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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好 ...

  •   柯小满喜欢海。

      他喜欢将自己沉浸在那一片澄清的蓝色里,使他仿佛被孕育在海洋母亲温暖的子宫,所有的悲愤和痛苦都化为诞生前的宁静。

      就像现在这样。

      柯小满让自己屏息沉在池底,泳池是恒温的,水流将他包裹,叫柯小满心满意足的喟叹,舒服得想这么一直呆下去。

      方才柯小满在露台上望着脚下的泳池出神时,那股强烈的驱使他往下跳的欲.望,立即让他意识到,他的双相发作了,而且要转到躁狂相了。

      即便柯小满的双相症状很轻,可处在躁狂相的他情绪会莫名高涨,易哭易怒,行为举止也会变得矫揉造作的戏剧化。

      就好比正常情况下的柯小满,绝不会演一出被柯嘉扬推下露台的戏,借此引起祁烛的注意。

      哪怕露台下就是一片能装下上百人的泳池,但眼睁睁地看着个大活人从眼前坠落的画面仍是带来很大的冲击,更何况柯嘉扬本就心虚。

      一声尖叫后,柯嘉扬惊慌地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池面,沉在池底没了动静的柯小满吓得他软了双腿,扶着栏杆,跪倒在了露台上。

      追着柯嘉扬的尖叫声,薛明琛又一次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薛明琛沉沉地喘息着,焦灼和担忧的呼吸在这寒夜里凝成一道又一道的白雾。

      没等薛明琛开口,柯嘉扬便好似恐慌发作,扯着嗓子,却给人听起来好显无力地辩白道:“哥……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推他,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薛明琛重重地闭了闭眼,他没再看柯嘉扬,转过身,正要急切地迈开步伐——

      露台下,伴随着沈飞尧一声惊呼:“等等——烛哥……”

      紧接着,响起了一道跃入泳池的水花声。

      不光是柯小满天赋异禀,也是他从小就跟着潜水捞螺拾鲍练出来的本领,他能长时间在水下闭气。

      可没人知道柯小满这个本事,他优哉游哉地沉在池底,时间久了,岸上的人无一不瞧得揪心。

      水下呆的这一会儿,柯小满冷静了不少,他正想着,若是今晚仍是见不到祁烛也没关系——

      倏地,周遭安静地的水流被人划破,柯小满睁开眼,那张他无比熟悉又无比俊美的面容隔着幽蓝而模糊的水波,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水下,祁烛向柯小满伸出手。

      柯小满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由祁烛抓紧了他,带他从池底浮上了水面。

      祁烛冷着一张脸,用力却不显粗暴的将柯小满已经吸饱了水的羽绒服脱下,搂紧了柯小满,踩着扶梯,两人一起上了岸。

      方才派对使用的天幕和取暖柱都已经被撤走,在水里还不觉得,一上岸,柯小满当即在寒风中冻得一激灵,他下意识地挨近了祁烛。

      祁烛由着柯小满靠近。

      从沈飞尧手中接过他下水前脱了的大衣往柯小满身上一罩,随即,祁烛将柯小满打横抱起,大步穿过空中花园。

      凌肇真是受够了今晚干这些管家的活儿,他一把将兴致勃勃地跟在祁烛身后的沈飞尧拽过来,随后又示意身边的经理赶紧派人跟上。

      柯小满没了半点之前吓唬柯嘉扬的疯劲儿,他乖乖地呆在祁烛的怀抱里,因为他知道祁烛生气了,虽然他想不明白祁烛是为什么生气。

      从柯小满这个角度,能看见不断有水珠滑过祁烛好看的颌线,还有几滴落在了柯小满的脸上,微凉,有点痒。

      于是,在又一滴水珠落下来之前,柯小满伸手,把它在祁烛的下巴上抹去了。

      对于柯小满的举动,祁烛只是垂眸,看了他一眼。

      被使唤过来服务的倒霉鬼是Kevin。

      若说一开始Kevin只是觉得祁烛瞧着冷,但此刻紧跟在莫名气场全开的大影帝面前,他瞥着那张冷若冰霜的俊美脸庞,连追赶的喘息声都不敢发出来,生怕大影帝一个不豫,将自己都冻成冰雕。

      很快,祁烛来到了他在酒店长期包下的套房门口。

      他抱着柯小满,转向Kevin,神色稍冷地示意Kevin将房门刷开:“劳驾。”

      Kevin忙不迭地开好了门。

      祁烛抱着柯小满进入房间后,薛明琛这才晚了一步赶来,他再示意Kevin开门,但门却被人从里上了锁。

      薛明琛简直满头问号,他顾不上形象,重重拍打起房门:“祁烛——你在干什么?快给我把门打开!”

      柯小满和祁烛都没听见薛明琛的拍门声,他们人已经进了浴室。

      柯小满被放进宽大的浴缸里,他抬起头,看向站在浴缸外的祁烛。

      为了救他的祁烛脱了限制行动的外套和西装,剩在身上的衬衫被水浸湿了,包裹着他的宽肩窄腰,紧贴着,愈发显出他胸肌和腹肌的轮廓。

      柯小满还要再往下看,祁烛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浴室的花洒。

      “烫……”柯小满缩了缩脖颈,低低的求救。

      酒店这类兼带按摩功能的方形花洒,通常会给水柱作增压。

      所以哪怕祁烛听了柯小满的呼救,及时将花洒关上,这么一小会儿,柯小满还是被淋得乱糟糟的。

      柯小满再次抬起头,他的睫毛轻颤着,挂满了水珠,看上去既可怜,又格外的漂亮,他就这么眼巴巴地瞧着祁烛,不说话。

      上辈子就是这样,柯小满生病的时候格外缺乏安全感,他便撒娇卖乖着,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同祁烛贴在一起,所以他总是这么看着祁烛,不让他离开。

      祁烛注视着浴缸里的柯小满,无人得知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最终,祁烛发出一声轻叹。

      随着这声叹息,刚刚他那股沉着一张脸,将人骇得战战兢兢的冰冷的怒气,就这么消散了。

      只不过,祁烛本来也不是在对柯小满生气。

      若要较真的理一理,那么祁烛生气的该是今晚无聊的派对,生气胆敢有人不知好歹,生气这天气该死的冷,露台的栏杆做得如此之低,或许最生气的,是一直不回柯小满信息的自己。

      当然,要是被祁烛知道了柯小满是故意从露台上掉下来的,那是另当别论。

      祁烛不再冷冰冰的,恢复了以往柔和低沉的语调,他对柯小满说:“好好泡个澡,别感冒了。”

      祁烛离开了,他也要去套房里的另一间浴室收拾好自己。

      柯小满听话照做,脱了他湿透的卫衣和牛仔裤,整个人泡进放满热水的浴缸里。

      过了一会儿,柯小满听见敲门声。

      哪怕祁烛已经吩咐酒店为柯小满准备替换的衣服,可这毕竟是他个人使用的套房,现在能给柯小满穿的,也只有他穿过的浴袍。

      祁烛过来敲门,是要提醒柯小满,他将浴袍放在浴室外的盥洗台上。

      可柯小满压根对他没有一点设防,听见敲门声,便直接将浴室门打开了。

      即便是进了娱乐圈,柯小满也频繁地被称赞好看,但柯小满往往把这些称赞当成粉丝的爱护,媒体的客套。

      所以,柯小满自然想不到他此刻在祁烛眼中的模样。

      略长的黑发沾了水,柔顺的垂着,嘴唇是湿湿的红,皮肤有几处被热水烫出淡淡的粉色,剩下的又白得近乎透明。

      那双鹿似的黑亮的眼睛,就这么信赖而安静的看着,可从他身后窜出来的湿热的蒸汽,就好似一把钩子。

      勾出人对这漂亮纯真,最原始低俗的欲.望。

      祁烛在柯小满沾满水珠的锁骨上多停留了一秒,他生怕冒犯似的移开视线,又看到柯小满那双笔直又覆着好看肌肉线条的长腿。

      祁烛暗叹着,看向柯小满的眼睛,伸出手:“浴袍在这儿。”

      柯小满接过浴袍,正要道谢,祁烛却先替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柯小满上辈子也来过祁烛的这间套房。

      穿着祁烛的浴袍,他很快在卧室里找到祁烛的身影。

      祁烛背对着柯小满,正在检视方才酒店送来的医疗箱,听见柯小满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过来。”

      柯小满看着祁烛高大的背影,有一秒的恍惚,他走近了,下意识地想伸手,从背后拥抱祁烛。

      好在柯小满在触碰到祁烛前回过了神,也收回了手,他挨着祁烛在床沿坐下。

      祁烛转过身,他的指尖微凉,捏着柯小满的下巴,迫使柯小满抬起头,好方便他查看柯小满脖子上被香槟塔碎片划破的伤口。

      柯小满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他的身体微微向后仰着,双手放在身体两侧作为支撑,抬高了下巴,就这么予取予求地由着祁烛摆布。

      柯小满的伤口在他的喉结上方,不深不浅,两个指节的长度。此时伤口的血已经停了,伤口的边缘微微泛着白。

      得亏是伤在这个位置,若是再偏一些,划到了颈动脉——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这个场景,祁烛停在柯小满喉结上的指尖,略有些失控地用力。

      柯小满被压迫到的喉结动了动,他从喉间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吟。

      祁烛轻声说道:“痛吗?”

      柯小满摇摇头。

      祁烛却不理会他的否认,直接单膝跪在了柯小满身前。

      这下柯小满就不必仰着头,也不会再牵扯到他脖颈上的伤口。

      柯小满被祁烛的举动惊诧得瞪大了双眼,他轻微挣扎起来,祁烛却伸出手,虎口卡在他的喉结下方,不轻不重地道:“别动。”

      柯小满绷直了浑身的肌肉,乖乖不动了。

      可他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却管不住自己心如擂鼓。

      祁烛正专心地给柯小满上药。

      然而,涂在柯小满伤口上的药膏是冷的,喷洒在他颈侧的属于祁烛的呼吸是热的。

      祁烛也洗了澡,吹干了头发,没了发胶,因造型需要留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更显出他高挺的鼻梁。

      明明两人用的洗护都是酒店提供的同个品牌,但柯小满就是觉得祁烛身上的味道更加好闻。

      因着祁烛的动作,他胸口的浴袍敞开了些。

      祁烛的身材一直都很好。

      就连向来行文刻薄的时尚编辑们,遇到祁烛,也总是忍不住肉麻的夸耀他宛如太阳神阿波罗的黄金比例,诸如他擅长的网球、马术等运动不过是后天参与了锻造,给这完美身材再锦上添花。

      看着这样的祁烛,柯小满觉得自己好色。

      可他越强迫自己不去想,脑海里就越是回忆起上辈子两人呆在这间房里的画面。

      他身上的这件浴袍,祁烛不止一次亲手帮他穿上又脱下。

      他身下的床,刚刚呆过的浴室,眼前被窗帘遮挡的落地窗。

      他曾经痛苦又欢愉地抓着祁烛的手求他停下,也曾汗涔涔地躺在祁烛胸口,听他由急促变得平缓的心跳。

      祁烛会吻他的额头,双臂紧紧地收着他的腰,带给他一晚没有噩梦惊醒的好眠。

      不知不觉间,柯小满的双颊涨得通红。

      祁烛好似对此一无所觉,他替柯小满的伤口贴上了防水贴,就着这个单膝跪在柯小满面前的姿势问道:“身上还有哪儿受伤了吗?”

      柯小满再次摇摇头。

      于是,祁烛扶着床沿,借力站起。

      他的身体自然地向前倾,在站直的前一秒,微沉的呼吸擦过柯小满的耳廓。

      瞬间,柯小满掩饰地低下头,莫名找起了事情做似的整理起他穿得好好的浴袍。

      柯小满没有再去穿他湿了的内裤,他的浴袍底下是空的,只好不自在地将双腿并在一起。

      祁烛将柯小满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直到柯小满再次抬起头,他才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柯小满收敛了心神,看向整理着医疗箱的祁烛:“祁老师……没有想到您会在这里。”

      是,没有人知道柯小满拥有上辈子的记忆,而此时的柯小满自然不可能知道祁烛与薛明琛的深交,他理应对祁烛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谢谢您救了我,还帮我处理伤口。”柯小满垂着眼眸,“我还以为您生我的气,再不会理我了。”

      祁烛在柯小满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顿了顿,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柔和的嗓音有些沙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柯小满正是犯病的时候,所以,哪怕他竭力控制情绪,说话的语气仍听上去有些激烈:“因为您从安德鲁先生家离开以后,就再没有接我的电话,也没有回我的短信,还让安德鲁先生告诉我,您不愿意和我一起演戏……”

      “小满,我想你误会了。”

      祁烛注视着柯小满,他像一个高贵而俊美的绅士,包容着柯小满激烈的指控,却也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祁烛放慢了语速,哄人似的:“我没有不想和你一起演戏,你忘了吗?那天我就说了,你的小宇诠释得很好,你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只是樊旭阳的那部戏不适合你。”

      “但是不论是安德鲁先生、樊导,还是闽宁姐,他们都说我很合适。”

      柯小满死死盯着祁烛,想从他口中逼出一个答案。

      “甚至那天,您还专门去安德鲁先生家陪我试戏——您究竟认为我哪里不合适?您指出来,我会按照您希望的去改……”

      “小满。”祁烛打断了柯小满。

      以祁烛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只是语气略沉一些,便能给人一种不容忤逆的气势。

      “我那天之所以会陪你试戏,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薛明琛的弟弟。”祁烛的话语冷静得有些残忍,“是明琛拜托我,让我多照顾你一些的。”

      柯小满怔怔地看着祁烛,再开口时,他红着眼眶,几乎是哽咽着:“你在骗我。”

      上辈子的祁烛就是这样。

      柯小满生病独自在国外治疗的时候,他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他已经不想活了,他想赶祁烛走。

      可祁烛偏说,他是被薛明琛拜托来照顾柯小满的,后来,祁烛还说,他知道柯小满就是当初从海里将他救气的小男孩,柯小满救了他一命,所以他要还给柯小满。

      祁烛这样说,上辈子的柯小满才会好受。

      柯小满从小在贫困和打骂里长大,他一个“臭卖鱼佬”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好东西,更别说遇到像祁烛这么好的人,祁烛还爱着他。

      柯小满一直不敢相信祁烛会爱他,或者说,他认为祁烛总有一天发现他不值得这份爱,从而幡然醒悟,离他而去。

      所以柯小满对祁烛表现得冷漠,他只做奉献出肉.身的情人,好像他才是随时能从爱与欲中抽身的赢家。

      而祁烛也由着柯小满,温柔又心疼替柯小满维护着他渺小的自尊。

      唯有在那场车祸中,在祁烛心知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之时,才不忍地戳穿柯小满,跟他道:“小满,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

      哪怕没有我爱你了,你也要好好的爱自己。

      即便上辈子的祁烛温柔如圣人,可他得不到爱侣的一声爱便离世了。

      这辈子的柯小满不愿再让祁烛对他做圣人了。

      柯小满紧咬着牙根,口腔里渐渐泛出铁锈的腥气,可滚烫的泪水仍是失控地接连下坠:“那你把我从泳池里救起来是因为薛明琛的吩咐吗?把我带回房间处理伤口,也是因为我是薛明琛的弟弟吗?”

      重生回来的柯小满,第一次当着祁烛的面没有用敬称,但柯小满不需要祁烛,他自己就能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的,就算我不是薛明琛的弟弟,你也会对我好的。”

      在看到柯小满眼泪的那一秒,祁烛已经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这是祁烛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

      从他在那个雪夜,看到踉跄着向他跑来的柯小满的瞬间,他的体内仿佛出现了另一道同属于他的灵魂。

      这个灵魂使他,不受控制地向柯小满靠近。

      此时,若是有其他的人在隔壁,光是听祁烛温柔的语调,都快要怀疑,是否有个无比让他心疼的恋人,而他是将恋人搂在怀里说的这一番话了。

      “那我帮你找柏编——《黄昏蓝调》的电影编剧,你做主角,为你量身定做一部剧本,到时候我给你作配,好不好?”

      祁烛真的以为柯小满想和他演戏,那他可以给柯小满最好的剧本、最好的班底。

      柯小满知道,凡是祁烛说的,他就一定会做到的。

      但柏大编剧从不写爱情题材,一部电影从立项到开拍最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然而柯小满却一刻都等不及了。

      可他无法跟祁烛说。

      他无法告诉祁烛,自己已经受够了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响起的剧烈的刹车声,受够了在无数个无法入睡的黑夜中颤抖,辨不清他的重生是否只是他的幻想。

      他受够了这些浪费生命的无谓的等待,他一刻都等不及的,要回到祁烛的身边。

      但柯小满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太难过了,眼泪和痛苦不断在他体内膨胀,像粗粝地碎石碾压着他柔软的器官。

      柯小满不住抽搐着,又拼命想蜷缩起身体。

      而柯小满自己也没有发觉,不知何时,祁烛来到他身边,并将他揽入怀中。

      接触到熟悉的怀抱,柯小满仿佛溺水的人捉到一片浮木。

      他紧紧环抱着祁烛,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我不要……我不要新的剧本,祁烛,我就想和你一起演这部戏……”

      祁烛抱着柯小满,抽出一只手碰一碰柯小满哭得薄薄红红的眼皮,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擦去柯小满的眼泪。

      祁烛说:“好,我都听小满的。”

      -

      年后,柯小满久违地回到茶亭村,回到他从小长大的筒子楼里。

      薛明琛也跟着他一起。

      在柯小满从女人口中得知了他身世的真相,并且考上首都的大学后,他就再没有回到过这里。

      三年过去,筒子楼里的住户搬走了不少,剩下的已没有柯小满熟悉的面孔。

      当初女人用来开设麻将馆的房子就在入口的第一间,距离海岸不过差着50米左右的沙石路。

      推开被海风吹蚀得斑驳的大门,挤满麻将桌的大厅被掀翻得七零八落,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尘埃,柯小满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急忙去开窗通风,随后,找出两张腿儿还完好的凳子,分给薛明琛一个。

      但薛明琛没有坐,他绕着这间不大不小的房子,慢慢地看,想知道柯小满在这里是如何长大的。

      柯小满倒没什么可怀念的,他猜测这一地狼藉,许是女人的债主来过了,但这个念头也就冒出了那么一瞬,柯小满很快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薛明琛回到他的身边。

      房子里空气仍不算好,柯小满便敞开大门,将两张凳子搬到门口,他抬起头,看向薛明琛:“先坐一坐,应该很快就好。”

      那晚在酒店,只顾难过地哭的柯小满,本以为祁烛的承诺又是他的一场梦。

      直到闽宁给他打来了电话,柯小满才确认,他终于得到了这个角色,再过两个多月,他就要进组了。

      但在进组之前,柯小满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两个月后,柯小满也开学了,他起先计划的是申请休学半年,因为安德鲁写下的故事背景是在国外,樊旭阳告诉柯小满,他们至少要在国外当地拍摄四个月。

      然而,可能是薛明琛同校方打了招呼,递交了申请的柯小满却被通知,他无需再浪费半年的时间,只要保证出席考试,考勤可以酌情,本来大三下学期的课程少了,主要是实习。

      原本这是很令柯小满苦恼的事,照理说在娱乐圈,他不是科班出身的文凭对他的演员事业并没什么紧要的,但柯小满仍是想参加一次毕业典礼,站上拨穗的主席台。

      而上辈子,柯小满是因为薛家被开除了学籍。

      这辈子,又因为薛明琛瞧出了他的苦恼,主动为他解决了问题,帮助他顺利毕业。

      重生之后,柯小满发现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一些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反而还补足了上辈子的遗憾。

      同时,在得知他要参与樊旭阳执导的片子,更重要的是,知道这部片子的主角是大影帝祁烛后,卫萱和任俊明他们都真真正正地为柯小满感到高兴。

      年前约定返工的时间还未到,倪仲林却二话不说地为了柯小满提前赶回首都,提前完成了卫萱毕业作品的拍摄。

      杀青后,卫萱等人都争着跟柯小满合影,玩笑地请他在合影上签名,但愿他今后大红大紫,成为天王巨星的祝福都是真心。

      要做的事情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柯小满为了出国拍摄,要办护照和签证。

      同时,女人已经被判刑入狱,薛明琛要把柯小满的户籍转出来,他不想柯小满再与女人有任何关系。

      索性薛明琛便本人亲自跟着柯小满一起回到这座小渔村,跑完这些繁琐的手续。

      村长知道柯小满要回来,很是高兴,可惜老教师正在镇上住院治疗。

      但也多亏了柯小满那一通电话提醒,老教师体检查出了问题,却因发现得早,治疗效果很好,到底也是值得高兴的。

      至于带着助理跟着柯小满一起的薛明琛,村长也没有多打探,只是乐呵呵地跟着招呼。

      但村里的其他人可按捺不住好奇。

      就连派出所里的小干警,盖章的间隙,先是瞅一眼停外边由摆渡船运来的豪车,再瞅一眼气质斐然的薛明琛,都忍不住凑近了向村长八卦。

      像薛明琛这种擅长作秀的大资本家,多少慈善公关晚宴历练出来的好演技,恐怕柯小满都不及。

      薛明琛风度翩翩、平易近人,见着村民们都颔首致以微笑,甚至兜里还能掏出几颗糖塞给小孩子,骗几声他一直想听柯小满叫,目前却遗憾地还未能听到的“哥哥好”。

      能被薛氏集团后勤采购的糖果,肯定是进口的美味。

      于是,被糖果惊艳的孩子们,有那胆大的,直接抱住了薛明琛的腿,想看看薛明琛还能变出点什么。

      薛明琛大腿被抱得,字面意义上的举步维艰,柯小满就在旁边看着乐,也不说去救一救他那便宜哥哥。

      直到人越聚越多,村长老花眼地填着表,更是被吵得闹心,干脆赶了柯小满和薛明琛走。

      柯小满一时也不知道带薛明琛上哪儿,走着走着,就看到了这栋筒子楼,索性带着薛明琛来到了这里。

      见着薛明琛不愿坐下,柯小满便下意识地拿起凳子,再替他拍拍灰。

      “不用。”薛明琛绝没有在嫌弃什么,他抢过凳子,比划了几个方向,才略显局促的坐下。

      薛明琛委屈地抻着一双大长腿:“怪我臭美,凳子太矮,这条西装裤有些紧。”

      这就是一个兄长,在同他的弟弟在亲近地开着玩笑。

      若是柯小满没有被女人拐走,他能从小跟薛明琛一起长大的话——

      在此刻,听见薛明琛的玩笑,他肯定会趁机亏一亏他死要形象的大哥,即便惹得薛明琛佯装恼火地要揍他也不害怕,只会开朗地同薛明琛打闹。

      但柯小满就是没能和薛明琛一起长大,所以他此刻只是笑了笑,就没了言语。

      薛明琛想起他刚刚看见的,女人分给柯小满的房间,狭小地只摆得下一张书桌,还有一张单人床,墙壁上留有许多发黑的印痕,这里曾经贴满了柯小满学生时的奖状。

      中午村长招待他们的时候,薛明琛避着柯小满,要给村长酬谢,虽然结果是被村长拒绝,并且当成是不懂事的小辈给教训了一顿。

      村长跟薛明琛说,小时候的柯小满很乖,乖得叫人心疼。

      他们给被女人赶出家门的柯小满一碗粥喝,柯小满就会自觉地替他们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他家里的孩子叫柯小满一声哥哥,关心地问柯小满的伤口痛不痛,柯小满在从镇上的学校放假回来时,就会用他的奖学金给孩子买文具,教他们写作业。

      提起过去,村长仍会感到不解和愤怒:“这么好的小孩儿,那个女人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薛明琛又想起,应当是柯小满考上镇上的学校,获得“芊芊助学金”的第一年。

      那时的柯芊芊身体是最好的时候,她带着自己和柯嘉扬出门做公益,也来到了柯小满学校的镇上。

      可住在镇上的当晚,柯嘉扬莫名生病发起了烧,柯芊芊担忧这小镇的医疗水平,便连夜让司机带他们回到明市。

      否则的话,那张被柯小满珍藏的奖状,柯芊芊原本可以亲手递给他。

      若是那时的柯芊芊见到柯小满,以她作为母亲的直觉,会不会就能发现柯小满正是她弄丢的孩子。

      或者那年陪着祁烛一同来这小渔村取景时,他不要嫌热躲在屋里,是不是就能更早地见到柯小满了。

      他们明明有这么多次机会能带柯小满回家,可偏偏仍是把柯小满扔下,让他无依无靠,让他带着恐惧,忍受痛苦和暴力。

      薛明琛眼眶不知不觉间泛了红,他说:“小满,对不起……不光是我,我还要替嘉扬对你道歉。”

      虽然薛明琛对柯嘉扬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可毕竟他与柯嘉扬作为亲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而薛建业的冷漠,柯嘉扬的歇斯底里,还有柯芊芊身体的沉疴,都叫薛明琛有所顾忌。

      所以,当薛明琛听见柯小满说的“慢慢来”,他忙不迭地应下之后,却更觉得对不起柯小满,也瞧不起自己的懦弱。

      那晚混乱的派对过后,柯小满再没有见到柯嘉扬。

      至于尤安——不知为何觉得和他投缘的沈飞尧,曾和他提过一句,说凌肇把那晚香槟塔的账单都算在了尤安身上。

      尤安还想闹,在酒店里野蛮人似的耍赖,直接被经理通知人带走。

      现在闹得尤安他父母带着礼四处找人帮忙牵线,求着跟凌肇见一面。

      怕柯小满小年轻心软不经事儿,沈飞尧还安慰他,让他不用担心,他以后在首都横着走都行,反正有他祁烛哥哥在,而且这次也是他祁烛哥哥特意吩咐了的。

      只不过,不论是尤安还是柯嘉扬,这辈子的柯小满已经都不在意了。

      此刻,柯小满替上辈子的自己收下了薛明琛的道歉。

      他安慰着薛明琛,也是宽慰着当初愤懑不平的自己。

      柯小满说:“小时候,我偶尔也会像这样,搬一张凳子坐在这里,一个人看一天的大海。”

      深吸一口气,薛明琛平复心情,专心地听柯小满说。

      “那个时候,我以为世界就是我眼前这一片海这么大。”柯小满不紧不慢地,“后来,我村长开船跨过了这片海,送我到镇上读书。我惊讶镇上的繁华,却有去过省城的同学告诉我,明市的繁华,更是这小镇的千倍万倍。”

      “再后来,我考上了首都的大学,我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我还演上了樊旭阳的戏,我是男配,但男主角是祁烛。”

      柯小满漂亮生动地笑起来。

      “说出去谁信啊——那可是男女老少的梦中情人,大影帝祁烛!能跟祁老师搭档,说不定这部戏拍完,我也能一炮而红,成为大明星了。”

      柯小满这一番故作俏皮的话语,令薛明琛也忍俊不禁。

      柯小满的笑意因为真挚而收敛了一些,他看向薛明琛:“所以……哥,你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再为过去的我感到难过,我一直是在向前走的。”

      薛明琛终于忍不住,他倾过身子,伸手抱住了柯小满。

      薛明琛再一次红了眼眶,心疼的眼泪积蓄在他的眼角,可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

      薛明琛拍一拍柯小满的后背:“下个礼拜,哥哥可能就赶不及去机场送你了——好好拍戏,我等着看我弟弟成为大明星的那一天。”

      -

      细究起来,比起祁烛和凌肇,对于娱乐圈的事儿,薛明琛还真没前边那俩人插得上手。

      而老早就在那儿摩拳擦掌地等着的凌肇,当即跳出来,跟薛明琛试探,要不把身上还没经纪约的柯小满签到他们公司来。

      凌肇是这么对薛明琛说的:“咱们兄弟俩谁跟谁啊!你弟弟就是我弟弟——何况我弟弟也不少呢,我这个做大哥的倍儿有经验,绝对为咱弟保驾护航。”

      两人谈的时候,沈飞尧也在场,他只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凌肇面对薛明琛的嘴脸,谄媚。

      结果薛明琛卷起凌肇准备的合同,就往凌肇头上一敲,把这库都思的大老板呲了一顿:“赶紧把你这‘卖身契’撤了,简直脏我眼睛!还有,你少占我们小满便宜,谁是你弟弟了?别拿你们家那群乱七八糟的跟我们家小满比……”

      “嘿,我说你——不带玩儿人身攻击的啊薛明琛!”

      当然,薛明琛不是没有跟柯小满聊过,诸如他对今后事业的打算,以及是否需要他提供帮助的问题——薛明琛只觉得对柯小满亏欠良多,总忍不住想为他多做些什么。

      但不知为何,当柯小满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薛明琛那从未收敛过的控制欲就被他用力摁了下去,他没来由地,不敢在柯小满面前摆作为大哥的谱。

      不说柯小满多出一辈子的记忆,哪怕他没有重生,他也习惯了由自己决定人生,绝不会同意包括薛明琛在内的任何人对他进行干预。

      所以,对于薛明琛建议的与库都思的签约,柯小满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

      柯小满目前还没有定下经纪约的打算。

      这一次进组,他只请薛明琛帮忙联系律师,审过了他的片约,便收拾好了行李,预备只身飞往国外。

      可薛明琛实在放心不下,说是从凌肇那儿找来一个助理,跟着柯小满去剧组照顾他。

      凭着薛明琛洞察人心的能力,他太知道怎么让柯小满心软了,于是最终哄着柯小满答应带上这个助理。

      然而,薛明琛说是通过凌肇找来的普通助理,等柯小满见到本人,却意外地发现是个熟面孔,名叫杨泽。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柯小满得再迟个三五年才会见到杨泽。

      而那时的杨泽,作为祁烛的合伙人,也被圈内称做第一大经理人的费朋义的高徒,就连柯小满见着了都要唤一声小杨哥。

      现在,这样的人要来做自己的生活助理。

      可别把人放他这儿屈才了,柯小满向杨泽提了提,看是否需要帮他另外谋个高就。

      给杨泽吓得,以为柯小满要赶他走。

      这会儿杨泽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出师,都没从他师父手底下历练出来呢,一惊一乍地就对柯小满吐露了实话。

      说是他师父交代他来的。

      还说他师父特意交代了,决不能告诉柯小满是祁烛交代他师父的。

      能在费朋义手下混的,无一不是人精。

      瞅准了柯小满面冷心软,杨泽扮个可怜的模样,演得老夸张了。

      说他们这种暴露了身份的“细作”,回去以后不光会被同门不齿,还得被师父家法伺候,身心兼受折磨。

      “要是别的人也就算了,可这是祁老师的吩咐,我没做好,那是连我师父都不敢劝……”

      这话听得柯小满很不高兴,把祁烛说成个不容置喙的大魔王似的,他皱着眉反驳:“祁老师不会这样的。”

      杨泽“啊?”了一声就闭了嘴,他心里暂时给柯小满贴上一个祁烛狂热粉丝的标签。

      总之,柯小满还是带着杨泽一起进组了。

      包含祁烛在内的主创比柯小满提前一个星期飞出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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