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的七次热恋》邵得意

11、鹊踏枝 1

　　一霎时，空调的蜂鸣，暧昧的喘息，充斥鼻尖的薄荷香都消失了。连窗外的红色霓虹灯都像泛黄的照片渐渐失去了色彩。盛春潮惊讶地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忽而他的身体支离破碎开，化成了一片片雪花，缓缓地在傅光眼前飘散……
　　看着眼前的一切，傅光的心一阵抽搐，颓然跌坐在地上。恍惚中，感觉自己是从一个长梦中惊醒。他呆呆打量着周遭的虚无，从头到脚被一阵不知从哪吹来的冷风吹透了。
　　他失望地吸了吸鼻子，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灌了浆糊一般。第二个世界终于结束了，却不能给他带来哪怕一丝丝兴奋。
　　【你……会不舍得他吗？】小叮叮似乎对他的失神有些意外。
　　“别理我。”
　　傅光板着脸，对小叮叮不理不睬。若不是他们研发了这款bug超多的游戏，自己也不会付出那么多感情。现在他心里空荡荡的，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不会是要哭吧？为什么呀？】
　　“闭嘴吧你。一串代码怎么可能会懂？”
　　【哦。】
　　作为AI，小叮叮确实不明白，所以只能默默陪在一边唉声叹气。直等傅光脸色好转一些，才宽慰他:【算了，光哥，都结束了。你也不用太难过，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对吧……】
　　脑中似有灵光一现，傅光意识到难受归难受，既往也无法重来，还是要把这坑人的游戏进行下去。等他完成游戏，至少得约老板谈谈加薪升职等问题。
　　他这才感到内心舒爽了些，索性不去多想了。
　　“上个世界，我用了多久通关？”
　　【不久，才两个多小时。】
　　傅光诧异地眨了眨眼。
　　身处游戏之中，时间确实变得不可靠。他分明感觉自己做了两个多月的高中生，不成想现实才过去几个小时而已。
　　愣神间，就听小叮叮笑了，【光哥，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第三个世界设定好了，绝对是个惊喜。现在要出发了吗？我简直都等不及了！】
　　“什么惊喜？”
　　“秘密，你去了就知道了！”
　　傅光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可随后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叮叮，现实中盛春潮什么样？”
　　【盛爸爸很帅的。】
　　傅光一阵泄气：“这不是废话吗？我又看不出来……”
　　【那就再好好看看，嘿嘿……】
　　傅光还在纳闷这个笑声为什么透着一股子奸猾，突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双眼一合晕了过去。
　　***
　　天色未亮时，屋门就被推开了，门页转动着，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动。傅光躺在床上，缓慢地翻了个身，身下绵软的垫子，鼻尖浮动的檀香，让他感觉身坠云端，怎么也不想睁眼。
　　随着一阵急切的脚步由远及近，接着清脆的孩童声从头顶响起，“干爹，这都五更了，您怎么还睡？快起来！”
　　傅光正睡得迷糊，含糊嘟囔道:“谁是你爹？我forever 21。”
　　“干爹怎么又说梦话了？一会儿您得去吉安所那边，可晚不得。”
　　“什么所？是哪啊？”
　　傅光觉得奇怪，懒懒地把眼皮撑开一条缝。
　　昏黄摇曳的烛光里，一个十二三岁身量的男孩站在床前，着一身素纱青袍，头大脖子细。他额上那两道浅灰色的八字眉蹙紧了，是一副极忧虑的面相。
　　傅光猛地把眼球瞪圆了，整个人下意识往旁边一滚，喝道:“哪来的熊孩子？”
　　男孩吓得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道:“干爹睡迷糊了，熊孩早就被遣到浣衣局去了。小奴是毛头啊。”
　　“毛头？”
　　“对对对！”
　　看到他逐渐镇定下来，小男孩先讨好地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衣袍，放到傅光跟前。
　　“小奴伺候您更衣。时间不多，您可得快着点。”
　　边说着，毛头恭敬地上前，抖开袍子披在他身上，再仔仔细细帮他系扣子，束腰带，戴帽子。这一套熟练且专业的动作，使得傅光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优越感。
　　待穿戴好，傅光起身来到镜前，打量着身上的黛蓝色纱袍。
　　妈呀！真是贵气十足！
　　“好看吗？”他问。
　　“好看！”
　　他把腰间的鎏金铜符在手心里握了握，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字，他摩挲着牌子上繁复的花纹，啧啧称赞:“做工可真够精细的。要是放现实里，不得卖个百八十万？”
　　“您又嘀咕什么呢？”
　　傅光抬头挤出个笑，问:“毛头，我来考考你，你可还记得我现在要去哪里？”
　　毛头不解地搔了搔头发，心想干爹今日怎么这么奇怪？但见他眼神认真，并无玩笑之意，只好硬着头皮说:“干爹要去吉安所右巷换新铜符了。恭喜干爹升转！”
　　“升转？我是升职了吗？”
　　“嗯……您连升三级。”
　　“我居然这么厉害！”
　　傅光一时间恍恍惚惚，做梦也没想到，小叮叮居然如此讲义气！居然安排自己在这个世界做了个有权有势的大官。
　　美滋滋踱到门口，傅光刚刚把脚探出门槛，就又退了回来，转向毛头笑道:“哎，最后还有件事。”
　　“您说。”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盛春潮的？”
　　“谁？”毛头愣愣地眨了眨眼。
　　“盛春潮。”
　　三个字，听得毛头整个人僵住了，只有腿软得不住地发抖。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干爹饶命！毛头知错了，昨天不该嘴馋偷吃您的松子糖……但罪不至死吧……”
　　等他哭够抬起头，傅光早就吓得跑没影了。
　　***
　　就着朦胧的天光，傅光来到皇宫外的北上门，有宫女路过自己时行了个万福。他看着这些人谦卑的模样，内心涌上一阵骄傲，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想着:“今天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我马上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他随手拦下一个年幼的小宫女，轻松地打听到了吉安所右巷。
　　走到巷口时，已是天色大亮，一群身着蓝绿袍衫的人进进出出。隔着老远，一些年少的孩子见到了傅光，立马点头哈腰；还有岁数大的，操着声似孩童的嗓音，恭喜他升转钟鼓司司正。
　　傅光点头陪笑，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这些家伙说话怎么都是这么个调调——
　　一群娘娘腔。
　　正疑惑不解，眼角余光忽扫到了头顶的匾额，光这一瞥，就让傅光如遭雷劈了，散大的瞳孔中映出的是“司礼监”三字。
　　他或许不懂“司礼”二字，但单那个“监”字，足以使他浮想联翩了。
　　傅光僵在原地，双手下意识在腿间抓了一把，空荡荡的，果真少了点什么……
　　这时，大门内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一个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一米六的身高，头发半白，身着大红曳撒，胸口处的金线四爪飞鱼纹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像一朵开在阳光下的罂粟。
　　众人一见，纷纷躬身唤他吴厂督，还有人亲热地唤他老祖宗。
　　吴厂督似是心情不错，看到傅光时眉梢微扬，淡笑着:“呦，这不是我的好大儿么？今儿个大喜，往后前途似锦啊！”
　　傅光呆懵地盯着对方光溜溜的下巴，若有似无的喉结，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喃喃自语着:“我不是做梦吧……”
　　“傻孩子，你这是高兴过头了？”吴厂督笑他没出息，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轻声说:“乖乖，你立了功，这五品掌印之位自然是你应得的。等过段日子，陛下册封了太子妃，我再……”
　　“我不是太监！”傅光脱口而出。
　　喧闹的人群霎时沉寂了。众人眼中无不露出诧异之色。
　　“放肆！”吴厂督怫然不悦，冷声呵斥:“这哪里是你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说罢，已有锦衣卫闻风走上前来。
　　这群妖人，越看越瘆人。傅光惊恐地后退两步，拔腿就跑。
　　想到那个始作俑者，他忍不住当街怒骂:“小叮叮——你个坑人的小畜生，出来吱一声！这辈子不改你的原代码，我就不姓傅——”
　　【吱。】
　　朝阳里，一个巷子里狂奔的单薄背影，让人颇为感慨。大伙儿见过逃命的，还没见过逃官不做的，且这样不求功名利禄，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的，也委实少见！
　　吴厂督看得额头青筋直跳，显然是被傅光刚才的无礼，加上此刻的疯癫震怒了。
　　“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疯！”他比出个兰花指，恶狠狠地道:“既然傅公公不稀罕当大太监，就遣去直殿监当个刷马桶的火者*吧！”
　　很快，傅光就被锦衣卫按在了路边，二话没说，先朝屁股上赏几脚。他吃了痛，这才怯怯地找个树根蹲下，眼泪巴巴的，样子可怜极了。
　　***
　　不过一个时辰，傅光就从正五品被贬为了皇宫中最卑微的火者，彻底告别了巅峰人生，似锦前途。
　　又过了几天，毛头疏通了关系，拎着两包松子糖找到了他。看到他垂头丧气地蹲在一排马桶边，不由得难过。
　　“干爹莫急，直殿监的典簿是我远房叔父，我已经求他把您调去打扫宫院了。起码不用守着臭马桶……唉，您这是为什么啊？”
　　傅光知道毛头是为了自己好，只是如今这情况发生的太突然。小叮叮更是藏头藏尾，不愿搭理自己。
　　如此下去，心里如何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