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光吗》辛木西

3、弟弟

　　小小的身子坐得挺直，稚嫩的面庞上凝结着严肃认真的表情。
　　将最后一笔写完，小谢渊呼出了一口气，扭动了一下僵硬的小身板，圆乎乎的猫眼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后，从口袋里掏出偷偷藏起来的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香甜的味道从舌尖一路滑进心里，小谢渊幸福地眯起了眼。

　　“你在吃什么？”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了小谢渊身后。

　　明明是温和平静的女声，却让小谢渊突然浑身紧绷，小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本来就大的猫眼瞪得更大，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写满了恐惧、害怕。

　　他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小奶音细成了一条线：“糖……一点点……”

　　黑影突然蹲下，将小谢渊整个人笼罩了进去，温和的女声变得尖利刺耳。

　　“你都多大了还吃这些东西！”

　　“做作业怎么总是磨磨蹭蹭呢，30张卷子都要写老半天。”

　　“连几张卷子都写不完，你还想着吃！”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这么简单的题连满分都拿不到，伸手出来——”

　　“闭嘴，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全做完……不能错……罚……”

　　“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

　　谢渊手脚冰冷地从床上坐起。
　　同宿舍的同学睡得很香，打呼噜和磨牙的声音交相辉映，谢渊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呼吸，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他拿出老人机，看了一眼时间，半夜三点半。他浅薄的睡意消失殆尽，呆呆坐了好一会后，拿出枕边的英语书，借着微薄的月光看了起来。

　　【宿主】
　　系统的声音在一堆英语单词中清晰显现。

　　谢渊轻抚观音吊坠，漫不经心。
　　【我没事，你睡吧。】

　　【我们不需要睡觉】

　　【哦。】

　　系统静默了，它知道它的宿主一直多思多虑多梦，但作为一个基础配置的系统，它不能读取自己宿主的思想，甚至连对话都需要宿主触碰才能完成，它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将三个单元的单词背完，天渐渐亮了，刺耳的起床铃声响起，天花板的灯在早上六点准时亮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谢渊趁着无人，快速洗漱完毕，拿着英语书，神色恹恹地去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发着呆。

　　吵闹没有打扰到神魂天外的谢渊，直到解远的到来。

　　一袋包子和一杯豆浆被放在谢渊的桌子上，少年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吃早餐啦。”

　　早读铃声准时响起，谢渊掏出带着热气的肉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解远在一片读书声中侧头去看着细嚼慢咽的同桌。

　　大大的猫眼低垂着，眼底的乌青在白栺的皮肤中格外显眼，鼻梁不算高挺，但胜在小巧可爱，嘴唇是樱花色的，小小的腮随着他吃东西而一鼓一鼓的。

　　看着看着，解远诡异得觉得口渴，随手拿起一旁的豆浆灌了一大口，放下豆浆时刚好与谢渊来个对视。

　　解远僵了一下，耳尖不着痕迹得红了，语气不太好：“怎么了？”

　　谢渊咽下嘴里的食物，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思，“我的豆浆。”

　　看着他这无欲无求的模样，解远刚才的小别扭也没了，有点好笑：“我明天赔你一杯新的。”

　　谢渊动作自然地喝了一口豆浆，毫不在意，“不用。”

　　看着他无意中将嘴唇贴在刚刚喝过的地方，樱花色的唇在豆浆的滋润下更加艳丽，解远有点狼狈地转移了视线，心里暗暗唾骂胡思乱想的自己。

　　平静的一天将要逝去，但在傍晚，谢渊接到了原主母亲的电话。

　　看着老人机上浮现的“妈妈”二字，谢渊沉默了一会，按下了接通键。

　　“小渊啊，你要的书我给你收拾好了，周末回家吗？”

　　“周末学校要补课。”

　　“那你有空就回家拿吧，我给你放房间桌子上了。”

　　“……我想今晚请假回去拿。”

　　“好啊，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要爸妈去接你吗？”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

　　“嗯……最近生活费够吗？”

　　“够。”

　　“要是不够一定要跟妈妈说啊，好好吃饭。”

　　“好。”

　　“那妈妈先挂了。”

　　“嗯。”

　　谢渊呆愣地放下挂断的电话，望着老旧的老人机出神，原主的妈妈与他的母亲截然不同……更有妈妈的感觉。

　　解远和自己的朋友靠在围栏边，看着隔壁楼普通班的学生们如出笼的鸟，飞扑向外面的花花世界。

　　解远的朋友是一个叫陈明明的强壮的男生，他现在瘫在围栏边，双眼里饱含渴望：“我也好想放假啊——”

　　“出息。”解远背靠着围栏，面向后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陈明明聊着。

　　不经意间看到自己乖巧的同桌收拾好书包走出来，他笑了笑，开口调侃：“同桌，又要逃晚自习吗？”

　　谢渊面色平静：“没有，请假回家。”不再与解远多说，他转头向校门口走去。

　　解远玩味地摸了摸下巴，眼里冒出点奇异的光，冲回座位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请假条，抓起自己的包，将请假条拍在陈明明身上，留下一句：“帮我交给老班，谢了。”

　　陈明明摸不着头脑地看着解远远去的背影，低头看着手中的请假条，不禁感叹：远哥才是真男人啊！

　　***

　　谢渊走得慢，才刚刚下楼梯就被解远逮到了。

　　一只手搭上谢渊的肩膀，耳畔响起解远带笑的声音：“抓到你了。”

　　谢渊看向身旁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出声，无神的双眼表达了他的思想：幼稚。

　　解远圈着人细弱的脖子往自己这边拉，调笑道：“每次叫你都不搭理我，我们的同桌情谊呢？”

　　谢渊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没有什么心情，“五天。”

　　与自己的同桌相处了几天，解远秒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们只有五天的同桌情谊。

　　莫名的，解远看着自己手里毛茸茸的脑袋很想摸一摸，他是这么想的，同时也这么做了。

　　谢渊感受到头上的力道，抿了抿唇，从解远手上挣脱出来，拍拍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撇了解远一眼，不带感情的描述：“明天考试分座位，我就不是你同桌了。”言外之意，别动手动脚的。

　　解远难得皱了一下眉，认真思考后问道：“你现在还是我同桌，那我能摸摸头吗？”

　　谢渊的回答是越来越快的步伐。

　　看着某人浑身散发着冷漠的背影，解远失笑，他碰到自己这个新同桌后，智商就没有一刻是在线的，幼稚到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但这种感觉挺新奇的。

　　出校门口时，谢渊拿出请假条，解远则掏出走读证。

　　“你明天还来考试吗？”解远几个健步就追上了谢渊。

　　谢渊脚步不停，“来。”

　　看着谢渊头也不回的上了公交车，解远笑了笑，扬声道：“明天见！”

　　谢渊从快要关闭的车门缝里看见夕阳下笑容灿烂的少年，垂下眼睑，好似这样就能遮住心里那一丝意动。

　　***

　　根据记忆中的位置，谢渊很轻易地找到了自己的家，居民楼破旧但充满了烟火气，他从书包里找到钥匙，打开家门。

　　家里很小，甚至连一个客厅都没有，沙发上放着谢爸的枕头和被子，谢渊穿过客厅，两三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算是这个房子里采光和格局最好的了。

　　他将书包放在学习桌上，随意翻了一下原主的书本，皆是密密麻麻的字，环顾四周，在桌子旁发现了一书包收拾好的书本，提了一下，还挺重。

　　谢渊将窗帘拉起来，直接倒在身后的床上，看着泛黄的天花板，感受着蓬松的棉被，缓缓闭上了眼，在一种安全温馨的环境中，睡意喷涌袭来。

　　一觉睡醒，谢渊摸出振动的老人机，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喂。”

　　“小渊啊，你吃饭了吗？”

　　“……没。”

　　“你这孩子，不会又学习忘了时间吧。”

　　谢渊没有回答，静静听着手机对面他不熟悉的唠叨。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为了学习不吃饭，身体不好怎么学习啊，我中午在锅里留了点菜，你热热吃，要是不想吃，可以去小区门口那家小餐馆，我叫刘姨煮点新鲜的给你……”

　　“我在家里吃就好了。”谢渊边说边走向厨房，打开锅盖看见了里面丰富的菜色，一看就是特意留下来的。

　　“好。今天妈妈要在医院陪你弟弟就不回去了，有事就打妈妈的电话。你记得早点睡，别再熬夜学习了。”

　　“好。我明天就回学校了，有一个考试。”

　　“才刚开学就有考试啊，那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明天早上接你去学校，你可以睡多一点。”

　　“我不用……”谢渊无奈地看着挂断的电话，对着桌上的菜，心情颇好地吃完了。

　　洗完盘子，谢渊坐在饭桌前，有点吃饱了犯困。

　　系统趁着宿主心情好，连忙冒泡劝说。

　　【宿主真的不做支线任务吗，虽然电击不会导致死亡，却会及其痛苦，到时候你可能会肌体失控，肌肉震颤，全身麻木】

　　谢渊一如既往地屏蔽了系统的唠叨，神游太空，在脑海里翻看着原主的记忆。

　　这种感觉很神奇，明明不是他的经历，他却能与之感同身受。

　　记忆里，笑得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抓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叫着哥哥；躺在病床上，害怕地揪着自己衣服的小家伙，脸色苍白地叫着哥哥。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心脏一阵揪痛，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谢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失常的心跳，想了想，起身出门搭公交去医院。

　　来到熟悉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糟糕的记忆一起涌向脑海，谢渊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

　　站在病房前，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脸色才走进病房。

　　在嘈杂的病房里一路走到尽头，一张标有“谢远”名字的病床摆在角落，穿着病服带着帽子的小家伙拿着一个塑料奥特曼玩具一个人玩得开心。旁边的床头柜散落着几个保温盒，还冒着热气。

　　谢渊坐在陪护的椅子上，看着垂头玩得开心的弟弟，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远远。”

　　听到声音的小家伙疑惑地抬头看去，看到来人，大大的猫眼一下子亮了，猛地扑进谢渊怀里，用奶音兴奋地叫着：“哥哥哥哥——”

　　谢渊护住怀里的小家伙，五岁的孩子很轻，明明是稚气未脱的人儿却要天天住在医院，连自身的奶香味被消毒水味道掩盖了。

　　“哥哥不是要上课吗？”谢远在哥哥怀里晃荡着小脚脚，心情很棒棒。

　　“哥哥来看你不开心吗？”谢渊抱着软软的一小坨，难得觉得心情愉快。

　　谢远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看着机灵得不得了，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开心！”

　　谢渊被小家伙感染也不由得笑了，轻轻晃着怀里的人，轻声问道：“妈妈呢？”

　　谢远抓着哥哥修长的手指玩，“去找医生叔叔了。”

　　谢渊顿了顿，摸了一下孩子的脸庞：“吃饭了吗？”

　　“吃啦。”怀里的小孩儿软软地朝他笑，“哥哥呢？”

　　“哥哥也吃了。”

　　谢远探头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快地塞了一颗糖到哥哥的手心，小身子藏进谢渊怀里，用小小声对他说：“哥哥吃~”

　　谢渊没有拂小家伙的好意，将糖揣进口袋里，也轻声地回答：“哥哥藏着回去吃。”

　　谢远开心地点着头，小帽子顶端的小球一摆一摆的。他从哥哥怀里出来，将自己的玩具全部拿出来放到谢渊面前，“哥哥玩。”

　　谢渊拿着一支印有奥特曼的笔转着，耐心地陪着，“哥哥陪你一起玩。”

　　小家伙拿着一个奥特曼，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很认真地问谢渊：“哥哥，你相信光吗？”

　　谢渊看着他手中的奥特曼，笑了笑，“相信。”

　　“那魔法笔就送给哥哥了。”

　　谢渊看向手中的笔，失笑，“真的吗？”

　　“真的！哥哥开心就好。”谢远眨着一双与谢渊酷似的猫眼，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看着小家伙软萌的小脸，谢渊用手轻轻摩挲了一阵，声音温柔：“哥哥很开心，谢谢远远。”

　　与谢远玩闹了一会，小家伙顶不住睡意，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最后熬不住了，头一歪倒在了谢渊的胳膊上。

　　将小家伙放进被子里盖好，准备走的谢渊回头就看见一个妇女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谢渊顿了顿，小声叫了一句：“妈妈。”

　　许珍看着温柔乖巧的大儿子，发自内心地笑了：“吃饭了吗？”

　　谢渊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许珍也不觉得奇怪，自家儿子哪里都好，就是不太喜欢说话，也只有小儿子能让他多说一两句。
　　她将检查表放到桌子上，声音放轻：“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怎么不多休息一下，跑过来怪累的。”

　　被拉回椅子上坐的谢渊看着许珍摘下谢远的帽子，用纸巾擦了一下光溜溜的小脑袋上的汗，慢慢回道：“想远远了。”

　　许珍见怪不怪，点了一下谢远的鼻子，笑着看睡梦中的小家伙呓语了几句。
　　她拿起病床旁吃了一半的饭菜，看向一旁的谢渊，眉目清秀，身姿挺拔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等妈妈吃完送你回去。”

　　谢渊看着碗中渐渐冷却的饭菜，摇了摇头，“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你慢慢吃。”

　　看着懂事的儿子，许珍慈爱地摸了一下他的头，“自己回去小心一点，要注意安全。手机带了吗，钱够吗？”

　　谢渊僵了僵，没有体会过这种待遇，本就不自在的人更不自在了，“带了、够了。”

　　许珍奇怪地看着儿子步履匆匆的走出去，心想：就这么热爱学习，连老母亲都不回头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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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自习，黄老师提着一个老旧的包来上班。
先进办公室将东西收拾好，把作业归类，拿出保温杯装了一杯开水泡茶。
突然，他看到一张纸条躺在他的椅子上，奇怪地拿起来一看。
——老师，我近来学习刻苦，身体和精神都及其疲惫。故申请请假回家休息一晚，望老师批准。
右下角龙飞凤舞写着解远的大名。
黄老师：……
速效救心丸应该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