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藏咸融》鱼泥

1、乌龙

　　　　最近到了冬末，早上的浔泉市起了一点薄雾，有些干冷，更导致了堵车。四环以外堵的水泄不通，鸣笛四起，喧嚣不停。直到早上的高峰期褪去，才慢慢的恢复秩序，开始了漫漫的一天。

　　早上八点，南大里已经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有拎着早饭的学生，也有背着包拿着教案上班的老师，节奏分为两个层次：非常快的，和非常慢的。

　　但是上课铃一响，立马跟神兽回笼一样，哪都不动了。

　　南大是百年老校，建立面积很大，教学区域和活动区域都不相上下。最有名的是进入校门的那条很长的林荫大道，四周竖着展示牌，夏天时枝繁叶茂，落英缤纷。尽头塑着雕塑，刻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自由自强。

　　熠熠生辉。

　　不少人削尖脑袋都要考进来，一部分是这学校极高的声誉名望，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它的校风自由通融，和谐融洽。

　　南大的地理位置抢了先天优势，连番搬了三次校区，占到了市中心的位置。这学校前数年也断断续续不停拿奖，在当地颇有知名度。却从不有心名利和形象，主打一个把自家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严厉的规章制度从来不学，反而开设许多交换生和国外活动，融洽全球文化，鼓励学生多出去见识世界，不浪费青春。在这个人人内卷的时代，南大贴着它惊人的成绩单，却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归根结底，学不学，那是自己的事。

　　自己的前途，得自己抓在手里。

　　它就像一个笑眯眯的老头，稳稳守着打下的江山。

　　与此同时，上课铃已经响过五分钟。

　　老师不在，偌大的教室乌泱泱坐满了人。书页的翻动声夹杂小声的说话声，后排有人不小心打开外放，播出现在很火的某部的肥皂剧，立刻淡定的连接耳机，关掉弹幕。

　　有笔尖沙沙声：“……你课后作业写了没有，给我看看呗…”

　　“我也没写，快补吧…”

　　同一时间，楼道间疏疏密密走上来四五个人。

　　这一堆人里有男有女，更有脸都没洗的，睡衣耷拉的。一看就是迟到老油条了，因为相当气定神闲，悠闲惬意，还有人拿着没吃完的早饭。有人道：“你们真不慌？”

　　“不慌啊，我赌十块，萧哥现在绝对还没到教室。”

　　“我赌二十，他起码要迟到十分钟。”

　　走到教室门口，推了一人去查看军情。那人探头探脑，其余人缩手缩脚蹲在门外，有个人还喋喋不休的摆自己的英雄事迹：“上次迟到了，萧哥让我去系主任面前大声朗读课文，现在我都历历在目。”

　　有人忍不住道：“那你还敢迟到？”

　　他相当无所谓：“我脸皮比较厚。”

　　“……”一个女生被气笑了，“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道：“开玩笑的，所以我这次比较小心谨慎，先让一个人去探风，做到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撕包装纸的声音。

　　一个人幽幽道：“出息。”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一众人瞬间汗毛竖起，僵硬的往回转，就见一个穿搭有型的帅哥站在身后。

　　帅哥穿着黑色羽绒服潮牌卫衣，长裤运动鞋，脸又小又紧，眼下生了一颗泪痣，一张脸明俊的太过攻击性，脸小五官大，深邃又立体。动作却散漫至极。正撕开一颗棒棒糖包装，懒洋洋的靠着墙盯着他们。

　　帅哥身材高挑，肩宽腰窄，目测有一米八往上。

　　看起来很年轻，如果不认识，可能会当成来上课的同学。

　　他估计昨天晚上没睡好，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黑眼圈，身上一股困倦气混杂雾霾天，不同于往日的吊二郎当，有些冷淡。

　　被抓包的太过突然，尴尬中，有人颤颤巍巍的打招呼：“萧老师早上好…”

　　萧知熠咬着白色棍子，应了一声：“早上好。”

　　他又道：“你们这，干嘛呢？”

　　萧老师年纪轻，好说话，也是出了名的骚包点子多，性格喜怒无常，上一秒笑嘻嘻，下一秒就给你毫不留情的挂了。惹谁都不要惹他，众人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萧知熠扫他们一眼，挑眉道：“又迟到？”

　　“又是你们这些，没一次新鲜的。”他恹恹的咬碎糖，瞥见那个站在门缝那瑟瑟发抖的小同学，心下诧异，吹了一声口哨：“哟，同学，第一次啊？”

　　小同学是个生面孔，上课数百号人，萧知熠记性差，记不住那么多人，粗略过了一遍也没想起来。小同学汗流浃背，只得垂头丧气的讷讷道：“昂…是……”

　　萧知熠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同学道：“……啊？”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生怕这萧老师记他一笔。萧知熠听的有点烦，道：“行了行了，算你第一次，快进去吧。”

　　小同学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进去了。萧知熠又转眼回来看这些眼巴巴的老油条，也道：“你们也是，进去吧。”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估计没空修理人。一群人立刻乖乖应声，忙不迭钻进去了，生怕这老狐狸反悔。突然，萧知熠幽幽道：”刚才那个说自己脸皮比较厚的男生，站住。”

　　他叫住的男生肤色微黑，个子高大，五官有些痞气。猝不及防被他一喊，整个人都懵了：“啊，我，我吗？……”

　　萧知熠笑了笑，道：“对，就是你。给我站出来。”

　　………

　　萧知熠其实今天心情算不上多好。

　　他昨天晚上在ktv唱了一晚上的k，最后一个人醉醺醺的回家。今天早上又惨遭车祸，被一个不知名的兔崽子撞废了车，可谓开启了水逆的一天。

　　他不是不想修理人。是真的懒得动。头疼的要死，嗓子都是哑的。

　　偏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让他定睛一看，是他之前选的课代表。

　　萧知熠简直要气笑了。

　　萧老师惩罚人的手段千奇百怪。这次狠了点，他让人举着“我再也不迟到了”，去操场上走了十圈。

　　全班哗然。

　　萧如熠看着众人沸腾，低头在讲台上打开ppt，插入u盘，幽幽道：“你们要是想去陪他，我没意见。”

　　说完，他点了一个坐在窗边看的最起劲的女生名：“陈最，你要不要去陪陪你的好朋友？”

　　陈最就是刚才那个被气笑的女生。白白净净的脸蛋，瘦瘦高高，坐在那跟只兔子一样。闻言收敛笑容，端端正正道：“萧老师，我不去，我要认真上课。”

　　说完，她捏着只笔，认真的低头记起笔记。

　　这小姑娘跟人精似的。萧知熠看了一眼，道：“行了，我ppt都还没打开，你记什么笔记呢。”

　　话音刚落，全班又是一阵笑声。

　　陈最毫无被抓包之后的愧疚神色，也捂着嘴巴偷乐起来。

　　萧知熠挑了支油性马克笔，敲敲白板，挑眉道：“好了，都笑完了没。安静，现在开始上课。”

　　大一办公室里已经有不少老师去上课，走的零零落落。万凌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对桌的女老师正在解围巾。她看见他坐下来，招呼了一声：“万老师，早上好啊。”

　　女老师一张圆脸，笑眯眯的，梳着齐耳短发，染了一点颜色，看上去大概三十出头。万凌拧开水杯喝水，也回应道：“早上好。”

　　甘欣惊道：“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万凌是教语言文学系的，外貌属于那种清冷孤傲款的，爱穿羊毛绒大衣和浅色衣服，长的太有距离感，说话也不好听。但长期相处下来，也能说上几句。

　　万凌道：“不冷，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累。”他喝着水低头，要去下方抽屉找资料。办公室老师不多，旁边有一个女老师噼里啪啦敲电脑，踩着黑色高跟鞋，头也不抬的道：“多穿点，冷感冒别把我们都传染了。”

　　万凌道：“谢谢提醒，你也是。”

　　他们两互怼几句是常事，甘欣见怪不怪的低头翻包，准备先吃个早饭。万凌抬起头把资料往桌上一甩，下意识往旁边一看，这才发觉不对：“萧知熠呢？”

　　袁箐转过身，翘起腿，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她年纪轻，容貌却张扬又明艳，穿着职业黑色套装，涂着ysl1996色号，妥妥一个职业女性标配。袁箐教英文专业，可能是在美国呆过一段时间，最近又忙着筹备工作上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说话就跟开炮似的，不骂人都像吵架。

　　她道：“我还想问你呢，这小子说好给我带咖啡，早上连个影都找不到。”

　　万凌看了看他桌上的课程表：“早上有课。上课去了吧。”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他心里一顿，又头疼起来，正准备掏出手机给他发个微信，就见有男老师边接水边道：“今天早上大一组有新老师要来，我们尽量全员到齐，热烈欢迎一下新老师，展示我们的团队精神！”

　　甘欣反应激烈，含糊不清道：“遵命！”

　　男老师赞许的看她一眼，捧着热水壶笑呵呵的往外走。万凌感觉自己断网了，道：“什么新老师？”

　　甘欣更为震惊：“你不知道？听说她好像前一年就来面试了，就是因为国外课程没完所以没回来。”

　　这事都过去快一年了，万凌这个人又不记闲事，自然没记住。万凌道：“教什么的？”

　　甘欣：“调来教设计系的服装设计的，跟我一个专业呢。听说老有实力了，国外进修回来，应该是一个海归美女。”

　　万凌道：“国外来的？”

　　袁箐道：“怎么，你认识？”

　　万凌顿了顿，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浓浓的不好预感。

　　他问道：“叫什么名字？”

　　甘欣道：“好像叫什么……”

　　没等她回忆起来，萧知熠就拎着个外卖袋，哼着歌走进办公室。把咖啡往袁箐桌子上一放，张口就是：“我跟你们说。”

　　万凌看他一眼：“说什么？”

　　萧知熠拿出自己的那杯，撕开封口胶，道：“今天早上那帮小兔崽子又迟到，给让我逮住了。我定睛一看，还有我课代表，搁那耀武扬威说我之前让他给钱哥朗读那事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万凌道：“然后呢？放过他了？”

　　萧知熠笑了两声：“怎么可能。我让他举着“我再也不迟到了”去操场走了十圈。”

　　他道：“真是气死我了，考勤两学期凑不出一百，这次不好好治治他，让他知道天高地厚……”萧知熠伸出长腿，转了转旋转椅，突然顿了顿，“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很过分吗？我今天早上都倒霉死了，还有一堆小兔崽子往我枪口上撞。”

　　袁箐也喝了一口咖啡：“没什么，只是你每一次都能给我惊喜。”

　　甘欣也忍不住笑了笑：“萧老师，你真厉害，我佩服你。”

　　萧知熠道：“谢谢，我知道我很强。”

　　他又转向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万凌，腿一蹬就凑了过去：“我今天早上出车祸了，你都不关心我？”

　　万凌敲着键盘：“看起来人没事。”

　　萧知熠：“人确实没事，可是我的车有时事，前端被撞了个稀巴烂，那人还逃逸，害得我找人拖车去修，骑的单车来的学校，累死我了。”

　　万凌：“你记住他车牌号没有？”

　　“记，必须记住。”萧知熠掏出手机，点开照片，赫然一辆逃逸的柯尼塞克，只不过侧身也是稀巴烂。万凌意识到不对，道：“你上班开的什么车？”

　　萧知熠幽幽道：“那辆宝马七系，我其他的车都借出去了，电瓶车又没电了。”

　　“……”

　　万凌想了想，道：“其实你也不算很亏。”

　　“明显是对方更亏一点。”

　　萧知熠不服：“怎么就……”

　　万凌及时转开话题：“看你发消息，温桉回国了？”

　　提起这个名字，萧知熠默了几秒，最后咬着杯子慢慢往回转，意外的寡言。万凌又道：“你去接机了？”

　　万凌和萧知熠数十年的交情，从初中玩到现在。只不过萧知熠是个臭屁富二代跑来当老师体验人生，万凌倒是勤勤恳恳上班，混一个月一星半点的工资，以后在筹备人生规划，不懂这些的情情爱爱和是是非非，只觉得麻烦。

　　有这搞小资情调的时间，不如多看几本书。

　　看见萧知熠这副样子，他的头更疼了。

　　萧知熠干巴巴道：“接了。”

　　万凌：“怎么样？”

　　萧知熠木着脸：“不怎么样。”

　　他似乎是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嗤了一声，道：“别提了，我提到她我就想起之前那段愚蠢的过去，现在还是毫无长进，甚至更蠢。我真是上辈子欠她的，干巴巴贴上去，人家早把你忘的一干二净了。哎，不是我说……”

　　眼看着这人提到温桉就如同话匣子开了闸，万凌忍无可忍，做了个“停”的动作，道：“好了，请你……”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两声扣击声。

　　不是很大，但伴随着钱行的说话声：“就是这里，你的工位就是空着的那个。东西不用太多，不要紧张，放松心情，大家都很友善的…”

　　跟班主任领插班生似的。

　　有高跟鞋的清脆声响起，女声熟悉又柔和，带着点少女的柔美：“好的，谢谢你。”

　　办公室里所有人一顿，齐刷刷抬头看去。甘欣更是激动，小声道：“这是不是新老师，她好漂亮啊。”

　　萧知熠捏着咖啡杯，话头一止，转过身，往后一瞥，就见门口站着个穿着粉色套装的娇美少女。皮肤白皙，脸颊盈润，眼睛占了小脸的三分之一，烫着漂亮卷发，穿着裸色高跟鞋，正微微点头，抬头看来。

　　一眼看过去，竟不知道哪里是重点。是那张漂亮的脸，还是露出的那两条笔直白皙的腿，又或者是熨烫用心的衣服。从头到脚精致到头发丝，眼花缭乱，只想让人感叹一句。

　　大美女。

　　没一处挑的出毛病的大美女。

　　还是浑身透着高知气息，看起来温柔恬静，和她讲话要带尊称的大美女。

　　对视那一刻，他差点没端稳杯子。

　　钱行就是刚才那个端着保温杯乐呵呵的中年男人，现在拍了几下掌，道：“大家欢迎一下新老师，都热烈一点啊。”

　　温桉也笑了笑，道：“谢谢。很高兴认识大家，我叫温桉，以后请多多指教。”

　　本以为是一个大腕的严厉女强人，现在一看，人美声甜，谦逊有礼。瞬间收获无数人好感，纷纷热烈的鼓起掌来。

　　萧知熠大脑卡机了几秒：“……这谁？温…桉？”

　　万凌补充道：“你认识的那个温桉。”

　　“……”

　　萧知熠心道：…不可能吧？

　　据萧知熠所知，温桉出国进修的设计学，并且读的非常好，在米兰毕业设计被国际转发，出了次小小的名。她爹极其重面子，家里更是不可能让她屈职来当一个小小的大学老师。

　　她出现在这里，根本…太匪夷所思了。

　　在高中聊起理想时，她可没有说自己长大想当老师。

　　温桉这小姑娘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的理想不用猜，也是什么充满粉红泡泡的甜品师，设计师，再不济也是当老板。

　　更何况这次回国，她变了很多。

　　明明是前天才久别重逢过的人，现在见面，她却除了微微一顿，再无波澜。萧知熠把腿一翘，盯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莫名有些不爽。

　　掌声渐渐窸窸窣窣下来，最后消失。

　　钱行道：“为了让温老师更快熟悉工作和这个大家庭，大家都来一一介绍一下自己，怎么样？”

　　他眼睛一瞥，一眼看中某个刚才鼓掌最不用心，平时最浪的交际花。点名道：“萧老师，你先来怎么样？”

　　萧知熠：“……我？”

　　他往椅背一砸，假装非常诧异的道：“不要吧，我跟温老师第一次见面，我真的…有点害羞。”

　　他补充道：“真的是第一次。”

　　温桉眉头跳了两下，往他这边看过来：“……”

　　温桉体态轻盈，堪比模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都具有观赏性。此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即使五官毫无攻击性，但萧知熠对她知根知底，一看就知道这小姑娘内心不爽，挂满寒霜似的看他。

　　她越不高兴，萧知熠越高兴。

　　钱行浑然不觉：“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你们年轻人，都是接纳新事物很快的，就当交朋友啦，反正以后都是同事。”

　　温桉突然道：“那我先来吧。”

　　她转过视线，笑了笑，声音温温柔柔：“我和老师不是很熟，第一次见面，还是我先来吧，毕竟……”

　　话音未落，萧知熠突然道：“我们不熟？”

　　温桉一顿。

　　此话一出，几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齐刷刷看向他。

　　办公室里沉默下来。萧知熠依旧是坐在那吊二郎当的样，盯着她，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谁说我们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