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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博望凿空 ...

  •   不,不会的。
      他或许会选择背叛,但我绝不会容许他真做到那一步。

      我作为乌洛兰氏之主,从不手软。

      蹛林秋会不止一日,但算下来,还是第一日的篝火晚会最得人心。含情脉脉订下终身的少男少女不在少数,兴致到了幕天席地热烈地做上一两场也属正常。

      不过我对这种可能闹出人命的事没兴趣,结束交游,打着哈欠就归了住帐。

      此处不比族中之地宽裕,兰稚晖又还小,是以和我住一个帐篷。我回去时,他已经在我的床上睡熟了。

      ……有自己的床不睡,偏来抢我的。

      我将小崽子整只拎起来,一把丢到他自己床上。就这样他都没醒,看来今晚上是玩疯了。
      我不再管稚晖,自己扯过皮毯盖上。
      睡觉。

      但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朦朦胧胧快要入睡时,突然的危机感逼醒了我。
      ——有生人入帐。

      我当即醒转,灵活翻身至床畔,一把抽出弯刀。

      夜色如墨,住帐昏暗,我正要刺向来人,来人却出了声:“公主?”
      ……怎么是他?他不是在絮云那里么?

      我并不收刀入鞘,而是拿刀指他:“你来干什么?”
      我的住帐外自有部从宿卫,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公主是否忘了给我安排住处?”
      我:“絮云难道没留你?”你跟她睡就是。

      他:“男女七岁不同席。”
      沉默一瞬,他显然明悟了我的言外之意,一时失语:“……您、您是让我……”

      我没好气:“我,我如何?之前不是日日记着要吃软饭么,怎么,现在转性了?”

      我感觉他在黑暗中阴恻恻地盯着我,又说了句汉话:“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关风月?”
      虽没听懂,不过不妨碍我理解意思。

      我收刀入鞘,冲他摆摆手:“……没意思。”
      “抓不住机会是你自己的事,以后可不会再有这种好事,我也不可能给你牵线搭桥第二次。”
      “现在,出去。”

      他:“可是我住何处?”

      我觉出一丝不对劲,不过一个住处,他何必来同我掰扯,就不怕扰到我么?

      我眯起眼:“絮云跟你说什么了?”

      他立刻行礼:“……搅扰公主,在下告退。”
      这下倒是动作迅捷了,蹿得飞快。

      我拎着刀出了帐,外面两个宿卫果然正在瞌睡。

      我以刀鞘重重拍过去,一刀一个,二人当即醒了,先是嗷嗷叫,待瞧清楚是我,立刻行礼告罪。
      我:“明日自去领罚。”

      这次过后,整个蹛林秋会余下的时间,他和絮云再没碰面过。

      他如此不配合,倒叫此次蹛林秋会很是少了几分乐趣。

      只那相扑还有点意思。

      我强逼着他下了场,他竟也赛得不错,很给我长脸。我于是赏脸去接他回帐,手里却被他塞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是他的战利品。
      我却之不恭,笑着点评:“还挺懂事。”

      赛完相扑的勇士那时正陆续出来,大部分都带着伤,还有几个是横着出来的。他偏头去看那些被抬出去的尸体并追着尸体饮泣的人们,好半晌才回我的话:“应有之义。”

      我笑了笑没说话。

      转眼到了归部的时日,絮云亲自来同我告别,问出的话却有趣:“那个汉奴如何了?”
      我轻瞥:“静观其变而已。”

      她似乎有点失望,轻声叹:“这样啊。”

      我懒得理她,策马就走。

      时节很快由素秋转向寒冬。

      冬日向来最是忙碌,因为要做好整部过冬的储备。粮食、柴火、酒肉、盐卤,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种境况下,我没心思再特意关注他。
      ……左右他也翻不出我的掌心。

      我能这么说,自然有所倚仗。

      自蹛林归来,明暗两拨监视的人都不曾懈怠,接连报讯,他却仿佛彻底融入了乌洛兰部,继续在田长手底下干得风生水起,没有生出任何勾连之事。

      潜伏也好,臣服也罢——虽然大概率是前者——都不妨碍我分毫。

      单于二哥倒是偶然提过一嘴,不过显然也不急,照旧全权交由我处理。

      他与甘夫的接触逐渐归于正常,不再特别频繁,当然也并不生疏。他毕竟还是个颇有才智的人,在兰部待了这么久,确实不大被族人排斥了,反而因为乐于助人攒出了几分善缘。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但这确实就是我所希望的。他若有心逃走,自然要伪装成温顺的羔羊;他若已经心死并决定留下,为成为有用之人必将做出贡献。
      纵然他会因生活日久而对大夏知之甚深,可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他逃不掉,那这看似双向驯化的过程,最终效果就仍然是单向的。

      他果然逐渐熟练起来,明面上的兰大兰二愈发找不出他心怀异心的证据了,他果然已经掌握了躲开这二人的监视的法子。

      不过有那层暗中监视在,我还是能清楚地知道,他在暗中与絮云身边的一个汉奴联系。我再去派人盯梢了那个汉奴一番,发现他的联系网还要更大更密集一些,足足联结了数部汉奴。

      我有点不可思议。

      他是准备当救世主普渡众生么,扯上如此多的人,造出这么大的势头,届时如何跑得掉?

      桩桩件件事务安排下去,愈入冬我竟愈得闲。我知道汉人爱过冬至,如此正好,我立马派人将絮云请到了乌洛兰部这边窝冬。

      絮云刚到那几日,他还比较含蓄,几乎不怎么与她那边的汉奴接头。

      然而十数日过去,却是絮云日日召他见面,促膝而谈,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

      兰大兰二都急急忙忙来报。

      我对此瞠目结舌。

      他和絮云,还真是一个敢请一个敢赴啊。在我眼皮子底下这样搞,确实有胆,够猖狂。

      我当然不会让他顺心遂意,当即一道命令下去,从此白日里他都得在我身边伺候。

      ……只是,他这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让我很不爽。

      我于是招手唤他:“过来,我要学汉话,你来教。”
      他面无表情:“……公主准备怎么学?”

      我:“你们中原怎么教,我就怎么学。你们一般怎么给孩童启蒙?”
      他微讶:“您是认真的?”

      我闻言用力敲桌:“你究竟在质疑些什么?”
      他:“那就先从六书开始习字吧。”

      我:“六书?六本书么?”
      他无奈:“是六种造字法,分别是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和假借。”

      我:“哦。”
      他疑惑:“您是都已经会了?”

      我理直气壮:“不是。都不会。”
      他:“……那还请您认真听认真学。”

      见过他在相扑上的勇武,我本以为他是个武人,没承想,他在做先生方面倒是颇有耐心。
      当然,也可能是迫于人身安全不得不耐心。

      但汉字还是挺难学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最叫我气闷的是,旁听的兰稚晖都学得比我快。

      真是没想到,猎杀猛兽、驯服烈马以及舞刀弄枪没有难到我,倒是沙盘上的小小汉字叫我望之生愁。

      学了一个多月,我终于能简单说些汉话,也会写一点汉字了。

      我托腮问他:“你们汉都的名字,怎么写?”
      他犹豫,然后沉默。

      我冷眼瞧他:“都城名长安,皇帝名刘彻,中原分十三州,并冀幽青兖,豫徐扬交荆,益州朔方和凉州。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不过是找你讨教如何书写罢了。”
      “快点,我耐心有限。”

      他屈服,取了树枝在沙面上写起来。

      瞧他吃瘪我便开心。他才写了两个字,我就把手递到他面前,轻轻睨他:“手把手教。”
      他垂眸,以汉话答:“这于礼不合。”

      这回我每个字都听懂了,同样以汉话回:“居我大夏,宁守汉礼?”

      他没答,而是执起我的手,轻轻划过细沙表面,轻声道:“这是‘长安’。”

      手把手教毕竟离得近了,我感觉到他的手在发烫。

      我:“唔,多写两遍,我好记住。”

      然后继续问他:“你住过长安么,觉得长安如何?垣墙千丈,四方十二门,想来很好住罢?比之乌洛兰部如何?”

      他好半晌才答:“……除却风俗迥异,其他方面差别不大。”

      我追问:“如何风俗迥异?”
      他没答,握着我的手写下了第二个词。

      我于是问:“这是‘刘彻’?”
      他敛眸点头。

      我冷笑:“真当我好蒙么,前面这个字明明是‘汉’。你写的分明是‘汉帝’。”
      他收回手,盯着我瞧:“此乃避讳之学,公主明鉴。”

      我:“不直呼其名就是避讳?规矩倒大。”
      边说边瞥他:“姑且先放过你。继续,写下一个。”

      他再次握住了我的手。
      ……

      就这般又过了一个多月,时节来到春天。
      雪消冰融,莺飞草长。

      这个冬天颇为漫长,各部都有老弱没熬过去。虽然年年皆如是,但这还是会带起大片大片的哀伤。

      而那些活下来的人,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自然要想些办法。
      我虽然日渐忙碌,却没有停了学字。

      但这天有些不同。

      他照常过来我的住帐,见了我桌上的东西却一阵发怔:“……敢问公主,这些东西……”

      我勾唇一笑:“看来没错了,这就是你所说的笔墨。”

      他声音干涩:“……从何处得来?”
      我挑眉:“你日日在此,不该清楚得很么。”

      开春了,自然就要开始打边草,我不过多吩咐了一句而已,他却仿佛见了什么似的。

      瞧见他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我有点好笑:“你不是在来这里的第一日就明白了么,你要在这里活着,一衣一食一举一动就都仰仗于我,自然也享受了劫掠中原的好处。又何必做出这副姿态?”

      他沉默不语。

      我见状冷笑:“听说你们中原的首阳山上有两个倔老头,国破后不肯食敌国之粟,最后生生饿死了。你若要效仿他们为汉帝尽忠,第一日就该一头撞死,在今天装什么大忠臣?”

      他好半晌才答话,声音沙哑:“……公主说得是。只是人固有一死,我只愿死得其所而已。”

      我懒得听他辩驳,只指指桌案上的笔墨与帛书:“快教我如何用。”

      他的心情平复得很快,拿起黑乎乎的墨块开始研磨,洗笔过后便蘸墨,正要落笔时却来问我:“……公主想写什么?”

      我瞥他一眼:“就写你的名字吧。”

      落墨前他的手隐隐发颤,却又很快平复下去,稳稳地写了两个字。

      我一字一句读出:“张、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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