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月皎皎 人佼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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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泱泱，那小孩好像赖上你了。”
秦意回头远眺，只见长长行军队伍末端，蚂蚁大小的蓬头稚子，气喘吁吁追赶。
她调转马头往后方驰去，缓慢跳下马，挡在小孩前头。
“别跟着了，翻过这座山头，你再想回家，很难。”秦意故作狠心，冷声赶人。
“那正好。”李子龇着两颗黑牙笑，“你们就不会赶我走了。”
他抓住秦意衣摆，扭扭捏捏恳求：“姐姐你就带上我吧，我能洗衣能烧饭能捡柴火，绝对不会白吃白喝的。”
水灵大眼睛满载期待，好似她说出拒绝的话，他眼里的光就会瞬间熄灭。
但这不是白吃白喝的问题，若在虞都，她很乐意让小孩到家里蹭饭。可他们现在要去的是虞朝和乌图交界，那地方现今不知是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秦意冷漠揪出衣角，后退一步：“你这么能干，跟着谁不行，非要跟着我，是何居心？”
风卷尘土黄沙扬，一股淡淡血腥味飘进秦意鼻子。她屏住呼吸别开头，余光忍不住往下瞟。
山路崎岖难行，李子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只趿拉着由干稻草编织成、勉强有点“鞋”形状的……草垫。
枯黄稻草上血迹斑斑，小脚丫子黑不溜秋，血痕附着在上，清晰可见。
李子委屈不已：“我……不是坏人。从来没有人给我做过衣服，也从来没有人像姐姐你对我这样好。”
他咬着嘴唇低头，手指甲捏住破襦衫边缘的线头，不说话。
“给你做的衣服为什么不穿？”
李子哽声嘤咛，硬气答：“太好看了，舍不得。”
风声中混杂一声叹息，两人一马从军队旁路过，不出片刻赶到最前方。
齐琚瞥一眼跟秦意同骑的小破孩，闷不做声。虽然早料到她会心软，但事情真发生了，心中照样不痛快。
有一个程希分散秦意注意已经够烦了，又来一个“没断奶的小孩”，真不知她那颗小小的心脏里，还有他多少位置。
“程希，你带他。”
突然被点名的程希连连摆手拒绝：“我刚学会骑马不久，保证自己不掉队都感到吃力，让我再揣个小子……”
她讪笑：“齐将军，您真看得起我。”
两人一通扯皮，最后带李子的任务落到明景头上。明景的脸色跟他盔甲一般黑，却没法吐出一个“不”字。
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因为李子赖在秦意身边不肯走。秦意好说歹说，言明自己不太会骑马，让李子先跟明景一块。
李子固执摇头，秦意无可奈何，齐琚冷脸捉起李子胳膊，扔到明景手上，简单粗暴。
“乖，先在明景叔叔那边待着。”
瞧着自家主子脸色，明景苦不堪言：“夫人，您折煞我了。”
“干爹！”李子的小手扒拉明景颈上的披帛，奶声奶气喊。
本来喊叔叔就已经给他抬身份了，这一声“干爹”差点让他吐血。好大儿，这是把他架火上烤啊！明景两眼一翻，恶狠狠道：“闭嘴，多说一句就给你扔下去。”
翻越高山，穿越荒原，经过州城，越往北风越冷越急。
环境干燥，皮肤缺水皲裂，秦意感到浑身不自在。她总认为自己皮糙肉厚，经得起风吹雨打，但其实活到这个年纪，只吃过熬夜写作业和熬夜加班的苦。
自比悬崖峭壁上的野草野花，实在抬举自己了。
平成毗邻沃原，因敌军压境，多数百姓已拖家带口往南迁，剩下来不及逃或宁死不愿背井离乡的人，缩在家中闭门不出。
故平成之中，虽芳草萋萋，但穿街而过的风，亦凄凄。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唯平成县令及一众衙役，俟于城外迎大军入城。
为首那位王县令，估摸四十出头，长得慈眉善目，言行间透着儒雅。他身上的绿色官袍，颜色比前几座城所见官员的官袍黯淡不少。
王县令向齐琚简略禀报平成情况，大致跟他们所见无差。人烟稀少，缺粮少药，无钱无兵。
“时值正午，齐将军先随下官去府衙用饭吧。”王县令抬头，这才发现随行身后的是两名女子，笑容僵在脸上。
程希出于礼貌对他笑，王县令沉着脸转身，一改先前热情之相，甩袖先行。
“他这是什么态度……”程希不屑冷哼，“九品芝麻官，真把自己当什么大人物了，竟敢对我们齐将军摆谱。”
“不是对我，是对你。”齐琚纠正。
他牵起秦意的手并肩同行，上阶时细致周全伸出手臂，虚虚扶着秦意。
吃什么吃，饱了。
三个器皿，一盘冷豆角，一锅馊腊肉，一桶刷锅水。桌子四边各放一碗糙米饭，半生不熟的米虫附着在碗壁上蠕动。
王县令冷言冷语：“敝处弹尽粮绝，仅剩这些食物了。招待不周之处，请齐将军恕罪。”
程希拍下断了半截的筷子，猛踹一脚桌腿，冷笑。秦意抿唇，忍下反胃感，不语。
招待不周和有意为难，他们还是能够分辨的。
“我倒是无妨。”齐琚夹起一根冷豆角，稍加咀嚼咽下，“只是我夫人大病未愈，还请王大人多费点心思。”
按齐琚骄矜脾性，此刻他该掀桌走人，怎还给那县令蹬鼻子上脸的机会？秦意不解。
王县令低头挑米虫，漫不经心：“既在病中，齐将军又何必多带一个包袱出门。”
士可杀不可辱，程希拍案而起，指着王县令鼻子破口大骂。秦意不屑跟这些大脑裹小脑自命不凡的迂腐恶臭男周旋，转身就走。
“一个两个，没点本事，脾气倒不小。”王县令手执筷子靠在桌沿抖落，指桑骂槐，“死虫子，真黏啊……抖都抖不掉。”
“王县令。”齐琚语气不善，拿起破空剑拍在桌上，“听闻平成县令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本将才尊您一声‘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县令皮笑肉不笑：“巧了，下官正是听闻齐将军小勇善战治军严明，才忍住不满放您进县衙。”
“未曾想，战功赫赫的齐将军，竟是个离不开娇妻美妾的纨绔。”王县令鄙夷道。
王县令之前在虞朝南部任职，对齐琚光辉事迹源于道听途说，并不曾亲眼见过。
而今一见，大失所望。只怕贡楠一战成名、兵临乌图王城那些战绩，都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功劳。他如是猜想。
家世显赫，少年成名，这对出身贫寒、屡试及第、仕途不畅的王县令而言，本就难以接受。
况且齐琚那副散漫轻狂的模样，饶是其他人见到，也没法把他和封狼居胥的齐将军画上等号。
“以貌取人，先入为主，恶语相向，王县令的品行，真让我刮目相看。”秦意讥讽，说完便走。
秦意不高兴，齐琚便不高兴，他拿起破空追出去。
偌大厅堂，徒留王县令一人，对着一桌冷菜馊饭，泰然安坐。
“明景在找住处，我争取尽快把沃原夺回来，离开这个鬼地方。”齐琚双手贴在秦意肩侧哄，“我没料到王奎是此等鄙薄之辈，夫人跟着我受委屈了。”
秦意鼓起腮帮子怄气：“齐将军可别对我这般殷勤，免得被别人诟病离不开娇妻美妾。不仅有辱您一世英名，还连累我担上祸水骂名。”
听秦意跟他开玩笑，齐琚心生欢喜。她的状态一天好过一天，那小破孩功不可没。
“仔细想想，他也没说错什么，我就是离不开你。”齐琚没脸没皮贴到她耳侧低语，“吾妻娇便娇了，本将军只怕没把她惯娇。”
撒娇男人最好命，秦意习以为常，都懒得推开他。究竟是谁在娇惯谁啊……
夜半，秦意幽幽醒来，翻身时隐约觉察窗外灯光昏黄。她披衣坐起，推开窗望出去。
只见齐琚房中，蜡烛长明。挺拔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矫健手臂抬起落下，应是他对着地图部署计划。
众位将领刻意压低声音，她几乎听不到半点动静。直到窗户上映出一个“OK”的手势，秦意恍然大悟，他们根本没发出声音，只齐琚一人低语。
她撑着床板挪动，趴到窗户另一边，恰得见看见对面半开那扇窗。
半开半合的窗户，挡住齐琚的面容，独可见骨节分明的手，修指捏住一根类似筷子的长条，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有样学样，那是她不经意时暴露的握笔方式。中端靠食指，拇指按压，即素描后遗症。
画素描中途思考时，她会惯性转笔，以至后来但凡转笔，最后都会停在那个握笔方式。
然后就被这个学人精学去了。
秦意打个哈欠，揉揉酸胀的眼，偏头枕在手臂上，视野倾斜。
夜色旖旎月皎皎，玄甲生光人佼佼。他的腰，好细。他的腿，好长。
隔着一丈院距，竹窗半闭遮面，朦胧月色笼罩，加上睡眼惺忪，宛如雾里看花。此情此景，梦幻，美好。
不知观望多久，对屋传出窸窣响动，将领井然有序走出来，四下分散。
齐琚落在最后，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突然抬起头。
遥遥相望，他款步走过来，俯身探头，手揉揉她脑袋，问：“我吵醒你了？”
“是我自己醒了。”
昏迷醒后她变得睡眠浅，夜里总会莫名其妙醒来，他知道的。
齐琚手撑窗台跳进屋里，扶着她肩膀按回床上，掖好被子温声道：“继续睡吧。”
“那你呢？”
“我？”齐琚有点意外，这话听着怪容易让人误会的。他伏在被褥上，拇指抹去她因困倦溢出的泪，浅笑调侃：“泱泱几时变成黏人精了？怕的话让程希过来陪你，我今夜要去攻城。”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月皎皎 人佼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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