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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颗糖 ...

  •   “任宥?”宋冬眼眸里闪过惊讶,任宥正在拨弄发丝的手停下,她往前走一步问,“你怎么在这里?”

      任宥放下手,意外地看着她:“我、我妈让我来这儿问问能不能......能不能禅修,对,禅修,结果走到一半下雨了。”说完笑了下,意外道,“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啊。”

      原来是为了禅修,宋冬了然,又伸手朝来的路上指了指,对任宥说:“师父往那边去了。”
      少女的音色清亮,如同雨打芭蕉。

      “哦哦,好。”任宥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准备抬起的手却忽然停住,整个人仿佛被定格,目光一瞬间紧紧锁住宋冬,眼睛瞬间瞪大,“你,你......”
      “宋冬!你可以说话了!”

      任宥又惊又喜,眼睛都比刚刚要亮上几分。

      宋冬心里的阴霾被任宥的反应吹开一个小角,她抿唇很浅地笑了下:“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那需不需要去医院做个检查?”任宥关心地问。
      “嗯可能需要。”宋冬思索着点头,能出声可能是因为这次情绪波动太大,但做检查的事还是得和妈妈商量一下。

      想到江晴,宋冬稍稍回弹的情绪又瞬间低落下去,她轻咬下唇努力将情绪压下去,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不过明天再说吧。”

      任宥将宋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看出她的低落,连忙换了个话题:“你对这寺庙熟悉吗?我还没来过这里呢。”

      宋冬点头:“熟悉的。”说完,目光望向外面的雨,稀稀拉拉下得越来越大,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犹豫着开口,“你要去哪儿?”
      “我妈使唤我来问问,这里可不可以禅修,所以我得找寺里的师父问一下。”任宥往前走一步,靠近宋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方便的话可以带我去找一下吗?不方便我就自己找。”

      宋冬歪头,任宥不自在的样子和当初晚自修给她送红糖姜茶一样,那双清澈不算凌厉的眼睛就这么转啊转,看出她的难过想要问又不敢问,无措地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那么松弛有度的人此刻却是难掩的手足无措。
      她忽然很想和任宥待会儿,哪怕不说什么话,只是这样安静地站在一处。

      “方便,我带你去吧。”

      她转身往刚刚僧人离开的方向走,任宥落后了她一步,跟在她后面。宋冬放慢了步子想等等他,却发现两人一直差着这一步的距离。
      “任宥。”宋冬停下脚步,偏头轻声开口,“你怎么不走上来?”

      任宥没想到宋冬这么细心地发现了,无奈失笑,脚步一迈走到她身旁,还是决定打直球地问:“感觉你情绪有些低落。”
      “嗯。”宋冬没有否认,痛哭后的疲倦使她想不了太多脱口而出,“你要安慰我吗?”
      “不不。”任宥连忙摆手,“不是的。”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任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舌钻地缝,宋冬看着任宥的反应,终于没忍住低笑一声。

      任宥在她的笑声中脸红耳热,无奈地抓了下耳朵:“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我只是想陪着你。”

      连廊的雨声滴答轻吟,湿冷浸染着空气,往他们骨头里钻,宋冬却顿在原地,周遭一切细小的声音都如潮水褪去,她站在中间,只剩下鼓点般的心跳。

      “陪着我?”她反问。

      任宥在心底叹了口气点头,懊悔自己嘴快把心里的话都说出去,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直说:“你心情不好,那我陪着你变好。”
      “毕竟、毕竟我们是朋友嘛。”任宥尬笑几声,心里唾骂自己这一句简直是欲盖弥彰。

      宋冬从这句“朋友”里回过神,摇头失笑,自己想的太多。
      “谢谢你啊,任宥。”宋冬歪头,很真诚地朝任宥笑了笑,酒窝清浅。

      “没事儿。”任宥掩起眼底的情绪,哄着小朋友的语气说,“我们问了师父之后,你要是想再待会儿我就陪你在寺里待会儿,要是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家。”
      宋冬点头说好。

      两人往前走了没多久,宋冬正好碰见刚刚带着她吃面的僧人,她笑着朝对方行礼,任宥先她一步开口:“师父你好,我想问问,你们寺院可以禅修吗?”
      “小施主,我们寺院是可以禅修的,每年六月到八月开放,需要提前报名。”僧人看破不说破,笑眯眯回答。
      “好的,谢谢师父,我回去和我妈说一下。”
      “可以。这雨还要下一会儿,两位施主要是不着急赶路,可以去亭子里饮杯茶,那里生了火炉,不会很冷。”
      “我都可以。”任宥偏头看向宋冬,询问她的意见,“宋冬你呢?”

      “那去那儿坐会儿吧。”宋冬轻轻抓了下羽绒服衣角,绵软的一角被她捏皱,江晴今晚不回家,她那么早回去也没意思。

      僧人在前面为他们引路,亭子建在山崖边,那里还种着几株腊梅,受着夜雨的洗礼。

      “两位施主稍坐片刻,我去将茶拿来。”僧人将他们带到亭中。

      亭子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火炉,里面的炭已经被烧得猩红,上面一层铁网盖住,热意源源不断向四周发散。

      宋冬伸手,热意蹭着掌心,任宥也伸出手,却是疑惑地问:“这边寺庙的僧人都这么好吗?”
      “宣淮有名的寺庙多,这座寺庙比较偏,所以来的人比较少,听我外婆说,他们的主持就很和善随和,带出来的弟子大概也一样吧。”
      说着,宋冬好似意识到了不对劲,纳闷地说:“这座寺庙那么偏,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任宥一卡顿,猩红的炭火映得宋冬的眼眸亮熠熠的,他避开那温热的视线,含糊开口:“我妈邻居,提起过这座寺庙,所以我就想来看看,有名的那几座我当然也问过了。”
      “这样啊。”宋冬没有怀疑,点点头,扭头看向山崖那几株腊梅,轻声道,“这里是挺适合禅修的,很安静。”

      还未再说话,僧人便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

      “这是茶水,可以放在这上面慢慢煮,这些是小点心。”僧人将托盘中的几盘点心和茶水全数拿出,天青色的杯盏放到两人面前,又将装着茶水的茶壶放到炉子上,茶壶受热,里面本就温热的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在寂静的亭中格外清晰。
      “冬日夜雨,炉边漫话。”僧人双手合十,留下一句让人难以捉摸的话,“或许,这场雨会给两位施主带来答案。贫僧还有经书要抄录,失陪。”

      带来答案,什么答案呢?
      宋冬被僧人的话牵引,想到自己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人为什么活着呢?活着会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不如意,生活好像要将人踩到泥泞里让人深陷沼泽。既然生活有那么多不如意,那人为什么要活着?

      这场雨又能给她什么答案呢?怕是一场空。

      “宋冬......”任宥偏头看向宋冬,在僧人说完后她便发起呆来,长发扎成低马尾,直直垂下贴在羽绒服上,侧颜恬静,睫毛卷翘,那双原本灵动的眼却显得有些呆滞,他的心没来由的一慌,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却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
      “怎么了?”宋冬被任宥叫回神,扭头看向他,猝不及防撞进他望着自己的眼眸里,清澈如雨的眼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一个完整的她。

      在任宥叫她的时候,她还沉浸在这个问题中,脑子里的毛线绕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任宥微微晃头,失笑:“看你在发呆,叫你一声。”
      还真是任宥的风格。

      宋冬也笑,她忽然很想听听任宥的答案。

      “任宥,你觉得......”
      “你心情好点了吗?”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在对方诧异的眼眸中谦让:“你先说。”
      任宥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彬彬有礼开口:“女士优先。”

      宋冬浅笑,她先回答了任宥的问题:“心情一般,不算好。”说完,又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那个问题,“你觉得,活着是为了什么?”

      任宥意外于宋冬的问题,不过回答地也很快,毫不犹豫地说:“活着就是活着啊,过得让当下的自己不悔,就是活着。”
      活着,就是活着。活着,是为了当下的自己不悔。
      没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情谊怨恨要背负,活着只是为了当下,为了不悔。

      怕宋冬不理解,任宥支起下巴,转头看向缠绵的雨幕,清朗的声音特意为她解释:“有的人选择今日事明日毕,所以当下他就无事一身轻地活,有的人选择苦在当下福在明朝,所以当下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活,不论后面如何,至少他选择的那一刻是不悔的。”

      宋冬抿唇没说话,选择考出宣淮这件事,她没有后悔过。如果有什么事让她最后悔,那就是任由宋志春带那个人回家住。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她一定会阻止,并且不会给那个人一点好脸色,更不会有所谓的亲近。当初所有的亲近最后都化成了刺向她和外婆的尖刀,她不会再让这种情况发生。

      任宥余光看宋冬还在思考,便拿自己身边的人举例:“不同的人对活着有不同的定义,也有不同的执念和追求。就比如我爸,虽然他在我上小学开始就去外地做生意,只有过年才回家,但他每年都会给我妈打钱,保证我们家的正常生活开支,过年回家的时候他总说,只要我和妈妈过得好,那他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后来我们家也越来越好了。”

      “再比如说我妈,她生了我之后就辞职了,全职在家照顾我还有爷爷奶奶,我爸出去挣钱,我小时候虚胖,总是生病,我妈就一个人带着我去医院,陪我看病打点滴,转医院,小时候我问我妈,别人的妈妈都在工作,她怎么不去,她说她要照顾我。后来我身体变好,我妈也有了很多自己的时间,和她的朋友约下午茶,打麻将,或者旅游,活得很开心。”

      “我想,他们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宋冬在任宥的话里渐渐回神,很安静地听他讲述他的父母。石桌上放着一盏灯,烛光摇曳着柔和任宥的五官线条,他生活在一个很有爱的家庭,有一个负责顾家的父亲,还有一个温柔细心的母亲。
      如果宋志春有责任些,她的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

      “至于我呢,”任宥低头轻笑,手指不经意地蹭着杯身,“我活着的原因就特别简单了。”
      “什么?”
      “为了爱。因为有爱,所以不悔。”任宥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看向宋冬,温暖的烛火在他眼眸里摇曳升腾,他说爱时的眼神,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信仰。

      “爱?”宋冬重复念着,似是不解。

      “对啊,爱。”任宥说着话,却提起茶壶,冷白修长的手拿过宋冬面前的茶杯为她斟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是红枣茶,又放了几片姜驱寒,姜的辛辣混合着枣香,沿着浅棕茶水倾泻而出的雾气氤氲散开,他接着说,“我现在所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因为爱。”

      茶盏因为热腾腾的茶变得滚烫,宋冬双手轻轻摩挲着杯身,温暖自掌心蔓延,她没忍住出声询问:“对什么的爱?”
      任宥两指捏着杯沿,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雾气氤氲着他俊朗的眉眼,宋冬听到他朗声回答:“生活。”

      “我爱我的爸妈我的朋友,我爱运动,我爱解题的烧脑,我爱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也爱大雨滂沱阴雨连绵。”任宥歪头看向她,眉毛平顺,眼尾上扬,漆黑的瞳眸里好似带着光,“这些就是我活着的理由,我做的每件事都让我的生活充实有意义,所以我很少后悔。”

      温热的红枣茶生津止渴,任宥喝了一口,唇瓣都沾染湿润,他试探着反问,“宋冬,你觉得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宋冬不意外任宥会这么问,但相比于任宥的通透和坦荡,她思考这个问题时,只剩下沉重和迷茫。她抿唇,摇摇头老实说:“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个答案,所以想问。

      以前她总想着,考出宣淮,然后带着妈妈离开宣淮,可后来江晴对宋志春变好的期待以及看到宋志春出轨对江晴带来的伤害,让她彻底意识到,家这个词对江晴的重要性,一个熟悉的环境是江晴适合生活的水域。
      她不能自私地带着江妈妈离开,这里有她熟悉的一切,她还没有问过妈妈愿不愿意。
      她对自己曾经的坚持感到无措,对以后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帮助妈妈感到茫然。

      夜色冰寒,火炉却温暖,那些热意已经将宋冬的脸烘得酣红,她垂下长睫,拾起一颗红枣放到火炉的铁网上。

      “宋冬。”任宥在此时突然喊她,宋冬抬起眼,看向对方时眼底的迷茫还没完全敛去,任宥的眼睛很亮,像夏天无云夜晚的银河,散落漫天星辰,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开口,“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话。”
      “就先为更好的自己活着吧。”

      为更好的自己而活。

      任宥清浅的声音里有着红枣的香,他慢条斯理地说:“时间是流逝的,像河流一样奔腾向前,所以为了远方那个更好的自己活着,向上走向前走,在这个目标下过好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至少不会让以后的那个自己后悔。”

      宋冬侧头,视线描摹过任宥优越的五官,他的眼里是那样赤诚热血,明亮的赤子之心如同燎原的星火,一举一动都好似充斥着希望。
      这希望勾缠着,将她心里压抑了很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任宥,你知道吗?我努力学习不是我热爱解题,享受学习的过程,是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宋冬忽然开口,语气轻得仿佛飘忽的雪,“我必须要考一个很好的大学,离开宣淮。”
      “宣淮对我来说,十五岁以前算一场勉强的美梦,初一过后,它就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再次回想到初一暑假的那个夜晚,回想到那场暴雨,那双淫恶的双手,那令人作呕的声音,那些鲜血,那一声声囡囡,宋冬的胃还是没忍住抽痛起来,恶心、悲痛和恐惧全都交织在一起,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枣茶,才勉强将那阵反胃压下去。

      “我的外婆去世了,为了救我。”宋冬垂下眼,鼻子一酸,声音也忍不住颤抖,“我妈妈哪怕我变成哑巴也没有放弃我,我爸爸喜欢赌,欠了很多债,几乎都是我妈在还。”
      “我之前很想努力学习,考出宣淮上了大学,就努力带着我妈妈离开这里。”

      这是宋冬一个人压在心里藏了很久的想法,从来没和人说过。可任宥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只需要坐在那儿,那双清澈赤诚的双眼看过来,她就想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摊到那光下,晒一晒,仿佛那样就能将它重新晒得滚烫,充满力量。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爸爸,我爸爸他......”宋冬忽然沉默,喉咙里“出轨”那两个字像鱼刺噎在那儿,刺痛着她,她看着对面被烛火柔和光芒笼罩的任宥,对方有着有爱的父母,这让她忽然觉得有些难堪,于是改口换了字眼,“他让我妈妈很失望,我妈妈很难过很难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能力那么小,我没办法带妈妈离开,也没办法安慰我妈妈。”

      当有一个人可以倾诉时,眼泪就会决堤。心里的茫然委屈害怕担忧和难过全都和在一起,像魔法药水一股脑全冲上脑袋,喉咙泛疼鼻子发酸眼眶一热,眼泪止不住下来。
      宋冬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脸低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哭得脆弱又难过,嘴里还轻轻念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任宥撑着桌子飞速站起身,心里仿佛茶水倒翻般慌乱,他手忙脚乱地在刚刚放到一旁的包里翻找,没找到纸,又急匆匆掏自己的兜,拿出纸巾长腿一迈站到宋冬身边,将纸巾递到她的手边。

      在宋冬接过他的纸巾带着很浓的鼻音对他说谢谢时,任宥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下意识握紧,抬起,但还没落到对方的肩膀就又放下。

      宋冬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原本烤着的红枣已经发出焦香,她拿着任宥递过来的纸巾,上面沾染了淡淡地柠檬薄荷香,她擦干眼泪,擤了鼻涕,才发现旁边多出一块阴影。
      她扭头,任宥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无措地关注着她的情绪。

      “谢谢你,任宥。”宋冬吸了吸鼻子。

      任宥站在她面前,后面是滴滴答答的雨帘和漆黑的夜幕,烛火的光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他下颌线清晰,鼻梁高挺,望过来的眼里光影明昧。
      “要抱一下吗?”任宥张开手臂,声音听起来像梦。

      宋冬仰头,眼眶一圈和鼻子都是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泪水,她就这样静静望着任宥,这个拥抱的诱惑力对她太大,不亚于此时她和妈妈突发横财远走高飞。

      雨声啪嗒啪嗒地砸在她的心间,她觉得自己是那雨里绽放的腊梅,在雨点里颤抖。
      黑色侵染欲望,欲望变得嚣张。

      任宥被宋冬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得心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漏气的皮球,一点点变瘪。他尴尬地缓慢放下手,正准备开口掩饰自己的慌乱,却猝不及防被抱住。

      宋冬在雨点和心跳的鼓点声中闭上眼,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心底叫嚣着,抱住他,抱住他,难过的时刻拥抱就是止疼片,他就是溺水时那最后一片可以抓住的浮萍。

      她的手穿过任宥的腰紧紧抱住,任宥的羽绒服很软,散发着温暖干净的柠檬薄荷香,和他整个人一样温暖。

      任宥看着怀里的宋冬,心跳如雷,连那双手都忍不住颤抖,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宋冬的头发,发丝细软柔顺,他之碰了一下便不敢再碰,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开口:“宋冬。”
      “你很厉害,阿姨也很厉害。”

      宋冬闭着眼难得放肆一次,听到任宥话的时候长睫一颤。

      “我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干什么,生活对我来说就是日子的翻篇,只要这一天我过得不后悔就好。”任宥一脸认真地说,“可你和阿姨不一样。”

      “我看到的阿姨,很爱你,做的菜很好吃,身上好像有燃烧不完的热情。我自从三年级之后,就没有再吃过我妈做的菜,她找了保姆,家里的菜都是保姆烧,虽然好吃,但我总觉得少了一股烟火气,这种烟火气上次在阿姨这里吃到了。”

      “你也很好很棒,你也有想要完成的目标,并且付出了很多的努力,这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毅力。”任宥笑起来,“我就没有你的这份勇气。”
      “而且事情是一步步走向成功的,对阿姨来说,你现在恢复声音就是一个喜讯,你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至于你爸爸,如果好赌成性,或许你和阿姨应该早做打算,不然他欠下的债难道都要让阿姨来还吗?”
      任宥说着自己的看法,不偏不倚:“不是所有的家庭父母都和睦,只有建立爱的联系,才是家。”

      宋冬猛地抬头,任宥的话好似这场洗礼着腊梅树的雨,冰凉沁骨,让她豁然开朗。

      只有建立爱的联系,才是家。
      如果她的妈妈对宋志春没有剩下多少爱,那她们两个在一起才是家。

      “我想,阿姨也会有自己的考量和想法,你可以和阿姨说说你的想法。”任宥认真地低头安慰宋冬,烛光里的夜色撩人,他低头时眉眼如玉有着难以言喻的旖旎。

      宋冬松开环抱住任宥的手,脸颊也渐渐变红发烫。她点点头,真诚地感谢:“谢谢你,任宥。”

      任宥的耳垂也很红,他笑着搓了搓手:“没事,我们是朋友嘛,共患难,你难过的时候我就安慰你,陪着你,我难过的时候换你陪我。”

      “以前在曲汕,我们那群朋友之间互相安慰,都是兄弟抱一下,然后再一起吃顿饭。”任宥呵呵笑,解释着,又欲盖弥彰地再添两句,“那时候我比现在还要调皮捣蛋,女生见到我们那群人简直避之不及。”

      “你和温茉,可是我唯二的异性朋友!”

      宋冬原本那颗心终于彻底落回到井底,她很浅地笑了下:“你和温茉也是我最好朋友。”

      “喝会儿茶吧。”任宥转头看向桌上的火炉,那颗红枣已经被烤得焦黑,他眼疾手快拨开,无奈地朝宋冬挑眉,“完了,浪费一颗红枣。”
      宋冬没忍住被他逗笑,脸颊上酒窝清浅。

      在释放性地哭完后,她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泪水好像将胸口的石头都化解,深吸一口气,冷冽的劲风直往胸腔里灌。

      宋冬拿起茶杯慢慢喝着,任宥也没出声,亭子里只剩下咕嘟沸腾的茶水和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目光移向那几株腊梅,思绪随之飘散。

      原来,她已经一个人走过了很远的路,茕茕孑立,彳亍过、一往无前过、疲倦过。就像是在穿过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她低头弯腰汗流浃背爬过许多上坡,也昂首挺胸走过不少下坡,波折起伏。
      这趟迁徙一直都是她一个人,一个人默默坚定默默打气,以至于她忽略了,精力和热情也会有用完的那一刻,那时候她不知道身处何处,脸上却是茫然和疲倦。

      回头看不见起点,往前望不到尽头。

      于是她陷入迷茫的沼泽,开始反思这条路究竟对还是不对,是否应该及时止损,可这也意味着前功尽弃。她开始气喘吁吁,开始迷茫疲倦,她真的好累,江晴的崩溃更是引爆这颗炸弹的导火索。

      而在这个硝烟狼藉的战场,任宥的出现如同大亮的天光,将一些迷雾都吹散,她听见了一道声音,如同山涧最清澈的泉水,将她全身的疲倦都水洗一空,那道声音告诉她:“你很棒,你勇气可嘉,你只要看着脚下的路往前走,一直走,一定可以看到你要拔下的那面旗帜。”

      人在茕茕孑立孤军奋战的时候,最想听到的不是规劝和迷途知返,而是鼓励支持,让原本因为疲倦松动的土壤变得扎实,让疲惫的身体充满力气,而后站在山巅遥望前面连绵不绝要去跨越的山峰,振臂高呼:“来啊,翻越下一山!”

      宋冬回神,看向任宥,他正将一颗烘烤过的红枣放进茶杯,轻轻吹着逗弄着那颗红枣,眉眼间干净澄澈一如既往,少年的稚嫩和稳重同时在他身上体现。

      她再次很真诚地带着感激开口:“任宥,今天真的谢谢你。”

      任宥从抱完坐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过快的心跳让他担心自己露馅,只能沉默着,用各种东西转移注意力,忽然听见宋冬叫自己,他猛抬头,在听清说的内容时又松了口气,“没事啊,我们能在这个寺庙遇到,那就是缘分。”

      宋冬以前是不相信所谓的缘分说的,可此时,她不得不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偶遇的任宥,带领着她走出迷瘴。

      “如果真想谢谢的话,就给我个机会再尝尝阿姨烧的菜吧,实在是太好吃了!”任宥眉眼下弯笑眯眯地说。
      宋冬点头应下,妈妈喜欢她的朋友,再做饭肯定也很开心,到时候她提前给妈妈配好菜,就不会让她太累了。
      “好啊,回去我和妈妈说一下。”

      两人又喝了几杯茶,听着琳琅的雨声漫无边际的聊,雨声最后都向他们示弱,渐渐停了下来。

      “雨停了,我们要不要回去?”任宥看了眼时间,已经靠近九点,也不早了,“太晚回去阿姨会担心的。”
      宋冬知道江晴不在家,她本能也不想回去,可是再怎么逃避也还是要面对。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吧,我去找一下师父。”
      “我去吧,雨天路滑。”任宥站起身准备去,宋冬顺势收拾石桌上的残局。

      等一切都收拾好,任宥也回来了。

      他大步走来,声音舒朗:“师父说火炉和茶壶留在这儿就好,他晚点会来收拾的。”

      宋冬点点头,思考几秒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写了几句话。

      【师父,万分感谢今晚的照顾,今晚的问题我找到答案了,日后也会继续坚持下去,谢谢您的点悟,再见。——宋冬】

      任宥偏头看宋冬写得认真,低着头发尾垂落到一侧的样子格外乖巧,他唇角微微上扬,想到刚刚师父对他说的话,又失笑摇头。

      “小施主,不能一直躲在树后面,那样真心都被隐藏了。”
      其实,只要宋冬开心,真心能不能被发现并不重要,一辈子躲在树后他也愿意。

      下山的路上没有再下起雨,但长阶湿漉,寒风刺骨,两人互相扶着才下去。

      回宋冬家的路上,任宥拉着宋冬去了一家药店,药店马上就要关门,穿着白大褂的店员哈欠连天问:“你们要买什么?”

      任宥目光瞥向宋冬掌心的伤口,说:“简单处理伤口的就好。”边说,那双指骨分明的大手拉住宋冬的衣袖将她那只手举了起来。

      宋冬的手猝不及防抬起,掌心的血渍已经干涸,褐红的血迹在嫩白的手心格外明显。
      “血都干了,怎么不早点来。”店员嘟囔一声,转生去拿处理的工具。

      任宥这次没有插手,双手抱臂站在旁边看着店员动作。

      给伤口消毒的时候宋冬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转移注意力看向任宥,忍着疼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手受伤的?”

      “刚看到你的时候。”任宥淡淡地说,稍显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解释,“但你当时情绪不对,不敢跟你说。”

      “我当时很凶吗?”宋冬听着疑惑。
      任宥摇头否认:“不是凶,是我怕你哭。”

      心里那根弦崩坏,宋冬慌忙垂下眼,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护一番:“我不怎么哭的。”

      “嗯,你很坚强。”任宥的这句夸奖说得含糊不清,低声笑的时候又像是调侃,宋冬正想睖他时又听到他漫不经心却真心实意的话,“宋冬,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好看。”
      “当然,如果你忍不住想哭,我、和温茉永远会对你张开手臂。”

      药店的白炽灯上吸引着虫子飞舞,手上的疼痛早已感觉不到,心底是震荡的酥麻和感动,宋冬侧头看向任宥,他斜斜地依靠在柜台,额头濡湿的头发已经变干,软趴趴垂下,眼皮褶皱锋利,眼尾上扬,那双漆黑的瞳仁就这样认真地看着她,心脏一瞬间被攫住。

      “好。”宋冬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听见自己的回答。

      清理过伤口,任宥掏口袋想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剩下所有的钱都捐了,他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都空空如也,眼睛里流露出窘迫,脸肉眼可见地变红。

      宋冬假装没有看到任宥的动作,从口袋里拿出早上出门带的钱,付了。
      “任宥,走吧。”

      在宋冬看过来的时候,任宥瞬间放下摸口袋的手,点点头,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在宋冬楼下告别。

      “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早点休息。”宋冬转身看着任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今天谢谢你啦,下次邀请你来我家吃饭。”
      “好,那我等着了啊。”任宥眉梢一挑,对宋冬摆手,“你快回家吧,我也走了。”
      “嗯。”宋冬用力地点了下头,朝任宥挥手告别,“晚安任宥。”

      “晚安。”任宥倒退着走了几步,看着宋冬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的楼道,下一秒楼道的灯光亮起,一层层地往上亮,直到看到她家客厅的灯光打开,他才转身回家。

      宋冬打开那扇沉重的门,进去发现那些玻璃碎片全都没了。她快步走向江晴房间,里面也是整整齐齐的,丝毫没有吵架过的痕迹。
      江晴在离开前,将家里都收拾干净了。

      宋冬扶着门框,手指下意识弯曲扣动,仿佛能看到江晴是怎样边哭边收拾。

      她小心翼翼把门关上,去旁边的洗手间刷牙洗脸洗脚,然后躺到冰冷的被窝里。
      明明今晚很累很疲倦,宋冬却失眠了。

      隔壁房间没有了酣长的呼噜声,今夜没有月色照亮这扇窗,她感到不习惯。
      不习惯没有江晴在的屋子。

      脑子里的神经活跃着,今天发生的太多,每一幕浮现出来都像过往的电影。

      直到这幕电影放到寺庙,在寺庙的点滴,她向任宥倾吐又对任宥拥抱,脸瞬间热起来,心里仿佛爬过几只螃蟹,横冲直闯的,在一阵慌乱中又似乎带了一点难堪,后知后觉回味上来的难堪。

      难堪这个情绪,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
      这是很怪异的一种情绪。以前和江晴出去,有时候听到他们说着宋志春好赌成性烂泥扶不上墙,她也无关痛痒甚至还要在心里附和一句说得对;初中有人问她妈妈是做什么的她老老实实说卖菜,结果被一堆人嘲笑,那时候她仍然觉得没什么,她从不觉得江晴的职业有什么说不出口,因为她的生活是江晴一把菜一双手创造出来的。
      可现在回想起面对任宥的那一刻,心脏的悸动让她下意识因为宋志春而变得有些难堪,从不被她在意的和宋志春的血缘纽带在这一刻仿佛像是被打上尴尬难言的烙印。她不想任宥因为宋志春而对她有别样的眼光,不想因为这些从任宥眼里看到怜悯,并且因为难堪,她没法把“出轨”这两个字对任宥说出口,她想留一些不多的好印象给任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任宥远比她想的要温和从容以及体贴。在寺庙所有的谈话中,宋冬没有从任宥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可怜,更没有轻蔑和嘲笑,相反,更多的是钦佩和鼓励,他的眼睛很亮,里面写满了支持和坚定的声音。
      她也在这样的鼓励和坚定中,平静下来。

      这一晚悲伤难过迷茫轮番上场,难堪也来特别出演,可主角仍然是坚持和不放弃,心动作为特邀嘉宾,将这些情绪拨弄地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宋冬终于疲倦地闭上眼,思绪如烟消。

      在这样流离的少女时代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可真不是一件好事,那些情绪和心思百转千回,让她犹如坐着过山车,难以控制。可也正是她喜欢的人,让她找到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月亮突破云层没有失约,月色透过窗户洒下一地清辉。
      夜晚的魅力就在于此,黑沉的夜幕总让人能轻易说出心底的秘密,尤其伴着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好像怎么说都没事。因为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这些秘密和情绪都将随着云开而散去,就连藏着心事的水珠都被蒸发。

      当阳光洒满整个宣淮,明天又会是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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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更六休一,每周六休息,谢谢理解~ 广告时间:校园救赎be《留白》已完结可看 救赎be预收《晴天就爱你》求个收藏 下本开青梅竹马校园he《纯爱艺术家》求个收藏 也求个作者收藏!爱你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