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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刀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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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三刻,木窗传来啄动的声响。沈清卿便清醒地睁开了眼。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萧祈放心大胆地只留她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在一起,而不怕她溜走了。
沈清卿低头,看着像八爪鱼一样扒在她怀里的小姑娘,莞尔。
“阿青……不许走……”就连梦呓也与她有关。
她替小姑娘把布衾押好。不知何故,她看这个小姑娘面善,几乎生出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先前看见萧祈的黑衣侍卫时也有类似的感觉,这样奇异的感觉使她陌生,可她不得不先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一点点从花芊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以极轻的声音踩在地上,缓缓打开了窗。如她所料,窗外停着一只天水碧青鸟,眉间一点红,竟还是她儿时那只。
她摸摸鸟儿的脑袋,从它的足下解开纸条——
“朱雀街三巷,速来。”
沈清卿面色一沉,最后看了一眼酣睡的花芊,披上外袍就匆忙从窗内跳出。她走得太急,未曾知床榻上的人在她闪身的下一刻,面上就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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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已到了秋末,夜间的温度之低,已到了水可成冰的地步。
沈清卿心急如焚,乌发也未及梳理,就踩着霜露朝朱雀街急趋而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被北鄞的人发现了身份?
亦或者,是他……萧晗,她的弟弟,出了事?
她跑得太急,吸入的寒气凝结在喉中,化成片片腥甜。但她不敢停,直至到了那四面无声,却又因为地上的一物而显得无比敞亮的朱雀街。
她骤然停了步子,看清了不远处地上的一物。
是一个襁褓。
一瞬间,沈清卿近乎悲戚到想笑——多么可笑的诱敌之计?多么浅而易见的诱敌之计?
凉风起,她却不自知地颤抖了一下,忽然就想转身离开。
她不曾见过那孩子一眼,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是他害死了她的姑母!
四面无声。她忽然就仰天笑了,只是血泪如注,她却连疼也不知道了。
“挣于命途……囿于轮转……”她一步一步走到那襁褓身旁,眼神冰冷地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物,“萧祈,你以为,我不敢杀他?”
木轮滚过,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下。还是那个青衣公子,手中依然握着她的刀。
“我说过,命途或顺或逆,全在你一念。”
是了,是了。
沈清卿将手心攥出鲜血。
这才是她上辈子见到的北鄞新帝,那个囿于地狱,不需要光也能活着的疯子。
姜焕从他手中接过刀,走至她身前,把她的刀递给她。
“杀了他,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弱点,王府不需要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我们就当从未见过。”
萧祈一点点从阴暗里移出,沈清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依然在笑,从眉尖至眼角,一颦一笑都是绝美的弧度。
“不杀他,你的弱点将会伴你一世。王府会利用你的弱点,你将成为王府最锋利的刀。”
沈清卿拿回了自己的刀。她把冰凉的刀抵在襁褓之中赤子的脸上。
她忽然淡淡地问了一个仿佛不相干的问题,“水月呢?”
萧祈没有出声,回答她的是递刀给她的侍卫,“发现孩子不见后,那个侍女就自尽了。”
沈清卿笑了,握着的刀抖了一下,那孩子眉间就落下一点血。她与他是第一次相见,她没能从赤子皱巴巴的脸上看到一点故人的影子。可他也没哭,就直直地望着悬在面上的冷刀,与头顶上要杀他的人。
“萧祈,”她在跟他说话,看着的却是萧晗,“你们北鄞,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
姜焕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被萧祈拦下。
凄冷的月光下,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被他救了的人——“他”披散着青丝,只着一身素白外袍,一双通红的狐狸眼中,却仿佛含着刹。“他”蓦然回首,对他笑了一下,美得惊心动魄。
“挣于命途,囿于轮转。”她把刀从赤子脸上移开了去,声音宛如鬼魅,“无论如何的命途,无论如何的轮转,都是我自己的命,由不得旁人去更改。”
刀剑泛着蓝青色的银光,却是对准了那木车上的人。
“你猜错了。求死之人,我是第一种。求而不得,不求自得。”
姜焕一惊,飞身去挡她的刀。横刀与青色弯刀相碰的一刹,他却猛地落下冷汗。沈清卿冷冷看他一眼,仿佛只轻轻一挑,姜焕手中的刀就落在了地上。
她明明没有内力,怎会如此?姜焕眸光大震,却只来得及大喊一声:“王爷!”
那道素白的身影已然逼到了萧祈身前。
冰凉的刀片抵在萧祈脖颈下,竟与前世一模一样。
“王爷不妨再猜一猜,我求而不得,不求自得的是什么?”
那双精致漂亮的丹凤眼中,交织着沈清卿从未见过的光亮。沈清卿笑了,萧祈也笑了,她从他微红的薄唇里,看出三个字——
“我的命。”
白瘦的脖颈间一点点落下血痕,少年郎恍若未觉,只是沉吟着开口,“你步步暴露自己的弱点,就不怕玩火自焚?”
“非也。韩青只是为自己寻一把刀鞘,要称手,要听话。”
“我只听闻良禽择木而栖,不曾听过刀也会自寻刀鞘。”
两人凑得太近,萧祈又闻到了淡淡的雪中春信,听得那人清冷的声,“王爷说笑了。没有刀鞘的刀,还是好刀吗?”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来找你?”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他静静地望着她,却望进了她眼中的一团火焰。
“北鄞东宫的事,天底下没有人会比庆漓王府更熟悉。”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韩青这把刀,只有庆漓王府配作刀鞘。”
萧祈眸光一利,忽地反手抓住沈清卿的手腕,趁机捉住她的伤口,叫她吃疼泄了力,那刀便“哐当”落在地上。拉住她的手并不松,只一下就将她拉到怀中。
“王爷想使美人计?”
萧祈贴着她的耳鬓道,“跟一把刀有什么计策可言,只得把命给他了。”他埋首轻轻嗅了嗅,语气还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真的是雪中春信啊……”
沈清卿就狠狠掐了他一下,萧祈就不动了。
“王爷想要我杀什么人?”
“养着镇宅僻邪,不行吗?”
沈清卿笑了笑,把绕在萧祈指尖的青丝取下,“那么王爷可要记好了,我这把刀啊,要是十日不见血,就会噬主。”
“无妨。”萧祈的眼底好像难得荡漾开笑意,“让你一个寻死之人如了愿再死,倒也算功德一件了。”
远处,姜焕把襁褓从地上抱起,神色有些复杂。
萧祈轻轻把脑袋抵在她颈间,语气淡淡,“只可惜,新养的这把刀,还未出鞘,就已经让人受伤了。”
沈清卿看他一眼,微妙地挑了下眉,“这位真的是王爷的近侍?水平只有如此?”又不动声色地离萧祈远了些。
周遭皆是寂静。她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清楚了。沈清卿听到萧祈切切实实地笑了一声,“他的身手,可是抵得上千牛卫的。”
千牛卫,北鄞京都十六卫中的殿前侍卫。按理说,水平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了。
“韩公子,姜焕愿再与你比试。”
沈清卿就从萧祈的怀里起了身,又从地上取了刀。
“我不是什么公子,你直呼名讳即可。”她又皱眉道,“把襁褓放下,找个人还给水月。”
这一下,周遭又静了半晌。
沈清卿就站在木车身前,萧祈一伸手就能够到。他仿佛看着什么新奇的玩意一样看着她,“姜焕先前说了,你的小侍女已经死了。”
她却连头都懒得回。“若是她已经死了,王爷也不会活着和我说这么多废话了。”
她看不到萧祈的表情,却看到姜焕的神色变了几变。末了,才传来身后缓缓的声,“我真的有些好奇,”小王爷的指尖敲在木车上,“韩青,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清卿不出声地笑了笑,向着对手的方向走出几步。
“来吧,让我看看北鄞的千牛卫,到底是何等的实力。”
青刀出鞘,转眼就是数十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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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等沈清卿回来的时候,花芊已经收拾好被褥,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等着。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半夜沈清卿就消失的事。小姑娘一眼就看到沈清卿手心的伤口又迸裂开,眼眶就红了。
“阿青哥哥,芊芊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你,你要是好不了……花芊会很难过的……”
沈清卿手忙脚乱地安慰了一阵,小姑娘才缓和了情绪。正在这时,两人的房门被敲响了,沈清卿却是语重心长地对她道,“芊芊,你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病人了。”
花芊两眼放光,立刻喊着:“谁啊?”
门外是姜焕,不知为什么声音有些哑。小姑娘“噔噔噔”地兴冲冲跑去开了门,就傻在了原地。
“你……你是姜……哥哥?”
门外站着的人鼻青脸肿得一言难尽。
沈清卿起了身走到门口,语气很稳,“放心,只有皮外伤,养个几天就能好。”看着姜焕脸色不太好,她才摸摸鼻子岔开话题,“怎么现在就来了,王爷有什么事吗?”
姜焕欲哭无泪地看她一眼,把手里的信递给她。沈清卿打开看了,却只有空荡荡一个字——
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