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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落花08 ...

  •   我躺在那儿,忽然想起近来频繁做的一个梦。梦里,我们两人都是大红的喜袍,他牵着我的手,在向前跑。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跑,要跑去哪里,要甩掉什么,只是跑。我们跑得很快,真的很快。
      在梦里,我知道我跑了很久,很多年,我的身体不断变化,我知道我从鹿商,变成了鹿琛,又变成了屠欢和柳英。我不知道我在跑什么,只记得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腕,紧紧的、热热的,梦里的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要跟着他跑呢?他是谁啊?

      一个死了几千年的古人,一个幻象,一个科学的幽灵,我为什么会像个疯子一样,在一个不科学的、疯狂的时代,莫名其妙地、筋疲力尽地跑了这么久?

      我近来频繁地梦回这一次奔跑。梦见他从十七八岁的少年样貌一直跑成今天的样子,而我更是变得面目全非。他扬起的大红袖袍时不时拂在我的手上,划开梦里的微风,带着我,一直跑到了世界的尽头。在这里,我们不曾分离。

      在这期间,我原本浑浑噩噩、飘飘欲仙地跟着他,什么也不想,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活着……可是在某一瞬间,我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忽然有了巨大的勇气和决心——我仍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但我意识到,我必须跑起来——这一跑就跑了好多年。

      终于,在昨天的梦里,我好像跑到了目的地,那一刻,真与幻、光阴与理想、爱与自由、痛苦与光荣化为一股洪流,在我的身体里、血液里、灵魂里流窜、升腾、燃烧,最后化为一瞬绝大的幻觉。

      我们肩并肩地站在金兰殿前,百官俯首,万民朝拜,这是大衍最好的时代,盛世的开端,天下一统,山河完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留在人类历史风云际会的一角,百年后我们会死去,但几千年后还会有人记得我们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大红色的喜袍,漫天飞花。

      "喂,圣主。"
      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也就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何事?
      回完了才意识到要遭。圣主?是在叫谁?屠欢吗?
      "啊,真是你啊!"那人还挺惊喜,倏然落在我身边,几乎没有声音,毫不客气,一屁股坐我旁边。
      我尽力挽救:"不知监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柳某刚刚正在小憩,失态了。您刚刚,叫我什么?"
      "好啦,别装了,圣主大人。"风灵抚了抚头发,投来玩味的一眼,"蚩无相都告诉我啦。"
      "蚩无相?"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我忽然就没了继续伪装的力气,遂往后一倒,躺在了草坡上,"他不是死了吗?"
      "就准你们汉人有锦囊妙计,我们苗疆就不能有巫蛊传情啦?"
      我算是怕了她,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
      “奴家是南苗暗卫啊,王上派奴家过来帮忙啊。”
      "我说现在,你找我干嘛?"
      "当然是来炫耀一番。"她斜斜瞄我一眼,金色的眼瞳像蛇那样的冷血动物,"奴家知道你的秘密了噢,将军。借尸还魂,我们苗疆最邪的巫师也做不到呢。"
      说实话,活到我这个地步,很少有人可以威胁到我了,我的心似乎被一个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罩住,对所有情绪的感知都变得相当迟钝。我一面心说,这个借尸还魂的怪物马上就要做大衍的国母了,开不开心?一面还要装作被威胁到了的样子:"你究竟想要怎样?"
      看来我的演技不算很好,她看了我一会儿,说,切,没劲。
      我笑了两声。
      她竟也跟着笑了两声。
      也是奇怪,笑着笑着,我竟对这蛇蝎女人生出一股子亲切。

      她说:"将军,我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云境月华。"她说,"我听闻她到这边来了。"
      我有点惊讶,怎么也没想到风灵找的竟是她。我在屠欢那一世,因为被偷袭,与六常在山中躲避,而错过了风灵与月华在妄山上的交战,之后我不知道她们二人还有什么交集:“你同月华的那件事,是怎么了结的?”
      "哪件事?"
      也许是战前最后一晚的氛围作祟,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我竟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看来你们事情还不少,不如从妄山那一战讲起吧。我也挺好奇,当时听说的是,你打伤了她,把她带走了,最后怎么又是你负着伤跑回来了?”
      她竟然还真有同我闲聊的兴致:“她在途中使了个诡计,剑压到奴家脖子上,差一点就要了奴家的命!这个不要脸的!”
      “你有什么脸说人家不要脸?”
      她理直气壮:“可她是白道武林的人啊,她们白道武林不都是道义比命重吗。”
      “后来呢?”
      “反正她就是没下手,按着我又哭了一场,走了。”她忽然一拍我的肩膀,哥俩好似的,“你说她道义都不讲了,为什么不杀了奴家?奴家想不明白。”
      我与她解惑:“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本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最后悬崖勒马,意识到要是杀了你,就跟你没两样了呗。”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来是赞同了,话锋一转,又问:“说了这么久,她在哪儿?”
      “她死了。”
      我看到她的瞳孔瞬间收缩,看起来更像只冷血动物了。
      "她点了黎唐的粮草,把北方的天都染红了。"我也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早来三天,就见得到了。"
      “……这样啊。”

      我看到她的脸上划过了什么东西,可我记得蛇明明没有眼泪。

      ===

      翌日,双军对垒,大战在即。黎唐阵前却忽现一尊莲花马车,层层叠叠的车帘从内掀起,一个红色的身影像精灵从一朵巨大莲花中浴火而出。
      是李韶亭。
      她穿着鲜红的汉服,却带着黎唐的王冠。云山雾绕的红纱包裹着她的身体,隆重得仿佛胜过当年那场声动四海的婚礼。她盛妆,面容依旧青春惊艳,丝毫不曾老去。

      我脱队而出,与她在阵前相会,我单膝跪到她面前,向她抬起一只手:“公主,与臣一道回大衍去吧。”
      她低头看我,良久,抬起手来,与我的手错过,却轻轻挨了挨我的额头,声音很遥远,像从很高的地方来:“我的儿子死在一年前的战场,我的丈夫死在昨天。我是大衍的公主,也是黎唐的大妃。”
      “我回不去了。”

      “殿下当然可以回去,您的皇兄、您的臣民都在等您。”
      她看了看草原,道:“他们也是我的臣民。”
      “公主!”我切切一声,“已经……无力回天了啊。”
      “我知道。”她平静得像稳坐深宫,视线透过摇晃的珠帘攥住我的,声线从始至终都不悲伤,“……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同你讲过,我早就看到了,这雪山,这牛马,这血染的草原。”
      她后退了几步,体温离开我,我感到片刻的寒冷。

      她说:“我注定要为它殉葬,为此我已经准备了一生。”

      “公主!”我想说不是的,你明明有如此宽敞的退路。
      她却用眼神阻止我再说,还是那样平静地望着我:“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但我们应当做我们应当做的事……像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想得明白吗?”
      她意有所指,我如遭雷击。

      她笑起来:“都说人眼能留下记忆,那么便把这支舞带还给他吧,倘若你还能回去的话。”
      她忽然展开双臂,身体全部舒展开来,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花。毫无疑问,她是大衍与黎唐最美的女人,天下的明珠,她跳起舞来的时候山河都要屏息。
      时光飞快地在我眼前闪回,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那是明熙四年的除夕,那时她还只是大衍的公主,而我还是鹿商。她不堪宴会的繁文缛节,偷偷落跑,在太烨湖边撞见我,话没说两句,便跳起一支舞来。那日天河绚烂,她也是这么旋转着,华丽的裙摆散开,映着烟火的颜色,仿佛即将羽化的星河神女。

      草原的桑落花开得正盛,花瓣被她的裙角扬起。她这样转啊转,忽然就擦出了火花。
      火焰从她的脚下升起,快得都没有办法拦。
      她隔着火焰看我,眼神竟一如当初的澄明。她说——

      “你的手上全是血。”
      “可不是你的错。”

      我喃喃:“那是谁的?”

      她最后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然后尽付之一炬。

      无人作答。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当心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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