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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鬼宴 ...

  •   他忍不住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周行,却见周行耷拉着眼皮,态度一如既往的恭谨,看不出半点情绪。

      终于,邵则德长长地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蹒跚离开了。

      游青州见邵则德走了,这才探头探脑走进来。

      “主君,大冢宰他......”

      “他想让我回来,你信他的话吗?”周行站在窗边负手望向楼下,邵则德远去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蹒跚。

      “自然不信,你这一离开,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大冢宰,而今玄天城上上下下都为他马首是瞻,他巴不得你别回来呢。”

      当年重建玄天城的这些长老以邵则德为首,自诩资历老,辈分高,不忿于周行大权独揽;而以周行为首的七政军,多少也有些矜功自傲,仗着冲锋陷阵的功勋,不把这些肉食者放在眼里。

      这些年来,双方明面上是和和气气,私底下早已积攒了极大的怨气。

      游青州想起冥海一役,依旧愤然:“你刚去那会儿,大冢宰大张旗鼓要查内鬼,我想过问案前,也不给我插手,最后抓进去的,不过是个毫无根基建树的小喽啰而已,也不知道做了谁的替罪羔羊。”

      “此事我让中景他们在查,只是一直没有进展。无凭无据,你怎么怀疑也没有用,”周行又把一卷竹简塞回书架,“大冢宰的确是有私心,自家人有什么龃龉也不过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未必就到了出卖自己人的地步。

      他当年若非一心为公,损耗太过,今日也不至于这样老态龙钟。你看他的那些师弟师妹,哪个看着不比他年轻。”

      周行一番话,说得游青州低下头去。

      周行把手按在游青州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是非对错姑且不论,而今正在诛灭不距道的紧要关头,不是内讧的时候,无畏内耗。他想要权力,让他便是。你留在这里,自己万事都要小心。”

      “是。”

      这些年四隅堂兢兢业业,搜集了不少不距道的情报,林林总总什么都有,周行筛到深夜,这才将堆得小山也似的竹简,一股脑全部塞进腰间小小乾坤袋之中,出城去找石方巳了。

      石方巳在城外隐蔽处以术法变幻出一处小屋,屋中陈设不多,不过一床一榻一几。

      鹿娃早已在床上酣睡,他白天独自面对这个看起来不怒自威的伯伯,开始的确有些害怕,后来发现这个伯伯对他很和善,还给他烤了小鸟吃,这才放下戒心。

      石方巳哄睡了鹿娃,自己在壸门榻上打坐,见周行回来,招呼他坐下。

      周行也不客气,把鞋子蹬掉就上了榻,随手便拿过石方巳面前的耳杯,将里面的半杯水一饮而尽,喝完方觑着手中耳杯道:“这倒是个老物件。这几年都不怎么能见到这样的杯子了。”

      周行感慨完,便把杯子抛在一边,开始从袋中一卷卷掏竹简。

      石方巳含笑看着周行,周行取一卷,他就接一卷,一一放在几案上码得整整齐齐,忽打趣道:“你当日害我身陷囹圄,咱们之间可算滔天的仇恨,你如今还敢把你的儿子扔给我,不怕我趁机报复吗?”

      周行掏完最后一卷竹简,正顺手摊开,闻言失笑道:“大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吗?就算你要报仇,你是那种拿幼童出气的人吗?祸不及妻儿,还是你教我的,当年为了这事儿你差点把我撵走。”

      *
      『那是大变以前,魏王曹丕迁山阳公于浊鹿城,自称天子。刘备、孙权闻汉祚已终,各自称帝,九州终究三分。

      人境战火不断,修士、妖族、浊修三者皆避世散点而居,若想要相互做点交易买卖,殊为不易。
      石方巳便以莽苍山为据点建立了一个互市,供三方交易。

      莽苍互市因此在人境声名鹊起。

      石方巳在莽苍山上振臂一呼,广罗天下大能。因着他行事颇有侠名,又不论来者的出身是高是低,只要有真本事,尽皆以礼相待。

      一时之间,多少妖魔、修士凡自恃有几分能耐的,都跑去投他,石山君风头一时无两。

      也就是此时,玄天台开始怀疑莽苍山经手了一些,被明令禁止流通的灵物天宝。

      无奈石山君行事狡猾机警,滴水不漏,他多年积累,实力也不可小觑。

      便是石方巳手下之人露了形迹,这线索查不到他那里便断了。司寇崇光这才派了式溪前去探查,以期拿到实证,把这搅动风云的石山君抓捕归案。

      式溪的生间之行一开始便非常顺利,他的到来令石方巳如获至宝。

      石方巳见式溪修为高深、腹有乾坤,实在是生了爱才之心,又因为式溪的脾气秉性与自己相投,两人相知恨晚,竟成了莫逆。

      后来互市的生意越做越大,石方巳不满足于只做这阳世的交易。』

      “那时候阴阳不能互通,鬼市每年也只七月半才有几个时辰,我便想着把莽苍互市摆到冥界去。谁知冥界不肯白白把地盘让给我们,反倒觊觎起我那莽苍互市的利润,那纣绝阴天宫宫主还摆了个鸿门宴请我去吃。”石方巳想起那件事,也带了一点笑意。

      “阴司以罗酆山为尊,五方鬼帝次之,罗酆山圣虽不管事,可凡阴魂接引、转世、轮回种种事宜,皆是罗酆山圣座下罗酆六天统管,那纣绝阴天宫又位列六天首座,哪里是好相与的。我那会儿还劝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偏不听。”

      不光不听,还得带着式溪一同前往。

      『那纣绝宫主将宴席摆在冥海旁一处水榭上。

      冥海水被术法引至檐上,再顺流而下,在栏杆外形成一个水帘。

      式溪跟着石方巳入席,见此场景自然看出其中的震慑之意。他偷偷传音同石方巳吐槽:“这是谈不,成就要把我们扔进海里化掉吗?”

      石方巳并不多言,只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可式溪到底是少年心性,有心卖弄,走过水帘的时候,故意用手撩拨两下。

      须知这冥海水可化万物,便是纣绝阴天宫宫主在此上千年,也不曾见过哪个肉体凡胎敢徒手触摸冥海水的。

      此时在场诸人见式溪露这一手,皆是吃惊不小。

      石方巳假意斥道:“式溪,不得无礼。”

      式溪这才赔笑向那纣绝阴天宫宫主致歉。』

      回忆到此处,石方巳忍不住又看了周行一眼,他其实一早看出周行如今失了真身,他想问问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式溪当年修为之高,连鬼仙都不曾放在眼里,怎会落到失却真身的地步呢?

      可是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却什么都没问出口。

      『再说当年,他二人见礼落座。

      石方巳同在场诸位寒暄问候,式溪自认只是一个跟班,无人留意,倒乐得自在,有心情欣赏起众生相来。
      首先让他留意到的是那纣绝宫主的儿子,那小郎君生得粉雕玉琢,倒是可爱。式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看着看着,便看出些不对来了。

      这小郎君生于阴司长于地府,按说也是至阴至浊之体,可他玄窍内分明带着清气,修的只怕不是鬼道。

      接着下首那人鹿角牛头,眼似铜铃,式溪倒也认得,那正是如今的水族至尊,东海龙王时乌。他身边那女娘倒生得是仙姿玉貌,国色天香,正是龙王独女唐雩帝姬。

      主座之上的纣绝蔑着三白眼,以手抚须道:“石老弟呐,你也是知道的,冥界同你们人境不一样,在这里做生意,得有块招牌顶着,不然寸步难行。你知道我头上顶着的是什么招牌吗?”

      “这个自然知道,宫主是罗酆六天之一的纣绝阴天宫,乃是罗酆山座下第一宫。”石方巳语气谦和。

      “你知道就好,我们罗酆六天统管生死,你要做生意,没有我不行。我同你有缘,自然是愿意提携提携你。按道理讲,六道不能互通交易,你们人境那套,在这里行不通。你若真想把互市摆到我这里来,还得我来教你。”

      纣绝语气高高在上,叭叭地讲了一堆,话里话外,只让石方巳出钱出力为他做事,却绝口不提如何分成,摆明了是想独吞这生意。

      听得式溪火冒三丈,待要发作,却被石方巳按下,只好憋着气往嘴里塞各种珍馐。

      “承蒙宫主提携,将来如果我莽苍互市能延伸到冥界,在下必然来向宫主讨教。”石方巳态度虽然恭顺,却一步也不肯退让。

      纣绝宫主向来作威作福惯了的,何曾碰过这样的软钉子,一时非常恼火。

      “这个自然,不过石老弟行事还需谨慎,互市之上鱼龙混杂,保不齐有人会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若是给玄天台的人知道,你这互市只怕都办不下去咯。”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甚重,只要石方巳不从,他们有的是方法在市场上搞破坏,让你防不胜防,最后谁都别想做成生意。

      石方巳依然不急不恼,只淡淡道:“宫主所言极是,在下日后定然更加谨慎小心。”

      他们这边的谈话陷入僵局,气氛立时冷了下来。

      龙王时乌见状,便举杯向在场诸人敬酒。

      时乌这一出声,倒叫纣绝宫主留意到他父女二人了:“时乌,我看你这女儿生得极好,叫什么名字呀?”
      时乌低眉顺眼,讨好道:“这是小女唐雩。”

      纣绝宫主眼睛眯起来,露出了几分春色:“我看她身姿曼妙,不如献舞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时乌乃是堂堂水族之主,王姬唐雩亦是龙族承嗣,如今在这纣绝宫中,竟被当成取乐助兴的玩物。

      时乌父女心中悲苦,可自来妖族便是三界底层,宴席主人叫到,龙王父女哪里敢拒绝。

      那龙女莲步轻移,走到厅中向众人施礼之后,便翩翩跳起舞来。

      她生得好看,端的是丰姿冶丽,舞动起来又如鸾回凤翥,婀娜生风,看得在场诸位皆是如痴如醉。

      偏有一人是例外。

      那纣绝宫主的小郎君心性顽劣,他看那龙女如飞燕游龙,长绦飘飘,竟起了捉弄的心思。

      龙女正飞身跃起,长绦高高扬起,仿佛飞跃龙门,脑门却正撞到一个油乎乎的肉丸子。

      纣绝小郎君拍手大笑起来:“好一个飞龙采青,你怎的不吃了去?白费我一个丸子。”

      龙女受了惊吓,歌舞骤歇。

      式溪一气之下猛然站起身来,待要发作,石方巳却示意他不要冲动,只好作罢。

      纣绝宫主面上也觉挂不住,喝到:“小子无礼!”那小郎君却并不在意,兀自做着鬼脸。

      龙女不敢同贵人生气,躬身一礼后默默退回时乌身边,用自己的长绦擦拭额头,好好的长绦竟染了油污,龙女望着污渍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模样简直我见犹怜。

      石方巳沉得住气,式溪却不肯容纣绝父子二人嚣张,他霍然离席,石方巳不及阻止,只见他两三步跨到宴席中央。
      “王姬舞姿卓绝,一曲舞罢,在下意犹未尽,不如由在下舞剑相和,聊以助兴。宫主可否借配剑一用?”

      纣绝宫主不疑有他,道:“自然可以。”于是解下配剑令从人递给式溪。

      式溪接过长剑,做了个起手式,接着长剑唰唰挥动起来,他身量本就高挑挺拔,举动间英姿飒爽,煞是遒劲潇洒。

      众人纷纷喝彩。

      随着他长剑挥动越来越快,众人渐渐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劲风阵阵。

      时乌刚刚放下筷子,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感受到的并不是剑风,而是四周气流真的动了起来!

      冥界浊阴之气最甚,时乌自来了便觉不适,此时却觉得整个人清爽起来,他诧异地看着厅内浊气如有实质一般,纷纷朝着式溪涌去,竟在厅中央凝成一个脑袋大的灰雾。

      清浊二气随盘古而生,在场众人何曾见过有人能控制这浊气走向,不由相顾变色。

      纣绝宫主惊骇之下看向石方巳,却见他一边含笑看着式溪,一边自斟自饮,颇为悠游自得,见纣绝宫主望来,便举杯向纣绝宫主示意,纣绝宫主干笑两声,也举杯共饮。

      式溪长剑翻飞直往灰雾削去,三两下那灰雾竟被他雕作一朵莲花模样。

      此时再看这厅中,哪里还有半点浊气,众人皆是骇然。

      式溪收剑入鞘,将莲花递到龙女面前,彬彬有礼地说道:“芙蕖当奉佳人。”

      龙女捧过莲花,正要说什么,不想那纣绝小郎君见这莲花新奇,直接奔将上来,一把夺了过去。

      龙女猝不及防失了莲花,下意识地看向式溪,却见式溪冲她挤挤眼,一脸的坏笑,不由一愣。

      那小郎君抢到莲花,却毫不怜惜,伸手便去扯那莲花瓣,不想花瓣刚刚被扯落,莲花却忽然炸开,直炸了那顽童满头满脸,浊气粘在他身上怎么都弹不掉,把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郎君急得要哭。

      式溪这才不慌不忙地回身拱手,敷衍似的挤出个诚惶诚恐的表情,告罪道:“在下修为低微,原只想博王姬一笑,不想惊了小郎君,罪过罪过。”

      他此时暗自得意,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露的这一手,彻底震住了纣绝宫主,以至于纣绝宫主改变了原计划,令得他险些抱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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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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