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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清元住在西南一角的茅草屋中,离血玉殿足足有半日的路程。

      本龙女本想招一朵祥云飞去,喊了半天才想起来,魔域污浊之气中,哪来的白云。

      走了半日后,终于到了清元的住所。

      茅草屋隐于迷雾与树林间,在幽暗的魔族领地深处,竟有这等清修的静谧之地,实在是难能可贵。

      我飞身翻墙而上。

      不料,竟然被一道红色的印光闪弹了回来,栽了一个跟头。

      想不到,老魔王竟在此地设下魔灵的结印,用来保护清元。

      琢磨一阵后,本龙女破开了结界,隐身跳上一旁的参天大树。

      透过层层树叶,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茅草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上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研磨工具。

      屋外的院子中,晒了一地的药草,草药香令人心旷神怡,与这茅草屋外的臭气熏天相比,显得别具一格。

      清元站在院子中的草药堆里,身着一袭墨色长袍。

      他此刻正举着一株干枯的草药细细端详,神情专注。

      即使没有了银辉的光照,无仙术的加持,但他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又清又冷。

      想当初,在登仙大典中,清元帝君端坐于云台之上,仙姿绰约,一副清清冷冷的调子,让多少仙子为之疯狂。

      我引出一缕强烈的光泽,注入万分的嗜血气,径直朝他而去。

      我想试试,能不能直接让他灰飞烟灭,神形俱散。

      不出所料,流光飞出不到一丈,就莫名变幻几遭,本是杀气腾腾的流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竟变成了一道柔和的彩虹,还十分好看。

      倒是有意思。

      我引了好几次,都没能伤他分毫。

      我索性隔空抄起一块石头,左右比划了一下,朝他头上扔去。

      石头依旧没有砸到他,只是轻轻落在他的面前,他低头看了一言,似乎并未发觉不妥。

      也是,如今的清元,是个命运悲惨的凡人,哪是跟我有些过节的神君呢。

      是我祖姜有些过分了,欺负一个凡人,没劲。

      既然不能立即杀了他,还是先回去再做打算。

      待我回到血玉殿时,看见两只小老虎,蹲在大门口,大老远地看见我,就齐刷刷地跑了过来,这湿漉漉的眼神,实在是可爱得紧。

      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忽然想起来,为什么我横竖看清元不顺眼了,原来我同清元的过节,并不止一件。

      他曾经顺走过我两只神兽。

      早些年,因得母族的关系,我龙族与神山族很是交好。

      为了锻炼我吃苦耐劳的毅力,父王将我送去卍山种地苦修。

      那日,春和景明,艳霞浮动,花团锦簇。

      我正在后山刨土,准备撒些地瓜种。

      《食宝录》记载,地瓜别名红苕,蔓细长,烤之,则色泽呈金黄,味甜嫩鲜美,宜食之。

      我喜食地瓜,但此物只长于凡间,神山上灵韵过重,俗世之物难以承载这逼人的秀灵之气。

      我将将把地翻了一半,一只金色大乌龟从东边朝我飞来。

      阴风一吹,生生卡在了离我几尺远的树叉上,唧唧呜呜,四只短腿在空中虚着刨了几爪,眼泪汪汪地望着我。

      我左手一挥,小乌吧唧一声从树叉上掉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我爬过来。

      小乌的龟背上贴了道水符,符上巴着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大白将生,速来!

      大白乃一头母虎精,是我和元裴在桑林捉鸦兽时顺手救下的。

      它怀了八年的妖胎,掉进沼泽地里奄奄一息。

      我感怀天地生灵不易,且它的肚里还孕育着幼小的生命。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灌了它许多奇珍异草,这才稍有了一丝生气。

      此刻竟是要生下幼崽了,叫我如何能不激动。

      我一把扔下锄头,招了朵薄薄的祥云,跳上云头,火急火燎地朝西桑林赶。

      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觉得术到用时只恨浅。

      我平日里仙术学得极为旁杂,对衍生的仙法术类是了如指掌,对深奥晦涩的神学经纶更是侃侃而谈。

      但那几日恰逢我劫难多,仙力不济,是以,这腾云术我才施了半个时辰,手脚就开始发抖。

      我颤着手往腰兜一摸,暗叫糟糕,出得匆忙,忘带驭云仙佩了。

      祥云渐发瘦薄,我勉力前行,忽的,我只觉脚下悬浮一空,生生栽了下去。

      我横挂在东桑林一颗的紫色大树上。

      桑林乃妖魔与神山交汇之地,其污浊之气与仙灵之息相交融,其泥甚奇,长于桑林的花草树木自是非同凡响,树干色泽各异、硕大无比,藤蔓缠绕,树叶相盖掩映。

      我巴巴地大喊几声,只有几只寒鸦扑棱了几下翅膀。

      忽地,天边轰隆隆一声,乌云压顶,几道滚滚天雷猛地劈在了几米开外的地方,一股子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随即,一抹耀眼的银色光泽从东边划过,一阵电光火石之间,嘭地一声,似有什么活物砸了下来。

      天雷渐行渐远,阴霾慢慢驱散后,只有一个人衣襟半敞地躺在树下。

      我目瞪口呆。

      只见那人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银色光泽,渐渐地,银色光泽慢慢褪去,一头黑发如泼墨般散开,一支碧簪掉落在旁,广袖开摆,碧色的仙袍上血迹斑斑。

      眼阖紧闭、面色苍白,眼睫轻微颤动,还有腥红色的血不断从眼角溢出。

      一条白色绫布从他腰间似藤蔓缠绕而上,缚住了双眼。

      我想看清他容貌,知晓有五官,却无论如何看不真切,似是柳叶眉、又如殷桃嘴,既如三岁的孩提,眨眼间又恰如耄耋之年的苍苍老人。

      是位公子还是位姑娘也皆无从分辨。

      想来这位仙友该是施了幻仙术的。

      幻仙术乃一门深奥的仙灵易容之术,是仙法中难度偏高的一种,能够修习幻仙术的皆为仙根深厚抑或聪颖敏慧者。

      此术甚为神奇,施术者的面目不会更改,而是篡改他人神识,但凡见到此施术者,一张面孔瞬间皆千变万化、变幻莫测,好让人看不清施术者的容颜。

      想来此位仙友是个得道的高人,这幻仙术使得出神入化、惟妙惟肖。

      唔,如此落魄,躺在地上规规矩矩,看起来丝毫不显狼狈,倒还别有一番韵味。

      我巴巴朝他喊了几声,他恍若未闻。

      我还没来得及爬下去,一阵狂风吹来,卷起千万落叶在空中凌乱飞舞。

      "哈哈,想不到我妖姬今日行如此大运,碰见了个遭难的天神,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哈哈~大王果然没骗我。"

      话未落音,一抹花枝招展的身影,从空中飘了下来,赤足落地。

      女妖五官堆积扭曲,长手长脚,穿红戴绿得模样让人甚是心惊肉跳、惊心动魄。

      只见她妖娆朝那人走去,才不过迈出几步,一阵浓郁的紫金香扑面而来。

      一阵妖风阴阴森森地来回吹拂。

      又来一个。

      "哪里来的贱人,他是我的,今天谁也别想和我抢,哈哈哈哈哈哈……长夜漫漫,何不与我良宵一度",一阵魅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阴似阳,字字进耳,声声入脾。

      今日,运气似乎不大好,撞见了两个道行颇高的妖怪。

      “我呸,哪里来的臭不要脸!!”

      “哟,口气不小,~现在世道不好,我许久不出洞,连妖精什么时候都长得如此之丑了。此般貌寝,我多看一眼都怕自己少活几万年~”

      “你才丑,从头到脚滴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丑八怪”,花枝招展的妖怪气极,破口大骂,一跺脚,张开背后的尾巴,作势开打。

      我捂住耳朵,这魔音绕耳,不敢轻举妄动。

      俩妖精牙尖嘴利地、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之际,顷刻间,几道滚滚天雷竟似长了脚,又重新照着那神仙,对准了劈,而朝挨着的两个妖怪,也横竖一阵乱劈。

      两只妖精一愣,哼唧了几声,一溜烟,满脸惊悚地跑了。

      天雷将东桑林劈得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眼。

      我也险些被劈了一道,幸亏有我从元祖那里讨来的护体天符,才幸免于难。

      待得天雷停歇,云淡风轻,我才小心翼翼地爬下了树,走上前去,俯身察看。

      眼前的神仙,一身碧色纱袍,躺在地上,身子微微蜷曲,冻得瑟瑟发抖。

      咦,这真真是稀罕,滚滚天雷未曾将他劈成里嫩外焦的烤肉,此刻倒像是阴寒邪气入了体。

      我又冲着他喊了几声,可他纹丝未动。

      我不是闲人,本喜欢管闲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万一同这扯了什么不好的因果,就不太好了。

      可我想起,前两日,我从东屏山摘的些神药神草,还没有分辨哪个是毒药,哪个是解药。

      既然这位仙友也在渡劫,这滚滚天雷都得受了,想必多吃一副药也无所谓,帮我试药,若是活了,那是他的福分,若是死了,也是他的造化。

      我咬咬牙,费力把他扶在一颗粗壮的黑色大树边靠着。

      从锁灵兜里掏出一把仙椿草,再把草扯成四截,一点点喂给他。

      捻了个进药决,逼着让他张了口,可即便是施了术法,他也吞咽缓慢,吃得过程却是异常艰难。

      这仙友一张白绫齐齐缚住了双眼,我也不晓得他到底醒没醒。

      正想着,他左手食指微微一动,想来仙草奏效,转醒了。

      我大喜过望,妥了,这是解药。

      他忽的开口,语调平平,"你给我吃的何物?"

      既然是个解药,那我必要讨个恩出来。

      我喜滋滋地回答,"此乃仙椿草,十分珍贵难得,对你的伤应该有帮助。我虽只有这么一把,但平日里我没什么机会受重伤,今日也算物尽其用了,至少能暂且护住仙友你的一缕仙脉。"

      他顿了顿,轻声道:“仙椿草长于东屏之野,三千年一季、三千年一株,色泽幽绿,矩齿状,味涩苦。”

      我点点头,谦虚摆摆手,“想不到仙友还知晓仙椿草,也算难能可贵。不过,仙友无须客气,阿碧说,相逢便是缘分,既你落难于此被我瞧见了,那我也只是顺应天地,只顺便搭把手的,你不用……”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淡淡道,“此草,味甘甜。”

      我暗道糟糕,眼下只能将计就计,所以,望着他,我压低声音,只装作不知:“仙友何意?”

      他提醒道,“此草并非仙椿,若我猜得没错,此乃嫪毒草,外形同仙椿十分相近,只不过仙椿齿状稍小些,外形上难以分辨,不易察觉。”

      这竟然是嫪毒草。

      俗话说少年若天性,习惯为之常。

      我有一个深入骨髓的习惯,看到百年难得一遇的东西,就容易脑子进水,手比脑子快。

      不得不说,这个习惯真的烂毙了。

      因为他话未落音,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剩下的半截仙草悉数灌进了嘴里,想来试试这是否为嫪毒草。

      果真是入口即化,沁人心脾,也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妖毒。

      须臾片刻,毒草开始攻心,刹那间气血翻涌,一口气险些要提不上来。

      我朝着他,悲苦道,”这位仙友,我本好意想搭救于你,奈何喂了你一把毒草,着实对不住。但你也莫怪罪于我,我今天也要赔你一条命,虽说神仙不知道会不会有下辈子,但我们好歹生死一场,也算有缘。我如今先你一步,也算身先士卒。若你大难不死,麻烦你在桑林为我立个神祠,好叫,好叫后来的小辈祭奠,我叫……”

      我还未说出下文来,便昏了过去。

      ……
      ……
      ……

      我悠悠转醒,睁眼瞧见的仍是这一片桑林。

      摸了摸摸脸颊,尚有余温,顿时心里五味杂陈、喜忧参半。

      喜的是,大难不死;忧的是,这下脸丢得分外有些大了。

      “嫪毒草分三种,你手中的那株,毒性乃最浅的一种,并不会置你于死地,只会伤及仙根,我已为你施了灵法,性命无虞”,一道清浅的声音从左边缓缓传来。

      我转过头,发现清元正在蠡树下打坐,还是一张白绫缚住双眼。

      碧簪仙袍,一层银色光华淡淡笼罩全身,食指相扣放于膝盖之上,背挺得笔直。

      此般落魄,竟丝毫不显得狼狈,看起来颇有几分风华无双的神韵。

      天上的神仙个个都中规中矩,模样长得可能不怎么样,但是清冷孤傲的架子端得是十足。

      如此说来,这位仙友的幻灵术修得定极好,想来是个有些慧根的神仙。而又晓得仙椿草和嫪毒,想来是个博闻强识的仙家。

      以身相许是个高明的手段,这是我当了许多年的情爱刽子手后,悟出来的。

      可惜,天族的神仙各个花里胡哨,又能说会道,长篇大论,年少的我还未曾领略到天族的好,是以,我不愿以身相许。

      我打算再同他掰扯掰扯,可以给我百年仙丹之类的宝物,也算不虚此行。

      正在思索之际,天上轰隆一声,抖得我一个激灵。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毕竟天劫乃天道,前因后果乃他人命数,神仙也不例外,如此说来,我倒也不便插手,毕竟天雷无眼,劈死一个算一个,劈死两个算一双。

      “姑娘方才想说什么?”他语气诚恳。

      我说了句“告辞”,头也不回地跑了。

      待我满头大汗地跑到西桑林时,元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而大白躺在枯草堆里已经了无生气。

      可在大白的虎爪下,还趴着两只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大白生的一对虎崽儿。

      我和元裴捧完最后一抔土,找来一块玉石,替大白立了块碑。

      元裴抹了几下眼泪,冲我道,"大白其实早已病入膏肓,能够撑到现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不用自责,也不要难过,咱们把大白生下来的两只小白照顾好了,这也是大白所希望看到的"。

      我转过身,发现两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有点儿胆怯。

      大白是虎精,颇具灵性,想来两只小白也继承了母体的衣钵,刚落地便不哭不闹,只奄奄地趴着。

      一只小白圆溜溜地眼睛望着我,头往后缩、四只爪子一动不动,安静又乖巧;另一只小白,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前爪,用爪子拍拍白毛上沾的尘土,悠悠地绕着祠牌嗷嗷地转了几圈。

      元裴挠了挠头,朝我不好意思道,"你也知道,老头儿最讨厌四只腿儿的禽兽,对白毛的动物最是憎恶,我若贸然带它们回去,定要被扒一层皮,不如就交由你把它俩抱回去抚养,如何?"

      我点了点头。

      我翻上了留皴台,胡乱找了些丹药,悉数倒进了锁灵囊,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桑林走,怀里揣着两只老虎崽儿。

      果然不出我所料,清元还完好无损地坐在树下。

      眼下,我的仙力不济,刚出生的幼崽需要灵力维持生机,思来想去,只能打这位仙友的主意。

      我把两只虎崽子拎起放到地上,言语诚恳:"幼虎崽的母亲刚逝,希望仙君你大发慈悲,庇佑一下,让它俩讨点仙气。"

      言罢,我放开兜里的小虎。

      两只小白一落地,几只短腿立马摇摇晃晃、呆头呆脑地朝他的光泽里钻。

      乌云压顶,雷声轰鸣,我吓得赶紧往回跑。

      过两日,我再去之时,只剩一片被雷劈得秃了的树干和一块发光的神令木牌。

      那位仙君不见了,竟还连带顺走了我的两只老虎崽。

      很多年过去,我才晓得,那个遭天雷劈的仙友,是清元帝君。

      我素来忘性大,这个事情被我遗忘得差不多了。

      今日看到这两只小老虎,又才想起来。

      这清元,果然,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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