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艾柠檬甜》妗酒

5、第五颗糖（修）

　　开学前两周是军训，骄阳似火，万物炙烤。

　　宋冬每天睡前喝早起第一件事就是陪温茉一起求雨，从龙王求到萧敬腾，双手合十格外虔诚，但都没用，每天的太阳雷打不动生起，早上六点就明媚，八点就已经热烈地让人头脑发昏。
　　对着窗外拜三拜，两人便匆匆赶去食堂又跑向教室。

　　外面的太阳晒得翠绿的树叶都发焉儿，嘹亮的歌声从每个班窗口传出，宋冬虽然发不出声音，但也一直跟着唱，目光看向前方指挥的教官，坚定向上。

　　每天到楼下训练的时候最折磨，保持军姿一动不动，站到后面几乎大家都颤颤巍巍稍有摇晃，教官便给予他们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宋冬，快来补涂一下防晒。”宋冬被温茉拉到树荫下，看着温茉将防晒霜挤到她的掌心，掌心微凉。

　　前两天大家起床都在涂防晒，只有她收拾好东西便坐在床边等温茉。
　　温茉知道她没准备防晒之后，便大方地将自己的防晒分给她，晚上敷芦荟胶的时候也是，让她仰起脸，然后给她抹上厚厚一层芦荟胶，冰凉的芦荟胶通过神经直接沁到心尖。

　　现在的宋冬不敢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当初那件事教会她最深的一个道理，就是得到一切都要付出代价。
　　虽然本能相信温茉，知道这是一份善意，可她还是不适应，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

　　“太阳那么毒，不晒黑也会晒伤呀，防晒得及时补涂才有效果。”温茉看出宋冬眼底的不好意思，在她还没说出口前就笑眯眯地说，“我带了很多防晒，一个人用不完的，但两个人刚好。”

　　宋冬伸手还想说什么，只是温茉先她一步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佯装生气地问：“宋冬，我们是好朋友吗？”

　　当然了，宋冬连忙点头，眼眸真挚。

　　“那好朋友就是有福同享啊，我的就是你的，不用不好意思。”温茉笑起来，歪着脑袋思考后说，“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那你把你喜欢的小熊饼干分我一些，不就好啦。”

　　宋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有那么片刻的愣怔。
　　小熊饼干的回报，是她承受范围内的代价，也是她乐意给予的友好。

　　她点点头，眼角终于带上笑意，伸手对温茉说。

　　【饼干都给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温茉大大方方应下，给脖子抹着防晒说，“我们是好朋友，一起分享没什么的。”

　　宋冬闻言点头。
　　对，她们是好朋友。

　　“嘁，谁没事跟哑巴当朋友？”周依婧嫌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宋冬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有两道声音传来。

　　“我啊。”
　　“我。”

　　一道温和坚定，一道清朗明亮。

　　宋冬和温茉同时看向另一边。
　　是任宥。

　　军训服穿在他身上有版有型，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身高腿长，走过来时极具压迫感，如果忽略摘下帽子时那几根翘起的头发的话。

　　他定定看着周依婧，脸色微沉：“你不应该喊她哑巴。”
　　周依婧噎了一下，神色如常扬起下巴：“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上次你骗我说你旁边位置有人，我还记着呢。”

　　那天全班人都到齐了任宥位置还空着，周依婧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从小到大要什么都只需要说一声就行，哪里被骗过，当即不爽，对他们三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那你记着吧。”任宥无所谓地拖长音调，又欠欠地说，“记得在本子上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说完，宋冬没忍住低头笑了下，每次周依婧找她茬的时候任宥都会站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让对方哑口无言。

　　现在也是一样，周依婧瞪着任宥，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跺跺脚，还是身边朋友及时给了个台阶拉她走了。

　　“想不到你噎人有一手啊。”温茉笑嘻嘻地夸赞着任宥，对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她刚刚脸都青了哈哈哈。”
　　任宥嘴角上扬，同时瞟了眼宋冬，又装作不经意解释：“我平常对女生不会这样的啊，只是她说的话实在是太气人了。”

　　那些只针对宋冬的话，他觉得，太气人了。

　　手背上还残余一点没有抹匀的防晒，宋冬低头轻轻揉搓自己手背，余光看向任宥身后的影子，笔挺高大，投射在阳光铺满的塑胶跑道上。
　　他的影子和他一样，都在阳光下，都那样笔直挺拔。

　　少年如劲松，也如骄阳。
　　宋冬心里无端闪过这句话。

　　“知道，任大绅士，不过她顶多也就嘴上讲两句，都懒得搭理她了。”温茉摆摆手，下一秒就转过头来不放心地和宋冬说，“但如果他们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欺负你，你一定不能自己忍着哦。”

　　温茉的话听得宋冬心软，曾经在学校从来没有人会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也不会告诉她委屈不能忍着，她眼睛亮莹莹的，握住温茉的手晃着，郑重点头。

　　任宥人缘很好，一两天下来就和班里的人打成一片，尤其在某天晚上的拉歌活动和才艺表演中，任宥和隔壁班的另一个男生PK唱歌，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直接赢得操场上所有班级的掌声和尖叫。

　　之后休息的时间，总会有人假装路过他们班，来看任宥几眼，独属于学生时代的眼光和关注，让任宥一下子成为了讨论度最高的人。

　　不过任宥每天的生活并没有收到这些目光和关注的影响。
　　每次休息的时候都会过来和宋冬温茉坐在一起，拿着自己的帽子给两人扇着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部分时候都是温茉任宥拌嘴，宋冬坐在他们两人中间笑。
　　她杏眼弯弯，浅色的瞳眸里盛满了光，两人偶尔的斗嘴和聊笑，她也能听得很开心。

　　有一次吃过晚饭还没到集合的休息时间，任宥特意叮嘱她们两人早点吃完晚饭在学校的小公园见。
　　起初她们还很疑惑，但在看到躲在草丛后面拎着三支棒冰的任宥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宋冬握着手里冒冷气的小布丁，蓝白的包装袋附着小水珠，洇在指尖，眼底划过惊讶，旁边温茉已经小声询问。

　　“不是不让我们吃这些吗？小卖部都关掉了，得军训结束再开。”温茉惊讶地看着任宥手里还冒着冷气的棒冰，瞪大眼睛，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今天中午我们寝室的人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那边外面有一家小超市，悄悄喊了那老板给我们拿几只，还有烤肠呢。”任宥低声解释，塑料包装纸在他手上发出窸窣的声音。

　　任宥悄悄和她们分享着这个秘密，拆开小布丁后就准备往嘴里塞：“快吃，虽然这个地方不太会有老师来，但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宋冬捏着包装纸，上面水珠点点，听着任宥的话就直接拆开了包装，温茉也顾不得惊讶，嘶啦一声打开包装，小布丁还冒着凉，在暑气难消的傍晚简直就是天赐的消暑神器。

　　他们没有时间多说，吃几口互相抬头看几眼，又机警地四顾张望，眼角眉梢全是笑，一整颗心却提着，耳朵站岗听着附近的动静。

　　冰冰凉凉的小布丁含到嘴里甜蜜蜜的，咬一口牙齿都差点冻掉，吃得龇牙咧嘴的，但凉气顺着喉管下去，仿佛给全身都降了个温，暑气的燥热被抚平，如果人有尾巴，他们大概是在谨慎又欢快地摇着尾巴。

　　吃完后，包装袋和木棍全都被塞进塑料袋，一整个塑料袋被任宥扔到了垃圾桶，宋冬从口袋里拿出抽纸给温茉和任宥，边擦手边准备溜，就听到公园另一个角落传来怒喝。

　　“站住！你们哪个班的？”

　　悄悄探头一看，几个教官背对着这边，抓住了同样吃冰棍的学生，正严声质问。

　　宋冬的心瞬间提到顶端，脑子里神经绷紧，耳朵在此时最灵敏，听着教官严厉的声音传来，一旁的任宥和温茉也不例外。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过蹲下身。任宥悄悄探头，见教官还没看到他们这个角落，借着灌木丛的遮挡，对宋冬和温茉动了动口型：
　　“跑！”

　　三个人靠着灌木丛的遮挡，从小路跑到了教学楼附近，才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刚刚吓死了，幸好我们吃得早。”温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

　　宋冬也在给自己顺着气，刚刚那两分钟简直可以称得上惊悚，“逃出生天”的感觉让她血液沸腾，心脏狂跳。

　　任宥胆子比她们大点儿，感到可惜地叹了口气：“之后估计就吃不到咯，那边肯定‘严加看管’起来了。”

　　宋冬抿唇笑笑，用手语安慰任宥。
　　【没事，今天的小布丁很甜，也很满足了。】

　　“是啊，满足了。”温茉也慢慢缓过神，笑嘻嘻地说，“我都不觉得热了。”
　　“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了吧？”任宥接着温茉的话头调侃，话音落下，三个人对视一眼都没忍住低头笑起来。

　　伴着聒噪的蝉鸣，紧张的心跳，欢快的歌声，这个热闹聒噪辛苦的军训也在周六上午落下帷幕。

　　大会结束后，许良没有留他们太久，简单总结了几句，就让他们放学了。

　　话音一落，班里瞬间热闹起来，有的更是直接背起书包往外走，边走边喊：“回家咯！”
　　许良边笑边摇头，拿了手机和本子就往办公室走。

　　“宋冬，你怎么回去？”任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已经收拾完书包，正坐在座位上看前面温茉和宋冬都还在收拾东西，“温茉你呢？”

　　“我走回家，我家离学校近，十分钟就到了。”温茉说话间收拾好了书包，背上转身也问，“你们呢？”

　　宋冬正好将笔放进书包，抬手用手语回答。
　　【我坐公交回家。】

　　“诶，我也是。”任宥侧坐在桌边，手搭在两边转身问宋冬，“你坐哪一路？”

　　宋冬拉好书包拉链，背上书包将椅子推进去，转身用手语回答任宥。
　　【527，总车站方向。】

　　“这么巧，我也是这班公交，那我们一起啊，有个伴。”任宥也顺势直起身，抽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眼睛亮亮地看向宋冬。
　　“哇好巧，有你和宋冬一道走，我就放心了。”温茉闻言抬头，笑着说时仿佛心里挂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宋冬莞尔，背上书包还忍不住笑，她觉得温茉把她当小孩子了，但这种被朋友关心和爱护的感觉让她贪恋。

　　不料任宥先她一步开口调侃，单肩背着书包，长身玉立一挑眉说：
　　“温茉，你是不是占宋冬便宜啊？”

　　“啊？什么意思？”温茉一脸懵，不解地问。
　　宋冬也疑惑地抬头。

　　“你觉不觉得现在的你特别像那护崽的母鸡，对宋冬什么都担心，我们宋冬可远比你想象的强大呢。”任宥半开玩笑。

　　温茉：......
　　任宥这张嘴，什么形容词啊......

　　“我想照顾和她强不强大无关！”温茉无语地看向任宥，哼哼两声，“再说了，宋冬是我朋友，我对朋友就这样。”
　　说完，温茉又和任宥拌起嘴来，睖了他一眼说：“别我们我们的，宋冬又不是你的！”

　　军训两周下来，宋冬已经习惯了温茉和任宥时不时的斗嘴，抿唇偷笑。

　　任宥其实很有度，在什么时候开玩笑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他心里门清，心里那根松紧带被他把玩出游刃有余的意味，不过要是让他不高兴，像周依婧那样，也是一句话就能噎死人。

　　不过也会有起了玩心的时候，和她还有温茉开开玩笑，拌拌嘴，比如现在。

　　宋冬一直觉得，如果同样是水，那她就是一潭死水，温茉像流水潺潺的小溪，清泠又充满生机，而任宥则是夏天的暴雨，猛烈的，热烈的，往往和彩虹先后登场。

　　不过，倒是难得看到任宥被温茉说卡壳，宋冬瞥了任宥一眼，发现他张着嘴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
　　“咦，你脸怎么红了？”温茉没顾脸红的原因，狡黠一笑，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宣布，“说不过我吧！”

　　任宥似乎还想回答，但刚开口就被口水呛住了，猛地咳嗽了几声。

　　看两人拌嘴已经成了宋冬的日常，此时看到任宥咳得不行，她连忙拿过桌上任宥的水杯递给他，又在中间用手语打圆场。

　　【好啦，你们的关心和照顾我都知道，也很开心，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可以用最这个字吗？
　　明明才认识了两周。

　　宋冬用手语比划出来的时候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问题，以至于之后走出去的一段路她都在想。

　　直到坐到公交车的座位上，她才得出结论。
　　可以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会站在她面前，会照顾她的情绪和自尊心，不会嘲笑鄙视怜悯她，会替她着想，会保护好她的敏感，会尊重她的胆小，脸上永远带着笑对她说这很好。

　　她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活泼的宋冬，因为那个夜晚而变得敏感谨慎胆小，可她也才十六岁，她也会渴望朋友，她也应该在别人主动走向她时走过去。

　　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个魔鬼。
　　她不应该那么封闭自己，这也不该成为阻挡她变得更好的恶兽。

　　任宥就坐在她的旁边，书包放在大腿上，百无聊赖地翻着随手拿的课本，侧颜线条优越挺拔，少年身形带着放松的懒散，车窗外的风吹过，他发丝微动，眼眸却专注于书本。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来，轻声问：“怎么了？”

　　宋冬莞尔一笑，却是摇摇头。
　　这么美好的开始，她没有理由放弃。

　　宋冬一直在倒数第二站才下车，任宥说自己要坐到最后一站，于是两人在宋冬下的那一站告别。

　　宋冬对着窗户里的任宥挥手，风吹过，少年的手伸到窗外，修长的手指随性摇晃告别，在下车前，任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见。”
　　明天见，多美好的一个词，永远充满希望。

　　任宥再坐一站就到终点站，下了公交后又坐上了另一辆公交：511路。
　　并在它开了十站后下车。
　　开林路口站。

　　开往总车站方向的527路，也经过这个站点。

　　修过，但剧情变动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