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奴》策扶老

18、多事之秋（修）

　　从小到大，我听过无数褒扬赞美，其中不乏明褒暗贬，嘲讽的冷箭也常常借机射向我，但都不及单于二哥这句含沙射影之词叫我心头发凉。

　　我大约确实算个聪明人，也因此满身聪明人的通病，不仅多思多想，还多疑。

　　我掌握乌洛兰部已逾十年，当年尚在襁褓的兰稚晖，如今也已经长成少年人模样，日渐显出身为少主的英武。

　　如果稚晖的长大会连累我失去价值，那么小崽子与其活着，不如去死。

　　不止小崽子，所有妄图掀翻我打倒我的人，都该死。

　　我确实应该更狠些，就该用鲜血浇灭那些人的嚣张气焰。

　　我毕恭毕敬走出王帐，走出几步远后又忍不住驻足，回头去看这顶被众星拱月的阔大瓯脱，这就是大夏之主的住处，这就是日月神天赐的威严。

　　倒真似那句汉话所言——冠冕堂皇。

　　我甫一回族，立即着手排除异己打压贰心的一应事宜。我是挛鞮氏的女郎，也是上一任部主的遗孀。能在腥风血雨中杀出重围夺得部主之位，我做事向来自成章法。

　　施恩的同时杀人，拉拢的暗中打压，合纵连横，虚虚实实。我确实给了他们机会和恩典，至于受不住与守不住，那难道还能怪上我么？

　　同样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给出更高的酬劳更好的待遇，那些帐主的下属也是人也盼着过更好的日子，因此另寻明主又有何不可？

　　我一阵春风化雨般的恩泽雨露施舍下去，一应情形全在我掌握之中。部民称颂我的声音明显变多了，那些帐主见了我，笑面孔也凭空多出几分真诚，至于背地里如何恨我骂我，那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我同样找了乌洛兰·稚晖详谈。已经十二岁的小崽子不再如幼年一般欢脱，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但随着我一连几剂良药下去，稚晖明显欢愉不少，脸上笑容较之前翻了不止一番。

　　我施施然走他的住帐，环视四周，很为他的简朴吃了一惊。

　　兰稚晖毕竟是我兰部少主，我也从不会在生活上苛待于他，何以住帐竟艰苦朴素如斯？

　　我皱眉：“你住处怎么这副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阿母苛待了你？”

　　兰稚晖倒了杯水递给我，挠头笑：“我的住处只要能使就成，多的东西完全可以帮其他部民建屋补缺，隆冬时节或许能多保住几人的命。”

　　他这副模样，倒像极了张子文。

　　我：“怎么想到要做这个？”

　　兰稚晖眼睛瞪大了，眼神有点惊讶，还有点迷惑：“冬日里的修缮队远来不是阿母的意思么？他们假传阿母的命令？”

　　这回答倒是滴水不漏。

　　我笑眯眯：“虽是我的命令，倒也方便了你邀买人心。”

　　兰稚晖闻言猛地后退几步，连连摆手，满含少年气的脸庞上带着惊惶：“阿母怎么说这个？我不会的！我做这些都是以阿母的名义来，要论收服人心，收服的也是属于阿母的人心啊……”

　　我轻笑：“阿母还不知道你么，开个玩笑而已。这只是小事，别放在心上。”

　　兰稚晖闻言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不再用力，声音含笑：“我听阿母的。”

　　听见这句话后，我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些。

　　小崽子倒也算乖觉。

　　那就暂时先留他一命罢。

　　如今剪除了他的羽翼，谅他一时间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过不多久，大夏送往汉国的求婚书得了回复，汉帝同意了和亲。此时此刻，只怕汉国君臣正在商议究竟要于哪个良辰吉日将财货和公主一齐送过来呢。

　　当然，要安然接来和亲公主和那一大批财物是不容易的，既要防备汉国使坏，还要提高警惕以免被旁边的月氏等族捡了漏。总之，最大的要点就是小心谨慎。

　　如此多事之秋，其实还是出了件好事，那就是絮云成婚。

　　当年病歪歪的小女郎如今已然长大成人，正要步入自己人生中的全新阶段，和另一位儿郎携手共度余生。

　　絮云的婚礼很简陋，来的人也不多，但她一整天一直在笑，连隔壁小孩偷吃她的羊肉都不曾怪罪，想来是真的开心。

　　我也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高兴。

　　秋收又过，草枯马壮，汉国边郡的百姓也养了一年的肥膘，很值得去收割一番。

　　我知道单于二哥很想动手，奈何汉国允诺的公主和财货都还没送到家门口，只不远不近地吊着，一时倒不好大举进攻，以免因小失大。

　　不得不说，汉国在给和亲公主添陪嫁财物这方面，确实大方阔气得很。若能如约入我夏帐，起码今冬不必再愁。

　　但汉国日复一日拖着，总不肯将公主送过来，问就说正在准备一应事宜，只摸准了我大夏不会真派人深入汉国城郡查探真假。

　　大夏数十万子民嗷嗷待哺，十数万勇武儿郎刀锋渴血，偏偏这么大一块肥肉迟迟不至，种种窃窃私语又一次在王庭四周传扬开来。

　　我知道二哥迟早会忍不住的，就算他忍得住，其他贤王当户帐主也不一定配合。事关一族一部一冬的生计，没人指望抱着汉国的承诺过活。

　　事实也如瞌睡有人送枕头般自然，行走于夏汉之间的奸商聂壹行货被截，连人带货一起给捆到了单于二哥面前。

　　这个聂壹显然很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小命已经握在别人手里，我们这边刀子还没出鞘呢，他那边就已经在跪地求饶了，识相得很。

　　聂壹是马邑人，主要做的也是贩马的生意，却不局限于一城一域，而是走南闯北，遍访各地。马邑作为汉国边地的小县城，其实不足以盛下聂当家的野心。他最好的生意大约已经做到了长安城，交通大漠东西，倒卖奇珍异宝，然后赚得盆满钵盈。

　　我知道聂当家是很能挣的，因为我安插在边城里的探子听过一些相关的言语。单于二哥大约不怎么清楚，否则聂壹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放过。

　　聂壹为求活命，主动透露自己在马邑城中留下了一大批人马，只要他一声令下，杀马邑县令夺取马邑城有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马邑城的物阜民丰，只恨不得说那里满地淌着粟米，人人揣着金银，家家户户都丰足。

　　我看着聂壹唾沫横飞，心中嗤笑。

　　要我说，这个所谓的聂当家，不过一个苟且偷生的骗子。马邑地偏路远，对夏如此，对汉只怕亦然。这样的地方，再好又能有多好？而且，这个聂壹看起来如此怕死，难保不会将马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希冀通过带路保住小命。若真是如此，他在这里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到最后却不知可有五分真。

　　果不其然，聂壹说干了一张嘴，最后拱手：“承蒙贵人们不弃，小人愿意此刻便率领家奴殊死拼杀，攻破县衙杀死县令，迎各位贵人入城！”

　　说来说去，还是想走。

　　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聂当家毕竟是当家之人，怎么好亲临险境？还是留在我们单于身边安全些！一来，这样叫两边兄弟都心安，也就不会有人骂你诓骗单于；二来啊，你毕竟跑得多经验足，领着我们走也好防止我们迷了路。”

　　单于二哥微笑着点头首肯：“赤珠说得有理，聂当家且坐，届时一同入城。”

　　聂壹终于坐不住了：“贵人哪贵人，使不……嗨呀！都怪小人没把话说明白！马邑富庶是实打实的，小人在城中也确实有点声势。可到时候，贵人们在马邑大逞威风，若是被在旁屯田的汉军觑见，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呀！汉军在边城数郡驻扎了好几万大军呢！贵人们人若是去少了，反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其他帐主当户闻言鼓噪：“好你个狗贼，早不说清楚，当我们好诓呢？！命还想不想要了？”

　　聂壹连连讨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啊！”

　　接着又转向军臣二哥：“单于贵人，马邑旁边确有汉军屯田。您如果不多派些人前往，如被包抄，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心里撇撇嘴，面上微笑：“聂当家此刻只有一张嘴，空口白牙并无凭证，大夏又怎好将儿郎们的性命轻易托付？为取信于人，还请聂当家将财货尽数留下，亲往马邑城杀死县令县丞，洞开城门。县令死讯传到大夏之日，便是聂当家之言取信我大夏之时！”

　　言罢，我恭敬地看向单于二哥，单于二哥对我一颔首，拔刀出鞘，弯刀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光泽：“弟兄们，我大夏何曾怕过汉人？汉人不肯给公主，不肯给财货，不诚不信，不仁不义！待聂当家杀死马邑县令，各部儿郎就都随我出征，踏平马邑！”

　　单于二哥话音刚落，连片拔刀声接踵而至，铿铿然仿佛能划破虚空。

　　热烈的口号以单于二哥为中心，涟漪般向外扩散，□□有力，气震山河：

　　“踏平马邑！踏平马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