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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雪 ...

  •   宫人给她端来一盏热茶,这是寒冬里,热气在室内晕开来,袅袅如云。
      季晴曛看着折子,手中朱砂笔总是没什么停顿。
      她搁下笔,轻啜了口茶,清醒了些。

      “陛下……”宫人垂敛着眉眼,温顺地说,“撷芳宫遣人来说,那位新来的侍君已经安顿好了,没发作,只是不肯进食。您要过去看看么?”

      季晴曛漫不经心:“撷芳宫是皇恩圣宠,历代只有贵妃才能居住,这样的去处,有什么不好?既然他不肯吃,那就随他去,真到了绝食饿死的那地步,她们知道如何做。细心看顾着点,燕侍君不是爱惜性命的人。”

      宫人听她吩咐,明白她今夜又要宿在御书房了。她只得恭敬应是,缓步离开。
      季晴曛去到了后殿,伺候的宫女这才敢进来服侍。宫灯的光明黄,照得这偌大一方,也有了些许暖意。窗外飞雪,还不曾止息。

      季晴曛任由小宫女为自己宽衣,忽的问:“后宫诸事,是孙司容在掌理?”
      小宫女名唤静妧,自她还是公主时,就跟在了她身边,因此总是要比旁人亲近些许。静妧思索片刻,说:“是孙秋大人。眼下侍君们入了宫,有些事,是不是该……”

      季晴曛说:“让孙秋自己把握吧。此次一同入宫的其他人,你说与朕听听。”
      静妧替她捏肩:“撷芳宫住着燕侍君,是借了连州张平大人的名头,从民间搜罗而来,进献给您的。明霞宫住着苏侍君,这位是苏林大人的庶长子。珍玉宫住了李侍君,您知道的,李雪盈小姐的胞弟。”

      季晴曛笑了笑:“你倒知道拣着朕关心的人扯关系。”
      静妧轻声说:“雪盈小姐今日入宫,没见着您,去珍玉宫瞧了瞧,就离宫了。”

      季晴曛说:“她愿意将亲弟弟送到宫中,这样的诚意,朕怎会不清楚?明日,去珍玉宫。”
      静妧扶着她躺下,关切说:“李侍君入宫时,还染有风寒,尚未痊愈。顾念圣体,陛下还是先去看看别人吧。”
      “有心,无意?”季晴曛说,“择‘雅‘给他作封号,叫宋太医亲自去一趟,再给他送些名贵药材。他还不懂的话,朕就得责怪他姐姐了。”
      静妧问:“那明日去?”

      “撷芳宫吧。”季晴曛阖上眼,淡淡说,“苏林怕朕对他下死手,忙不迭将儿子送入宫来……真是好笑。他不顾面子,朕还要顾自己的。先冷落苏侍君一段日子,哼,希望不会委屈他。”
      静妧神色复杂,最后念叨了一句:“奴婢怕去撷芳宫那儿,陛下心中不痛快。”
      季晴曛拍拍她的手,语气温和:“朕,看见别人不痛快,就痛快了。”

      雪簌簌落在宫道上。
      天还暗,卯时三刻。
      季晴曛转醒,眉眼倦怠。
      帘幕被素手挽起,静妧低声对她说:“陛下,撷芳宫昨夜走水了。万幸发现及时。”

      季晴曛头还有些胀痛,她抬手抚平眉头,冷漠说:“没死就行。”
      静妧应下:“是。”
      “这冷天,”季晴曛想了想,“诸位大人在宫门外侯着,总也不好。有几位年事已高,要是这天寒地冻的,一不留神跌了跤……”

      她用着膳,记起来,皇兄在位时,也有这样一个寒透骨的天。
      她住在公主府,正忧心如何扳倒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臣。此人德高望重,极重规矩,对她的皇兄深予厚望,恨不得日日夜夜盯着他操劳国事。
      那日隆冬雪重,老大人在宫门跌了一跤,此后久卧床榻,再没起来。

      季晴曛像是对自己说,带了些悲悯:“你瞧,都是命呀。”

      帝王旒冕,紫珠轻晃。年轻女皇的面容就藏在那明灭光影后,大殿中华光高照,入眼金玉,尽是冰凉。
      季晴曛端坐高位,似是睥睨。凤目扫过,最终望向那空缺的一角。
      “还没寻到燕大人么?”

      张平颤巍巍起身,躬身禀道:“回陛下,燕大人是在连州地界出事的,眼下还不曾有消息。但臣身为一州州抚,一定会彻查到底,将燕大人平安护送回旻京的……”
      季晴曛说:“真是可惜,依着皇兄遗命,待燕大人此番归京,朕会给他封一个侯的。”
      张平惶恐说:“燕大人有天意垂怜相佑……”

      他意有所指,话说得巧妙。

      季晴曛很赞许地看他一眼,说:“张大人自连州归京,奔波数日,着实辛劳。”
      她玩弄着嵌了玛瑙的戒指,那光泽映在她眼底。季晴曛说:“不必回去了。留在旻京,做京抚吧。连州那边,升黄淳为州抚。”
      张平喜形于色,强按捺下去,忙跪下谢恩。
      自昭文年间,他被外放至连州,已过十五年。十五年天翻地改,他与旻京远去万里,只在心中焦急非常。

      季晴曛继续说:“李京抚。”
      李绪堂颤声答:“臣在。”

      “朕准你还乡。”季晴曛慢慢说,“你在京数年,归家心切吧?”
      李绪堂说:“拱卫王京,是臣之责,从不觉辛苦。只是人老思归,确实已有致仕意。”
      季晴曛微笑着:“浔州确实是个好地方。”

      她又陆续拔擢了一些人,谢恩声如潮涨落。这些人大多是被她父皇、皇兄处心积虑打压下去的,她如今重新起用,自己都替皇陵中的那几位感到可笑。
      散朝前,她吩咐了一句,将朝会时间往后延半个时辰,允许各品阶的官员在丽华堂歇脚,暂避风雪。

      季晴曛还是不喜欢乘轿,就由静妧为她撑着伞,步行回了御书房。
      外头来报:“李小姐来了。”

      季晴曛刚拿起的笔就搁下,看着眼前围着兔毛披风的女子,笑说:“你连着寻朕三天,不觉累?”
      李盈雪大方落座,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说:“陛下允许李家回浔州啦?”
      “是看在李侍君的面子上。”季晴曛说。

      李盈雪不屑地说:“他是个蠢家伙,陛下不用太在意。”
      她转了话题:“当年先皇逼宫继位,家君出了很大力……自您登基后,他一直忧心。”
      季晴曛说:“时局与命势从来不可分,李大人当时所为,朕能理解。”
      李盈雪低头,看着双手出神:“在旻京待了这些年,浔州已是心结。但家君想要离开,就势必得留下什么。住在珍玉宫的,不是李旬光,就是臣女。”
      “你想留在旻京么?”季晴曛似是随口一提。

      李盈雪慢慢抬起眼,看着她:“臣女当然愿意为陛下效力。浔州是家君的心结,不是臣女的。”
      季晴曛说:“李大人从浔州来到旻京,苦心经营才有了如今位置,你不甘心。”
      李盈雪说:“臣女从陛下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她离座,盈盈一拜:“陛下大度,不会计较臣女所言。因为陛下,臣女才明白,天翻地覆一瞬之间,天下时与命从来不蹈寻常。因此,今日来,不单是为了感念陛下放还之恩,还恳请陛下,将臣女留下。”
      “盈雪。”季晴曛放下茶盏,亲自将她扶起,“你我年少相知。如今虽为君臣,情谊仍在,不必如此。”
      她说:“朕都知道,朕会记得。”

      李盈雪走后,茶的热气已经散去了。
      季晴曛指尖摸着杯沿,忽的,对静妧说:“李绪堂膝下四子三女?”
      静妧说:“是。盈雪小姐是李大人幼女。”

      季晴曛冷笑:“幼女幼子都留在了旻京……”
      她倏地睁开眼睛,有一些晦暗的神色:“颐养天年,落叶归根,这一生,真是太顺心了。”
      静妧轻声说:“需要奴婢这便下去安排吗?”
      季晴曛很亲昵地说:“不着急。等他在京中,好好过完他的六十大寿。”

      午后。
      季晴曛丢开文书,杯盏被她狠狠掷出去,碎了一地。
      静妧忙去收拾,不敢再触怒她。
      “是朕低估皇兄。”季晴曛缓声说,“是朕低估燕鹤梦。”
      她起身,黑红相间、金丝银线穿针织锦做的华服压在身上,真龙的纹样一瞬流转光芒。疯狂都藏在龙鳞的缝隙中,那光芒衬着红,透出暗红的血色。
      静妧跪在地上:“奴婢这就吩咐备驾撷芳宫。”

      季晴曛恢复从容,低头看一片狼藉,踩在了脚下,说:“贱命。”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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