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禁止躺平》燕攸

59、齐王

　　醒来之后，军营中央的“齐”字旗已被撤掉，只剩写有“虞”字的大旗，孤零零在风中飘荡。

　　秦意尚不知这点细微变化意味什么，直到发现士兵们对齐琚的称呼改了，她才意识到，齐琚要以虞朝皇子的身份，马踏乌图。

　　再攻下四座城，虞军便能抵达乌娜河畔。待虞字大旗插到乌图都城，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会助他扶摇直上。

　　“怎么不高兴？”秦玄从后方走出来，随意席地而坐。

　　秦意拂去灰尘，随他一块坐下。她双手后撑，极目远眺：“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怕他不高兴。你知道的，他不愿意受人安排。”

　　秦玄笑道，“你还是太嫩了，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你以为他真不想父子团聚？不过是心里别扭着，矛盾着，你不也一样？”

　　“你怪咱爹将你抛在后宅不闻不问，可知晓他入狱，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担心？”秦玄料定她会嘴硬否认，先发制人，“你可千万别说没有，我是不可能信你的。”

　　“爱信不信。”秦意不做辩解。

　　秦玄说起他的事：“你经历的挣扎，我都经历过。我恨过他滥情，往府里添了一众姨娘。我也恨过他冷漠，冲锋陷阵从不顾我的死活。可恨，苦的是自己。”

　　“你想多了哥，我对他没有恨。”她虽没弄明白时空溯洄的原理，但她在另一个世界，家庭幸福，弥补了那一份空缺。

　　秦玄举手投降：“行，我说一句你反驳一句，那我不说了。”

　　“说说你吧。”秦意肩负帮程希探口风的重任，“不打算续弦？”

　　秦玄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摇头。秦意没再继续问。

　　答案昭然若揭，他恨秦名滥情，想必他从小对待感情的态度，便是从一而终。这样的人，即便再娶了别人，心里始终存有一个位置，别人永远进不去。

　　而程希那样的好姑娘，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

　　虞历五二二年十月，北境降下第一场雪。可喜的是，无人宿于风雪中。他们挤在小小蜗居中，围炉祷告。

　　天神仿若听到他们的心愿，一月后，虞军渡过乌娜河，直捣乌图皇城。长达半年之久的战乱，在虞字旗挂上乌图城楼那一刻，落下帷幕。

　　雪地一望无际向南延展，当他们抵达虞都时，恰逢虞都新雪。

　　帝身体欠佳，故太子代天子携文武百官俟于城门，迎接大军凯旋。

　　城门附近聚集数以万计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沈珩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六皇子”，指甲不自觉卡上圣旨两端玉轴。

　　来往信函皆已烧掉，否则，齐琚带回来的，便是他的生死簿。

　　远远听到马蹄声，千万人踮脚翘首，目光齐刷刷落在他们身上。

　　秦意跟程希交头接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到家门口了，还能出什么意外？”程希笑，“尝试接受别人的注视，别被人多看两眼就怀疑自己。”

　　秦意干巴巴笑：“你没觉得，相比离京之时，我们少了什么东西吗？”

　　程希绞尽脑汁冥想，想不起来。秦意指指自己的头，用唇语说出两个字——系统。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茬。”程希恍然大悟，“它莫名其妙消失，会不会莫名其妙回来……”

　　距离系统崩坏，已过去好几个月，从起初不适应，到熟练使用自制炭笔绘图，秦意逐渐淡忘系统的存在。

　　而程希失去系统束缚后无拘无束，恨不得系统永远无法修复，遑论隔三差五惦记这事。

　　秦意这几天脑子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归位一样。思来想去，也只有系统闹事了。

　　她呆坐马上神游，忽被程希拽下马，摁着头跪地。

　　原来是要宣读圣旨了。秦意心不在焉听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女人的第六感，准得离奇。

　　她后领一沉，齐琚直接把她从一众跪着的人里提起来。此时，沈珩，齐琚和她三人鹤立鸡群，毫无疑问成了焦点。

　　“想不想当王妃？”他恣意挑眉，似乎只要她说不想，他就会当众拒旨。

　　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他到底怎么想的？！

　　秦意怯怯低头，麻溜跪回去，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齐琚怯笑，蹲下再问一遍。

　　“你只需要说出你的想法，剩下的我会处理好。”

　　秦意嘀咕：“那是皇帝给你的，我想不想不重要。”

　　“重要，很重要。”齐琚喃喃。

　　“你如果当了齐王，我有什么好处？”

　　“其实没多少好处，无非就是国库会给你发点月钱，你要跪的人少一些，跪你的人多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秦意已经明白他的倾向了。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他定然也是想要回家的。秦意兴奋点头：“有钱，那我肯定想啊。”

　　“财迷。”齐琚点一下她鼻梁，“那我可去接旨了。”

　　接过圣旨那一刹，新一场腥风血雨拉开序幕，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开启角逐。

　　文武百官为立嫡和保长的问题争执不休。立嫡派着眼于齐琚的军功和品行，宣称他们拥立齐琚，并非只是因为嫡子身份。保长派以无过更易太子有伤国本，坚决反对改立太子。

　　局外人吵得面红耳赤，当事人却置身事外。沈珩面上一切如常，而齐琚更不为这些纷争忧心。

　　他虽接了圣旨，认下齐王身份，但与皇帝仍不甚亲厚。回虞都以来，他去大将军府的次数，比去泰和殿更多。

　　“人都回来了，您还把他岳父拘着，他能乐意？”齐信当起和事佬，“陛下，您在这事上怎就如此糊涂。城门那一出，摆明就是唱给您看的。”

　　皇帝裹紧被子，犟着一口气。他如何不知那臭小子当众问秦意的意思，是在向他示威。可他不能一步退步步退，否则只会惯的那小子无法无天。

　　说曹操曹操就到，罗公公通传：“陛下，齐王和齐王妃求见。”

　　“他哪次不是直接闯进来，还用得着通传？”皇帝刻意提高音量，生怕候在门外的两人听不见似的。

　　齐信无奈摇头。齐琚吃软不吃硬，皇帝为着那点天子威严，说话做事极其强势，怪不得他们不对付。

　　一刻后，秦意二人还等在外边。一门之隔，一边暖炉烤火，一边风雪漫漫。

　　“他还在外边？”皇帝抬眼问。

　　“还在。”

　　“挺沉得住气。”皇帝倍感欣慰，“经过敲打磋磨，是有些不一样。”

　　齐信泼他冷水：“那可未必，若不是秦丫头拦着，他估计得把您这泰和殿拆喽。”

　　正如齐信所预料那样，秦意死死钳住齐琚手臂，说什么都不准他强闯。

　　今非昔比，他现在的身份，万不能像以前那么张狂。

　　以前他是功高盖主的卫将军，违背君臣之礼顶多就是被言官骂上几句。如今他是众望所归的齐王，顶在头上的不只有君臣尊卑，还有父子孝义。

　　“你往后都收敛点，把你那目中无人的脾气好好改。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不也从不学无术的混子，变成今天这样。所以，即日起你要严格要求自己，听到没有？”秦意揪着他耳朵问。

　　齐琚心平气和：“谨遵夫人教诲。”

　　风水轮流转，当年他逼迫她学习，而今她督促他改变。

　　又过一刻，皇帝终于应允他们进殿。

　　“陛下。”齐琚先朝皇帝俯拜，再转个向拜齐信，“爹。”

　　截然不同的称谓，令座上二人皆脸色骤变。齐信忙给他使眼色，齐琚置之不理。

　　他这一闹，反让秦意不知该如何称呼，愣在原地。

　　皇帝居高临下俯瞰秦意，秦意对上压迫性极强的眼神，双腿发软，干脆直接跪下不吭声。

　　见秦意跪下，齐琚断没有自己站着的道理，便也随着跪下。

　　“为秦名来的？”

　　秦意答：“是。事情原委我已听兄长说过，请陛下高抬贵手，留我父一命。”

　　早在攻破乌图之时，皇帝便考虑着寻个由头把秦名放出来，但这事不好办。

　　一来，太尉掌兵，放他出来官复原职，文武百官不会答应。二来，把这事捅出来只是一步棋，秦名无罪，让他平白无故入狱已造成亏欠，再去他官职，心中岂能不怨？

　　因而，此事一拖再拖。皇帝问：“只这么简单，不求别的？”

　　“对，我明白陛下的顾虑。求陛下念及我父为虞朝南征北战的功劳，放他解甲归田。”秦意叩首。

　　皇帝觑着齐琚问：“你也是这么想的？”

　　“夫人的想法，便是臣的想法。”齐琚违心道。

　　他不认同这种委曲求全的解决办法。秦名无过被推出去受罪，是皇帝欠秦名一声道歉，结果到头来，革的是秦名的职位，他们还要因为皇帝的不杀之恩感激涕零。

　　可秦意跟他说，人要学会向生活低头。在自己没有能力制定规则时，必须遵循规则才能走到自己可以改变规则那一步。

　　听起来很绕，想来又是出自她信口胡诌的《社畜生存指南》。但意思他明白了，想要改变朝堂结党营私、尔虞我诈的风气，他必须先忍住不满，直到他有能力改变。

　　一声“父皇”卡在嗓子眼里，正要吐出去时，丧钟敲响，宫人匆匆来禀：“陛下，袁贵嫔，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