能自己一个人坐。

　　那时，她奢望有一个能够主动走近她，了解她，甚至坚定选择她的人。现在，那个女孩子内心深处，也一样吗?

　　顾乔川朝那群热情的女孩子们摆了摆手，“我不过去了，这里有空位。”

　　接着，她走到了那沉浸在画画中的人的身旁，微笑开口：“同学，我能坐你旁边吗?”

　　林若靳的纯音乐声音不大，外界的动静还是能分辨得清楚。她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眸子，那人又微微朝她笑着，就更显双目灵动，江河澎湃。

　　林若靳摘下半边耳机，淡淡瞥了顾乔川一眼，有些惊讶，便看了看周围，确认了眼前的人是在朝自己说话。

　　“可以。”

　　话毕，她又戴上耳机，继续作画，没有过多理会身旁多出来的人。
　　在她看来，主动往一个怪胎旁边凑的人，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这人，的确很怪。在哄闹的车厢上，她很快就发现了，她身边的这位将要迟到的新同学，正很认真地在做着数学题……

　　按他们这个年纪来看，这个时候还在努力学习的行为极有可能被认为是装模作样凸现个性，所以很多人会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从来不在集体外出的场合学习。

　　她身边这位不属于以上这两种情况，因为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写题啊——还是高一的新题，昨天刚发的练习册。

　　林若靳把偷瞄的视线收回，感慨还有卷到这个地步的人，接着继续作画。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不想只画风景了，她开始画素描，画一个一手正撑着头，另一手握着笔沉思的少女。

　　画着画着，她觉得眼睛这个地方画的不够好，起笔太草了，现在看着十分不满意。她越看越烦，习惯性地“啧”了一声，把笔一扔，直接不画了，干脆靠着椅子，看看窗外的风景。

　　身旁的人敏锐地感受到了林若靳的烦躁，也停下手中的笔，把练习册合了起来，看向眉头紧蹙的林若靳。

　　顾乔川：“你晕吗?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林若靳：“我没事……”

　　林若靳说完，又生硬地补了句“谢谢”。这谢谢她自己怎么听怎么奇怪，撇了撇嘴，没再出声。

　　到了基地，开展了一系列无聊的洗脑活动，终于到了休息时间，21班女生来到对应门牌号的宿舍。

　　众人满怀期待地打开门。

　　只见室内环境与在广告上的宣传大相径庭，让人想把门重新关上。
　　见此情此景，有个女生弱弱说了句：“陋室不陋，惟吾德馨……”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顾乔川和林若靳在同一个宿舍。林若靳选择了离门口最远的一个上铺。这样，开关门时都不会被人打扰，而且还能对着空调吹。

　　顾乔川想得很简单，既然决定照顾人，那就照顾到底吧，就选了林若靳的下铺。

　　一个女生看她们很有默契，就好奇问：“你们以前认识吗?”

　　这话明显是朝顾乔川问的，但不知怎的，反而在听歌画画的林若靳先回了她：“刚认识的，不熟。”

　　“高冷姐”忽然发话，宿舍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先前那个女生很快转移话题，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昨天布置宿舍大家都没好好打个照面，我们都重新认识一下，轮流做个自我介绍把吧！先从我开始吧，我叫丽丽，活泼好动，但成绩不太理想，请各位多在学业上帮帮小人！”

　　“我叫周嘉玲。有什么我可以帮上的，各位尽管提，我很热心的，哈哈。”

　　林若靳抬眸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只觉得虚伪。这个周嘉玲，她初中就认识。一直都很爱在背后嚼林若靳的舌根，这一开学，又犯病，车上还以为她戴着耳机就等于聋了。有这家伙在，这学期宿舍矛盾铁定少不了了。

　　周嘉玲：“林同学，别害羞呀，开口和我们说说话，要嗨一起嗨呀。”

　　被莫名@特的林若靳本来想直接冷脸朝她开骂，然后背过身去自顾自听歌气死周嘉玲。
　　但她瞥了一眼在下面认真做题的顾乔川……
　　还是算了吧，这第一天，她就不要把寝室闹得不愉快了。

　　于是林若靳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音说：“我叫林若靳，家里呢，做点生意的，不出名~我、是、内、向、腼、腆的宝宝，不高冷，求关爱！”

　　周嘉玲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不出名?谁不知道林氏旗下的凌海集团?还有后面的话……林若靳什么意思?

　　看到周嘉玲那副吃瘪的样子，林若靳心里要乐疯了。
　　周嘉玲在林若靳的眼里就是一个精神小妹。上周还在朋友圈里发“我其实很内向腼腆的【心碎】，内心敏感，谁来爱我?【玫瑰玫瑰爱心】”的发椿语录。
　　她那时候觉得搞笑死，还收藏截图了，没想到居然今天用上了。

　　但不知情人士却全然没有察觉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顾乔川很认真地想，连居然林若靳自己都觉得腼腆！
　　她果然要照顾多点含蓄内敛的林若靳，要让她自信起来，走出自卑的阴霾。
　　嗯，成长路上，她又多了一个有意义的目标。

　　林若靳全然没有察觉到顾乔川的想法，只顾着心里偷着乐呵，顿觉心情大好。

　　到了顾乔川自我介绍的环节，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孩。

　　顾乔川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特别的气质，自信，大方，洒脱，无论在哪，都显得游刃有余，这样的人，总能吸引人的注意。

　　“我叫顾乔川，此桥无木，溪流不止，是我们21班新的学习委员，如果你们学习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们互帮互助，共同进步，一起把我们21班变得更好。”

　　她知道，有些话虽然肉麻又中二，但只要说出来，却能起到触动人心的效果。

　　顾乔川话语清晰有力，不像是自我介绍，倒像是某种激动人心的演讲。而且这种平常只有老师讲的话忽然从同龄人的嘴里飘出来，更有紧迫感，听得林若靳都想给她鼓掌。
　　她的话属实有效，一下子就冲散了她们脑子里许多散漫的想法，让她们多多少少回归到即将面临的紧张学业。

　　陈丽丽先反应过来：“顾乔川?好像是提前批的大佬之一……”

　　“啊?真的吗?大佬竟在我身边。“

　　众人好奇看向顾乔川。顾乔川没有过分谦虚，她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默认了。

　　“您就是我们的姐！受臣一拜！”说着，陈丽丽就双掌合十，准备“一拜”。

　　“哈哈哈哈，陈丽丽你玩法别太荒谬，把大佬吓晕！”

　　几个女生嬉戏打闹起来，顾乔川笑了笑，不再理会她们，转头去翻书了。

　　林若靳感觉有点累了，便把画本丢到枕头一边，开始闭眼休息。
　　心想这寝室的气氛居然比她想象中的和谐多了……看来自己没和周嘉玲闹起来，是个正确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