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星》祈雪冬眠

36、碎星星

　　“……以上是黎川市记者白榆为您带来的报道。”

　　一起来观测站的同事落座在他旁边的躺椅上，打趣道：“这么关心黎川市的新闻？凌晨五点半还在看。”

　　昨晚是他们值班，顾曜知把手机收了起来望着远方，“早上的信号会好一些。”

　　薄雾弥漫在幽静的山林，云雀伴着朝露在山峦间穿梭，这里会在日落后陷入无尽的黑暗，但也能在日出时捕捉到第一缕阳光。

　　观测站的选址对周围的电磁波、光波要求比较严苛，要视宁度高、目视距离远，光污染少能见度高，还要尽量减少不可控的因素，地形和气候首当其冲，所以一般多在偏远的高山平坦处或沙漠，晴天多空气干燥，这样才能捕捉到微粒，接收宇宙传递的信号。

　　这是他来深山的第十天，接收了很多来自宇宙的信号，却只接收到一条关于白榆的信号。

　　她说，你可能还要等等我。

　　正中靶心，他最擅长于等待，就像有时候在观测站里待上几个星期，就是为了那么几秒，而恰恰就是那几秒，才能让他有机会观测到新的行星。

　　一道强烈的金光冲破了云层，他的眼底倒映着缤纷的光斑，熠熠生辉，像极了此刻白榆坐在床上看的那张照片。

　　几分钟前结束的噩梦仍心有余悸，她的梦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是在福利院的画面，孩子们在贫瘠的土地上丢手绢，她坐在台阶上看着，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学校开家长会，只有她的位置是空的，而后是她征文原件被贴在了学校的宣告栏里，结果没过两天只剩下格子纸的一角孤零零的还黏在透明胶带上，于冷风里飘荡，很快又变成了安置区一楼，那扇糊好的玻璃总是不知道被谁一次次戳破了报纸在偷窥，最后的最后是一双在教室里回头看她的眼睛，一双全是讽刺讥笑的漂亮眼睛。

　　自此梦境结束。

　　白榆心跳快要爆炸般的睁开眼，薄汗让她的鬓角有些微微发湿，她盯着天花板良久，最后按下了旁边的开关，终于平息了下来。

　　相册是顾曜知离开那天拿给她的。

　　白榆很难说清楚，她看到了顾曜知推着行李箱那一瞬是什么心情，感觉和从噩梦里清醒的感觉差不多，轻而易举的就调动出那些不安和紧张。

　　人身上的包袱是随着年龄增长的，白榆发觉自己孑然一身也不免落了俗，开始很难接受那些正常的聚散离合，于是她拦住顾曜知，说，你再等等我。

　　再给她一点时间变勇敢点，或者让她多学习一些技巧去爱别人，活到二十四岁，她从未认真的爱过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而顾曜知是第一个说爱她的人，她没想退缩。

　　只是，至少，她得先克服一些问题，那些不去压制就会立马从迟疑变成退缩的心理，还有那些来自身体的应激反应，她可不想上次在黎川大学那样的情况，有天会出现在顾曜知的面前。

　　她希望自己在顾曜知面前是美好的。

　　顾曜知把那厚厚的相册放在了她的头上的时候，她摸着厚度还以为是本百科全书。

　　他说：“行，那你要记得多看看我，别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喜欢上别人。”

　　相册很厚，都是他个人从一岁到二十六的照片，他细腻温柔的看出了白榆的迟疑，所以主动把自己的人生摊开给了她看。

　　照片是具象化的记忆，于是她见到肉嘟嘟的小顾曜知在学步车里蹒跚扭动。

　　小学时三道杠的大队长，会给所有成员画一张全家福，画里还有只可爱的小橘猫窝在老人的膝上，也会因为不想学琴被妈妈的戒尺吓哭，玩陶泥的时候变成小花猫，在游乐园里肆意奔跑。

　　后面他穿上了宽大的初中校服，却没有掩盖掉小小少年的俊朗，他的胸前不再是红领巾，而是一块校牌和一枚小小的共青团徽章，他在国旗下发言，在跑道上冲刺，去参加省里的物理竞赛。

　　再往后小小少年蜕变成了英俊少年，开始出现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攀登过旷野雪山，见过绚丽极光，去非洲看动物迁徙，在海岛上追逐落日霞光。

　　她越看越觉得，在爱里长大的人是真的可以看出来的，永远直挺的肩膀，说话轻快向上的语气，干净爱笑的眼睛，洁白整齐的牙齿，你总是很难在他们身上看到沮丧的那一面，就像顾曜知的照片没有一张是不充满鲜活生命力的。

　　白榆没什么小时候自己的照片，没什么机会拍，也不喜欢那些照片，屡次的搬家中，终于只剩下了一些大学时期的，那才是她人生的开端，她以后也会有很多像顾曜知那样的照片。

　　阳光透过纱窗轻投在了木地板上，她放下相册拉开窗帘，朝阳初升，四周一片灿烂。

　　八点，她收拾好的行李在楼下等傅源和宁宁，今天要出发去天心山，明信花苑正好在出发的路线上，她省了去台里的过程。

　　从市区去天心山路程要两个小时，宁宁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采访，一路上说个没完的，气氛就没有冷下来过。

　　提前联系的景区的人员把他们带了进去，她和宁宁一间房，傅源单独一间，这次只待三天。

　　工作日景区游客并不多，几人吃完中饭就开始外景拍摄。

　　这一拍不要紧，竟然看见了好几个熟人，一个是从前城中村的房东阿姨，一个是宁司砚。

　　前者是全家过来游玩，后者自称是过来散心。

　　白榆不在乎，她正好需要采访随机游客，傅源也觉得宁司砚出镜效果好，对着他多拍了些。

　　晚饭是四人一起吃的，毕竟有宁宁这层关系在，大家多多少少现在也算得上认识。

　　第二日，宁宁直接叫上了宁司砚帮忙，天心山多是坡路，海拔高气温高紫外线也高，几个人爬山爬下的拍素材，傅源拿着的摄像机不轻，剩下的东西全靠白榆和宁宁拿着，伞都撑不了一次，正好他无事，干脆别闲着。

　　宁司砚也很有耐心，指哪打哪，帮了傅源不少忙，一天下来，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几人俨然一个小团体模样。

　　他们今晚要拍一个夜景，突出天心山可野营这一特点，打造星空下的浪漫氛围，白榆前期的采访结束了，几个人便坐在帐篷外一起陪傅源等星空的素材。

　　户外蚊子毒，尽管白榆全身装备了起来，手上还是被叮了几个大包，总想去挠，结果越挠越大。

　　“我有办法。”宁司砚早在一旁看了许久，见状拉过她的手，用指甲在上面扣出一个‘十’字，一本正经道，“有人跟我说，这样子就不会那么痒了。”

　　白榆还以为他真的有办法，此刻沉默震耳欲聋。

　　傅源在一旁哈哈大笑。

　　宁宁也看不下去了，推了他一把责备道：“我真服了，你这都什么鬼主意。”

　　“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什么鬼驱蚊水，那么贵一点用也没有，我去房里给你拿药。”

　　白榆自个站了起来，打算回去先洗个手，“没事，我自己去吧。”

　　“行，就在我床头那个化妆包里。”

　　“好。”

　　白榆回房间用肥皂吸了手，找到了药膏给自己涂上，清清凉凉的缓解了不少，她拿着一起带了出去，被咬的肯定不止她一人。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又进去挑了一些零食和饮料，傅源想要漫天星河的效果，也不知道得等到几点，刚出店门迎面上走过来一人。

　　“小白，你也在这啊。”房东阿姨脸上笑呵呵的，一年多不见，越发富态。

　　“阿姨好。”白榆记得她的情。

　　“好好好，工作忙完了？”

　　“没，现在等打算过去呢。”

　　“这么忙？你也不知道跟阿姨常联系联系。”房东阿姨说，“你现在住哪一块？还在租房吗？有需要跟我说，我最近正好想买房。”

　　这话说的，买房和买白菜一样，但她确实有那个实力，毕竟那个时候拆了她好几栋楼。

　　“不用了阿姨，我目前住的挺好的，谢谢您。”

　　“这话说的见外了。”房东阿姨拉起她一只手拍拍，“那时候你住我那，我就喜欢你，人漂亮又聪明，没想到工作也这么好。”

　　“你不知道我总跟我那群老姐妹看你那节目，都、都、都市三十分钟是吧。”

　　白榆手被她拉的紧，讪笑地点点头。

　　“我就说我没记错，我们可喜欢看了。”说着她朝后面看了一眼，又接着道：“没事，等你想搬了告诉我，你觉得你们电视台附近那个最大的楼盘怎么样？”

　　那楼盘就是宁宁住的地方，出了地铁站全是促销广告，一坪是她三月多的工资，她可租不起。

　　白榆听着顺她后方看一眼，那里站着个年轻男子，比她略高，一副老实人模样，竟因为她这一眼，脖子都红了一截。

　　“那附近楼盘都挺好的，谢谢您关心我，但我现在还有事。”白榆看出来了，迫不及待的想走。

　　“没事，你先去忙你的，常联系啊。”房东又拍了拍她的手才松开，以为她羞涩。

　　她笑笑没说话，心中尴尬一路小跑着出去，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宁司砚。

　　“吓死我了。”白榆拍拍胸膛舒气。

　　宁司砚好奇的往后看了一眼，一对母子正朝这边走来，跟着傅源拍摄的时候，他见过几次，那两人的视线总落在白榆的身上转悠，恨不得把她吃进去。

　　白榆知道他们在后面，扯过宁司砚就往前走，小声警告，“别回头看。”

　　宁司砚笑笑，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姐姐，原来你这么受欢迎。”

　　“别乱说话，和我有什么关系。”白榆还记得他前面给自己包掐出十字的举动，语气依旧是无语的状态。

　　“你生气啦？”，宁司砚看着她手上那个包，因为掐了个十字有些发肿。

　　“那倒没有。”白榆说，“我的心眼才没有那么小。”

　　宁宁她当作小妹妹对待，宁司砚也差不多，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也对，毕竟那是你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