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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生的城市 ...

  •   捧了串糖葫芦,杨梦樱顶着寒风在七中路派出所门口溜溜站了两个小时,就是不敢进去。
      要说与家人失联一个多礼拜也算大事,搁他们那边不定多着急呢?没准儿早就给杨梦樱扣上“失踪人口”的帽子了。可杨梦樱总觉得这几天遇到的事里外都透着股别扭劲,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所以这一犹豫少半天就过去了。
      眼瞅着天黑下来,从派出所开出的一辆汽车毫无征兆地停到了杨梦樱眼前。车窗摇下,露出个年轻的警察来,看样子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挺清秀一个小伙子。
      “姑娘,我瞅你在这儿站好长时间了,有事吗?”小伙子好奇地问道。本来杨梦樱还有些犹豫,可这时候突然有人主动询问倒成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我想找张海燕张副所长。”
      小伙子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是找来副所长的:“你找张所什么事?”
      “是长天机械厂医院办公室张主任让我来找张副所长的,他说张副所长是和他是亲戚。”杨梦樱想了想,觉着这么说有点答非所问,又补充道:“我来托张副所长帮我找找家人,还有一个朋友。”
      “你家在哪儿住?”
      “塞北市。”杨梦樱说。
      “塞北,察哈尔省那个塞北市吗?”小伙子被杨梦樱说得有点发懵:“那是北方吧,离咱们庆原市好几千公里呢,你是怎么来的?”他把汽车往边上挪了挪,熄了火。杨梦樱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长天机械厂医院。”想到这件事,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被人拐到庆原来的?”
      “不,不是。”杨梦樱坚决地摇了摇头。年轻的警察被她搞糊涂了,干脆不往下问,领着她进了派出所:“进去再说,我叫姚鹏。”
      “我叫杨梦樱。梦想的梦,樱花的樱。”杨梦樱主动伸出了手。
      “名字不错,很好听。”姚鹏带她上了二楼,指着一个挂着副所长室牌子的房间说道:“这就是张所的办公室,你和她说吧,估计还没下班呢。”
      “好,谢谢。”杨梦樱用拿着糖葫芦的手冲姚鹏摆了摆,随后敲了敲门,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就被拉开了,一个中年女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吓我一跳,正要走呢。”女警察好奇地打量着杨梦樱,刚问了句你找谁,他们身后的姚鹏已经替她做了回答。
      “张所,她是张大夫介绍来的,说是找家人,等你半天了。”说着话姚鹏就往楼下走,顺手捅了捅杨梦樱,小声道:“叫张所,别叫张副所长。”
      “哦,张所您好,我是……”杨梦樱刚才开口就被张海燕打断了:“我知道,张大夫给我打电话了,我以为你早到了呢。”她带着杨梦樱又回到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水。
      “她和我说给你安排了住处,你不太愿意?”
      杨梦樱显然没想到张海燕会先问这个问题,没什么准备,愣了片刻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张大夫让我住他们医院的医生宿舍,还给了我一张食堂的饭卡。不过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就是想快点回家。”她边说边把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张所尝尝这个,你们门口买的。”
      张海燕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吃吧,我从来不吃这个东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怎么想起买这个?”
      “外面挺冷的,有个老大爷过来过去的卖糖葫芦,我看他挺不容易,身上又有零钱,就买了一串。”杨梦樱说完咬了一口,咯嘣咯嘣地嚼了起来。
      “嗯,好心的小姑娘,难得你长得这么漂亮心肠也好。”张海燕笑着说了句闲话,才把话题转到正轨上:“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找我的家人,看看张所能不能给联络一下。”
      “你家在塞北是吧,现在这个时间对方也下班了呀。”张海燕看了看表,想了想说道:“今天有点晚了,你先找地方休息吧,明天抽空再联系那边。咱们先去吃饭,顺便和我说说你的事,你愿意去我家住还是想去医院女宿舍?我家三口人,还有丈夫和女儿。要不然我们门口的酒店也行,我帮你先订个房间怎么样?”
      杨梦樱没有说话,事实上张海燕的建议她都不愿意。现在她最想做的是立即回到塞北,回到自己家的父母身边,然后马上去找她最想见的人。今天是三年来自己身体状态最好的一天,似乎再也感受不到那折磨人的病痛了,她想要马上见到那个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杨梦樱相信只有他才能和自己分享的快乐。
      良久,她才抬起头,看到张海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嗫嚅道:“我在这里等您上班行吗?”
      “在这呆一夜?”张海燕显然理解不了杨梦樱的想法,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她不知道在杨梦樱看来,在派出所等待好像要比酒店或宿舍离家更近一点。
      “可以吗?”杨梦樱问。张海燕没有说话,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老朱,你晚点走,帮我联系察哈尔那边有熟人没,有点事需要帮忙。”问起杨梦樱家里的情况,边问边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谢谢张所长。”杨梦樱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逼人家一定要这个时间打电话一样。张海燕笑了笑算是回答:“走吧,吃完饭再回来,你晚上睡沙发吧。”
      路上,杨梦樱向张海燕诉说了这两天的经过。
      昨天下午三点,杨梦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长天机械厂医院的急诊室。据给她输液的护士讲,当天凌晨有人发现她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就有好心人把她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杨梦樱本人对这段经过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塞北市的时候。正巧张大夫经过,听得好奇,就把杨梦樱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问来问去不得要领,最后只好把她介绍给当警察的妹妹。
      张海燕端着茶杯,很专注地听杨梦樱诉说经过,一直没有插言。直到这时才问她清醒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什么地方。
      杨梦樱迟疑了一阵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担心如果自己实话实说会不会引起张海燕的反感,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她唯一的能依靠似乎只有面前的警察,怎么样都要试一试吧?
      想到这里杨梦樱深吸了口气,悠然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死了,所以醒来以后很久都以为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果然,张海燕对这个回答很意外,半晌才问道:“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我——”杨梦樱道:“因为我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吃了安眠药,然后躺在床上……”她踌躇着说道:“可是醒来以后医院说检测不到我吃过安眠药,我觉得头天前天晚上吃了安眠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是千里之外的东康省庆原市了,这样说您应该明白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自杀?”张海燕平静地问道,说话的时候她紧紧盯着杨梦樱面孔,生怕引起她的反感,好在杨梦樱没那么憔悴,她一向是个坚强有主意的姑娘。
      “我得了脑癌,不想给家里人找麻烦。爸妈可能还要把我送到帕拉斯生物公司的记忆研究中心,听说哪儿能在我死后把记忆留下来,上载到云端服务器上。”杨梦樱用带着伤感的声音说道。
      “条件允许的话,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张海燕道。“我有朋友们亲人去世后也是,听说以后可以连接云端服务器分享亲人的记忆,现在只是暂存起来。”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的情况,我觉得也许还没那么悲观。”
      “我得的是多型性神经胶母细胞瘤,这病没法治,我也不想成为家里的累赘。”杨梦樱淡淡地说。
      “你没有想过申请克隆体复制吗?”张海燕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谨慎,因为她知道虽然同卵克隆体复制技术有几率恢复绝症患者记忆,让其重获新生。但申请流程极其复杂,再加上还要等待克隆体成长到与本体同龄才能恢复,所以需要天量的资金支持,一般人根本不考虑。
      通常有资金支持的大财团负责人或政治领袖、有价值的科学工作者等人才会想到这个方案。
      果然,杨梦樱的回答非常简单:“没想过,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她犹豫了一下,笑道:“我们塞北市的副市长也得的这个病,去年走的,他家人去帕拉斯生物公司上传了记忆,交了三十年的记忆空间租金。”
      “也好,听过能在网上分享生前记忆的技术很快就能商用了。”张海燕说。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接过电话后张海燕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你确认刚才告诉我的信息没有错误吗?”
      “没有,怎么了?”杨梦樱问。
      “你的所有家人——”张海燕停顿了一下说:“都死了!”
      二
      张海燕的声音不高,可说出来的话着实吓了杨梦樱一跳。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对方又重新确认了真实性,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就这电光火石的瞬息之间,好像有个声音在她脑海出现 “这一天真的来了,没想到这次会这样。”
      张海燕拿起手机放到杨梦樱面前,指着微信里发过来的图片和资料说道:“大年初三,也就是2月3号凌晨,察哈尔省塞北市桥南区仁武路玲庐湖景苑甲37栋发生命案,该户业主杨远光、赵彩娟夫妻被害,独生女失踪。”她说到这儿抬头看了杨梦樱一眼:“他们的女儿正好和你的名字一样。”
      “今天几号了?”杨梦樱努力回忆着自己昏睡前的记忆,她分明记得大年初二那天吃过晚饭,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了遗书,然后才吃的安眠药。难道是自己昏睡着以后的事情,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庆原市呢?
      “今天是2月16号,已经过去了十三天。”张海燕说道。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是脑癌影响了自己的记忆?”杨梦樱感觉到一阵阵眩晕,需要扶着椅子才能慢慢坐下来。张海燕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安慰道:“别着急,警方一定能为你父母讨回公道。”
      “有线索吗?”杨梦樱问道。张海燕微微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说道:“真难为你了,你说你,为什么寻短见?”她不说还好,一问之下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好像暴风雨中的巨浪一样狂啸而至,将杨梦樱的思绪像孤舟般撕扯成碎片,在脑海中不停地盘旋,搞得颅内压一个劲地往上升。
      眼泪不争气地流淌下来,杨梦樱开始还强忍着不想在外人面前失礼,可每当想到父母如今已逝,自己在世上孤苦伶仃,而患病后所谓男朋友的态度,将来定无依靠,实在无法抑制悲痛让她泣不成声,终于从哽咽变成呜咽,哭得悲悲戚戚凄凄惨惨。
      杨梦樱这一哭惊天动地,开始她哀叹命运的不公、亲人的无情、男友的无义,后来又想到无论如何父母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如今孑然一身孤苦无依,更是悲伤不已,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直到杨海燕的安慰声中开始带着些许或有或无的不耐烦时,杨梦樱才知道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慢慢止住了悲声。
      “别哭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安排找人送你回塞北。”张海燕说道:“也许到了哪儿就都清楚了。”她淡淡地道。
      杨梦樱点了点头,想到父母,尤其是母亲最近一年陪着自己全国各地求医问药,竟落个这样的下场,又是一阵难过。可又想到父母感情一般,虽未离婚可事实分居。玲庐湖景苑这房子其实是她和母亲在住,大年初二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人还没吃完饭的时候父亲就有事走了,难道半夜回来了?
      孤独感油然而生,让杨梦樱愈发想念自己的亲人,她和张海燕要过手机,第一时间拨通了很久都没有打过,但永远记在心里的那个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您稍后再拔……”冷酷的机械电子音将杨梦樱拉回现实,她急忙又拔了一次,结果依旧。
      这不可能,这个号码怎么可能是空号?杨梦樱的眼前好像又闪出号码主人那潇洒的面孔和清澈的眼神,嘴巴总紧绷着,显得无比严肃,其实他是极好说话的人呢。
      杨梦樱相信,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会留着这个号码,因为他知道杨梦樱只记着他这个号码。可今天为什么又会打不通呢?杨梦樱无奈地抬起头,只好再次求助张海燕。
      好在查个电话号码对于张海燕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很快给了杨梦樱结果:她所拨打的电话号码的确是空号,而且已经有整整九个月没有人用过了,上个机主叫李伟,并非她所说的李向忠。
      “你提供的手机号和身份证号都不存在,也就是说没有李向忠这个人。”张海燕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着杨梦樱说道。
      不可能,绝对有问题!
      如果说电话号码还可能是系统问题,但对于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份证号,杨梦樱绝不会记错。她忽然察觉到一种散发着阴谋的气息,而发出这气息的人很可能就是面前的女警察。
      一瞬间,杨梦樱觉得有点冷。
      和张海燕在派出所门口吃碗小面,回来时已经是华灯璀璨的夜晚。望着张海燕驱车离去的瞬间,孤寂油然而生,杨梦樱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她无聊地在派出所院子里踱着步子,眼前不停地闪过昏睡前支离破碎的画面,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它们完整地拼合在一起,好像某块重要的拼图忽然丢失了一样。
      正在这时候,楼里走出一个人,就是刚才带自己去见张海燕的姚鹏。杨梦樱看到他不由得愣了,对方则朝自己笑了笑:“吃过饭了?”
      “啊,我吃了。”杨梦樱随口回了一句。姚鹏舔下嘴唇,两只手在胸前搓了搓:“张所走了?”
      “嗯,走了。”杨梦樱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不太熟,只好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小伙子听他说张海燕走了,明显有些释然:“我叫姚鹏,和你说过了啊?”
      “嗯,你好 ——”杨梦樱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次陷入了沉默。姚鹏则开朗得多,也显得比杨梦樱成熟:“你是张主任的朋友?我和他挺熟的,我妈的病就是他给看好的。”
      “不……不是。”杨梦樱支吾着说:“我其实不太认识他。”虽然打心眼里不愿多说,可面对这个年轻的警察,她实在不会撒谎,事实上她也没怎么撒过谎。
      “那他怎么让你来找张所?”姚鹏奇怪地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我清醒过来见到的人就是他。”
      姚鹏这才听出了点名堂,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忆了吧?”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对杨梦樱来说却有醍醐灌顶之效,她睁大眼睛盯着姚鹏,足有三十秒后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对,我应该是失忆了。”
      “什么叫应该,我一看你这情况就知道是这样。”姚鹏说着指着一间还着灯的房间说:“我办公室就在一楼,进去说吧?”
      “好吧。”杨梦樱跟着姚鹏进了大办公室,想听听他是不是了解失忆。姚鹏先给她倒了杯水,又从抽屉里拿了些零食摆到桌上,还从另外一个办公桌上给她取了两根香蕉。
      “我跟你说,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是庆原市公安医院心理科的主任医师,擅长治疗失忆,而且她还会催眠,找出患者遗失的记忆。在国际上都特有名,好多外国人慕名找她来看病。”说着话姚鹏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找出关于这个主任医师的词条给杨梦樱看。
      “心理学专家,主任医师刘海霞女士……”读到这儿杨梦樱看了眼刘海霞的照片,有点似曾相识,不过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这位刘医生很年轻,看样子不超过四十岁。
      “得空我带你去找找她,准能帮你。”姚鹏信誓旦旦地说。杨梦樱也被他说动了心,不由得有些憧憬,想快点弄清楚自己的失忆是怎么回事。就听姚鹏又道:“明天,明天我带你去见她。”
      杨梦樱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明天要和张所去找我们家人,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说着话看了眼身边面露遗憾的姚鹏:“谢谢姚警官,有机会吧,如果我明后天还是没找到家人就去找她。”
      “别叫我姚警官,我估计比你大,你叫我姚哥吧。”姚鹏说。
      “我属马,今年二十四了。”杨梦樱说。
      “我属龙,大你两岁。”姚鹏得意地笑道:“叫姚哥吧。”说完他也叹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不如我们这会儿去找她,让她看看你的情况。”
      “这会儿?”杨梦樱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姚鹏说风就是雨,这么急着带自己找心理医生,难道有什么目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一向敏感多疑,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不好表露出来:“都几点了,人家也不一定有时间。”
      “没事,我们很熟,你等我打电话。”姚鹏拿起手机,边往外走边打电话:“刘医生吗,我是七中路派出所的姚鹏,就是上次……”
      姚鹏站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整个身体都沉浸于黑暗的涟漪中,只能微微听到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回荡,许久都没有打完电话。杨梦樱望着他的背景,心情也随着他讲话的声音上下起伏,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可她也知道事情绝非姚鹏说的那么顺利。而这位刚刚认识的姚哥似乎和刘医生也没有多熟。
      挂了电话,姚鹏脸上写满兴奋:“刘医生同意了,让我们现在去她家楼下的茶馆,她在哪儿和你聊聊。”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杨梦樱就往外走:“把你的事先和我说说,省得一会儿我没法给人家介绍情况。”
      杨梦樱点了点头,借着弄头发的机会挣脱开姚鹏的手,在车上把自己的情况给姚鹏说了一遍,当姚鹏问到家人的时候,不急气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我本来得了脑癌,怕连累他们,就吃了安眠药……”
      “所以你才觉得这是梦,觉得你父母被杀都是假的?”姚鹏问。
      杨梦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姚鹏什么也没说,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刘医生很厉害,也许一会儿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边说边聊,很快到了目的地。杨梦樱跟着姚鹏走进一间装潢考究的茶馆,在单间里见到了刘海霞医生,可两人见面的瞬间,杨梦樱脑海中就闪现之前发生的一件可怕的事情来,也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刘海霞。
      “您不是刘警官吗?桥南分局的那位刑警,怎么这么多年还这么年轻,又做了医生?”杨梦樱懵懂地问,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自己是否认错了人,她这时候的记忆似乎不太可靠。也就是这须臾之间,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回荡在房间里,第一次见到刘海霞时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三
      那天,通过刑警队大门的时候,传达室里传出悠扬动听的歌声,这也是杨梦樱第一次听这首歌。几乎就在此时,年轻干练的刘海霞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杨梦樱走进自己办公室。
      刘海霞将一杯热水塞到杨梦樱手里,轻声安慰着她:“不要害怕,你爸妈都没事。”
      “那个……那叔叔怎么样了?”那时杨梦樱在母亲的劝说下放弃北漂身份回到塞北,心情还不是很好。也正如此才被父亲带出去吃饭,这是他自认为放松和消遣的最好方式。
      可谁知道饭桌上突然发生的殴斗着实把杨梦樱吓得不轻。她也绝没想到坐自己对面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大哥哥,竟能突然当着满桌人的面掏出早已经藏在桌底的猎枪将父亲身边的叔叔打得血肉模糊。
      刘海霞神色自然,脸上一直露着淡淡的微笑,她有些担心杨梦樱的状况,说得轻描淡写:“送医院了,应该受了点伤吧。”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问杨梦樱是否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在饭桌上翻了脸。
      杨梦樱摇了摇头,懵懂地说道:“其实经常有陌生的叔叔叫我爸出去吃饭,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受伤这位刘叔之前常来,我们和他出去吃过几次饭,也没什么。今天之所以带上我们可能是那个酒店是刘叔开的,又是元旦,爸爸觉得没什么危险才带上我和妈妈。”
      “你爸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时候杨梦樱还不清楚父亲杨远光是社会人,经常帮别人组饭局来调和大大小小的江湖矛盾。当然这些都是她长大才知道的事儿。好在刘海霞没有再问下去,给她续了点水,然后打开了电视机,看样子想让杨梦樱放松一下。
      电视里传来悠扬的歌声,正是刚才在传达室听过的那首歌。

      豆蔻年华时,你陪在身旁,
      湖中的鸳鸯,来去成双,
      一起上学堂,陪我闻花香,
      笑眼里风干了伤,标梅之年间,
      你苦读寒窗,一曲《梦鸳鸯》做我嫁妆,
      眼中的风霜,谁能同念想,
      就让梦随你远方,不惑之年时,
      满眼的过往,儿时的鸳鸯,
      天各一方,你曾经梦想,
      叫我怎能忘,泪含两眼满离殇;
      ……

      杨梦樱被动听的节奏吸引住了,眼前朦胧间又出现了李向忠微笑而富有张力的面孔,脸上那刀砍斧剁般齐整的线条和白净的皮肤组成了永远镌刻在杨梦樱脑海中无法消弭的图腾。
      ……
      “我帮你找到那首歌了。”李向忠在课间跑来和杨梦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刘海霞办公室听到这首音乐的半个月以后。他神秘地往边上瞅了一眼,用狡黠的微笑不怀好意地看杨梦樱,似乎等她在求自己。
      杨梦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本正经的时候居多,所以男生们才给她起了个“冰美人”的绰号,全校驰名。她哼了一声,说了句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果然让李向忠有些着急:“我不是那意思。我告诉你啊,这音乐叫《风居住的街道》,也有同名的中文歌曲,我找到了CD,你要愿意,下了晚自己到操场的记时台上等我,就是那个特高特高的大铁架子。”说完这句话李向忠就走了,身后隐隐传来几句男生们的窃窃私语。
      风居住的街道!
      杨梦樱抬头看了眼晦暗的天空,低颂着这句音乐的名字。她知道李向忠对自己一直都有好感,这次肯定是托了身边所有的关系来为自己找这首歌。从那天的电视台节目单入手,到互联网上搜索,托人购买,一定费了不少功夫。虽然和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是说者无心,可人家毕竟费了偌大的心血,不去似乎不太合适,再加上她实在喜欢这首音乐,很想拿到那盘CD。
      于是,放学后她来到了操场的记时台下。
      当杨梦樱抬起头,望着这高大的金属架时,早已坐在上面的李向忠向她摆了摆手:“上来吧,你看今晚的星空多美。”
      杨梦樱把头往高抬了抬,看到的是满天的星斗。说来也怪,整个白天都被乌云笼罩的天空竟然在夜晚露出如此璀璨的星辰,像巨大的黑蓝色宣纸点缀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银色珍珠,随意地播散在天空中,安详、宁静。
      李向忠穿着还没来及换下的蓝球服,汗津津一层层跳下来拉杨梦樱:“怪不得你找不到这首歌,都出来好多年了。”
      “那天我听电视里放过。”杨梦樱犹豫了一下,终于被李向忠拉着手吃力地爬上了记时台的最高层,仰头望着星空道:“那你怎么找到的?”
      “我姐的一个同学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他帮我找着的。”李向忠也随着杨梦樱看星星。
      “星空真美啊。”杨梦樱随口道:“我看过一本科幻小说,男主人公送给女主人公一颗星星,好像是女主公要死了,是临终礼物。”
      李向忠心直口快,嘿嘿一笑道:“那有什么,你要快死了我也送你一颗星星。不,我送你一个宇宙。”
      “呸,真不会说话。”杨梦樱一皱眉,装成生气的样子拿起李向忠身边的两盘CD就要往下走,被李向忠一把拦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的意思就是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为什么我要让你答应?”杨梦樱反问道。
      “我……”李向忠有些语塞。
      杨梦樱知道他的心意,也是故意为难他以便脱身:“好了,总之谢谢你的CD,我听完给你。”说着抬起头冲李向忠笑了笑。李向忠这下得意极了,也笑道:“你要喜欢听就送给了。”说着又嗫嚅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杨梦樱正准备慢慢地爬下记时台,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回首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你平时不好看,就是说你笑起来更美。你知道大家都在背后叫你什么吗?”
      “叫什么?”杨梦樱自然知道自己的绰号,只是更想让李向忠说出来,其实她觉得李向忠这人还不错,不仅长得帅气高大,为人还算正直,学习体育成绩都算出众,只不过自己对任何男生无感,也没怎么把他们对自己的殷勤放心上。
      “‘冰美人’呗,还说你是咱们石化总厂中学第一难接触的人。”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爸是社会上的‘大哥’,你又不喜欢和大家一起玩,大家肯定不敢理你。你看不仅男生,女生对你也敬而远之吧?”
      听李向忠这么一说,杨梦栅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怪不得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原来是父亲的缘故。当然自己傲娇的个性也占主要原因。她愣了一下,又坐了下来,又有些后悔:“你说我没有朋友?”
      这话一出口,感觉自己在外人面前泄了底。好在李向忠又只随意笑了笑:“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当你朋友,就是真正的很好的那种,明年和你考一个高中。”
      “那可不行,你学习那么好,我可考不上重点高中。”杨梦樱说着从记时台上跳下要回家,也就在这时候李向忠掏出口琴吹了起来,吹奏的曲子正是《风居住的街道》。
      静谧的操场上,璀璨的夜空下,他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吹得如痴如醉,一个听得心潮起伏。从小到大,从没有人给杨梦樱这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她抬起望着陶醉在自己曲声中的李向忠,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音乐声中,杨梦樱走出操场,却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殡仪馆的告别大厅,正中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竟然是自己巨大的黑白照片。门前左右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母亲赵彩娟掩面痛哭,身后的父亲杨远光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将一个巨大的花圈放到一边,然后给杨梦樱的遗像鞠了三个躬,接着才来到赵彩娟和杨远光面前。他们身后不远处,杨梦樱像看电视剧一样看着自己的葬礼,像个隐形人,在所有人面前被视若无睹。
      “杨先生杨太太,请节哀。”年轻人掏出纸巾递给扶着赵彩娟的亲属,然后道:“我是帕拉斯生物公司的客户经理陈浩,负责和二位对接您女儿杨梦樱小姐的身后事。”
      杨远光往前走了两步,掏出烟来让了让:“我听过你们公司,是把人记忆保留下来,说是将来可以复活是吧?”
      “对,我们可以把杨梦樱小姐生前所有的记忆保存下来,将来技术成熟可能通过记忆来复活。”陈浩说。
      “你们通过什么方式来保存记忆?”杨远光问。
      陈浩略沉吟,说道:“现在主要是两个方式,一是通过对大脑的冷冻,要保证记忆载体的物理性完好。二是量子计算机的扫描技术,对大脑进行扫描后将扫描图像转存至DNA内,保存DNA,各有优劣吧。”
      “费用呢,怎么收费?”杨远光刚说到这儿,突然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声道:“杨叔,不能把梦樱的记忆交给他们。”
      杨梦樱愣住了,她分明看到从外面跑进来的人是李向忠,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李向忠。心脏无端地剧烈跳动起来,使杨梦樱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互诉衷肠。
      李向忠神色凄凉,眼睛肿得像桃子,语速极快,与平时宛若两人:“我已经提交了申请,可以把杨梦樱的记忆保留下来,未来将发射到宇宙中去。”
      杨远光冷冷地瞪着李向忠,许久才阴沉地问他们航天局的项目和杨梦樱有什么关系。李向忠这才说道:“这是杨梦樱的愿望,是她临终前和我说的,她想变成一颗星星。”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模糊了杨梦樱的双眼,她仿佛又看到了他们在自家门前分手时,她告诉李向忠,她想变成一颗星星,守护着这个生养她的地球,让爱她的人抬头就可以看到她。
      李向忠答应了她的要求,可母亲赵彩娟却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她大声呵斥李向忠道:“我除非疯了才同意让你把我女儿的记忆放天上上去。”
      混乱中杨梦樱眼前一闪,又重新回到了茶馆的单间里,面前坐着的人只有姚鹏和刘海霞医生,她的手机里正播放着《风居住的街道》。
      “刘医生,刚才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吗?”杨梦樱急切问道。她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死了,今天的一切只是记忆混淆后的想像,眼前是姚鹏、刘海霞甚至自己都并非真实存在。
      刘海霞笑着告诉杨梦樱,刚才她看到的有回忆,也有想像,就像眼前的事情一样都是清明梦的一部分。
      “什么是清明梦?”杨梦樱从未听到过这个词。
      “清明梦是梦境的一种,但给人的感觉更加真实。很多人在清明梦中都可以或多或少地操纵梦境根据喜好发展,以使自己的愿望在梦境中得到满足。”说到这儿刘海霞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吃药以后被救起,一直在清明梦中,将现实和梦境发生了部分混淆,现在我就叫醒你。”
      说着话刘海霞又打开了手机,随着《风居住的街道》的音乐声响起,杨梦樱再一次进入了恍惚中。“要是没有得病就好了。”杨梦樱含含糊糊地说道。“那样就不用他们担心了。”
      很快,逐渐清醒的杨梦樱发现自己躺在塞北市的医院里,身边坐着母亲赵彩娟和二姨赵彩凤。
      噩梦终于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赵彩娟第一时间冲上去问道,她的神色既凄苦又紧张:“你把妈妈吓死了,没事吧?”
      随着脑海中还在萦绕的音乐声,杨梦樱没有来得及回答母亲的话,却想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梦告诉李向忠,因为只有他才能理解自己。于是他和母亲要来了手机。
      可是,通讯录中没有李向忠这个人。
      “妈,我换手机了?”杨梦樱问。
      “没有啊,怎么了?”赵彩娟也被问住了。
      “那我怎么找不到李向忠了?”虽然知道提起这个人母亲就会不高兴,可现在自己毕竟还在病中,她应该不会发太大脾气吧?可母亲的反应却让杨梦樱如坠云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李向忠,谁是李向忠?”
      杨梦樱也愣住了,她知道母亲不可能不知道李向忠。但她为什么说不认识他呢?杨梦樱打开微信想给李向忠发个信息,这才发现自己微信联系人中也没有这个人。
      难道还在梦里吗?杨梦樱想坐起身问个究竟。就在此时,病房门一开,两个人走了进来。看到前面的人,杨梦樱眼睛瞪得像铜铃,精神再次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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