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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局 ...

  •     秋黄的叶子已经铺地两层,厚如盖被,人踩上去时响起一阵吱呀声,韩昌民的脚下时不时的响起碎叶的声音,来回的踌躇迈步,响声阵阵。

      灰色的墙瓦间冒出的几株杂草似带不起入秋的生机,只被秋风吹起疏落的声音,草木深深,韩昌民这才惊觉原来方庭院已有三载春秋了。

      木轴转动带起重物碾地的声音,一身浅白的少年在门口与他对望,深色的眸子里闪过的惊讶让韩昌民难以捕捉,少年低低的唤了一声,“父亲。”

      韩昌民被这一声惊得没有由来的局促,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几欲张口又没有泄出一个字音。

      “父亲要进来坐坐吗?”

      少年转动木轮侧过身,眉目沉沉的看着韩昌民说到。

      韩昌民错开两人的视线,嚅嗫了一句“好。”

      木轮转动的拧扭声很大,似乎是承轴间的不齐互咬。

      韩昌民迈进了这个黑漆漆的屋子,明明秋意高悬的季节,这里却处处透着萧条。

      他坐在屋里唯一的软塌上,被冷风吹了脖颈,激得一凉,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窗户的扉页坏了只用一根麻绳掉着,位置不高所以遮下不遮上的漏着风。

      韩昌民接过少年递来的水杯想饮口水时却发现是凉的,他有些恼怒的皱起了眉头,“韩琅,你真想一辈子都躲在这院子里不见人了吗?”

      韩琅推动身下轮椅的动作滞了一下,“父亲。”

      韩昌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但这都过去三年了,你心里的怨,也该消下来了吧。”

      韩琅收回了要去调整木轮的手,“父亲觉得这三年,是我在闹脾气?”

      “难道不是吗?你躲在这天一院中不肯出门,就连年节也不肯出来,明明还未及冠却给自己取了个叫「有缺」的字,你不是在耍脾气是在干什么?”韩昌民逐渐加重了语气。

      “字是老师……”

      “算了,我今日也并非是来责问你的。”韩昌民打断了韩琅的解释。

      “你干祖父替你说了情,让陛下点你做了提制院少正(编撰的官职)。”

      韩昌民说完见韩琅没有反应,有些不满的皱了眉,“从五品的官,你不开心?”

      韩琅没有说话。

      这让韩昌民有些不悦,“你到底愿不愿意走出这破院子,你是我韩昌民的儿子,就算你断了腿,可这京城里的人谁有轻看你一丝一毫了?”

      “京城里残缺不全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平头百姓就算是断手断脚也肯劳作过活,你一个勋贵之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韩琅端正着身子看他,身上的浅白衣衫堆叠在轮椅上,像昙花坠蕊,“父亲是想要我如何?”

      韩昌民将怀里的敕书扔到了桌案上,“这是签盖的御笔印章的敕书,我替你去拿了,明日卯时前你记得去上任。”

      韩昌民说完便起身要走,韩琅唤住了他,“父亲。”

      “怎么了?”

      “提制院那边我会去任职,但父亲以后不必再踏足天一院了,像这种传话的活可以让下人来。”

      韩昌民生得高壮站起时一下遮蔽了外间透进屋里的光,背过的光线勾出了他魁梧的轮廓,他俯视着置于暗中的少年,昏暗的光线只映出丁点的轮廓,“你觉得委屈了?这些年,不是你一直为了那件事耿耿于怀?”

      “我从未因为那件事怪过父亲。”

      “那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父亲劳累,不必多为我操心。”

      静默之间,只有光中飞尘翩跹。

      韩昌民看着还低着头的韩琅只丢下一句“韩琅,你是我儿子。”

      杂草丛生的院子在他的离开后又重新归于沉寂,韩琅勾着嘴角露出一个旁人看不懂的表情。

      他收回了视线,侧着身子努力伸手去够木轮中轴卡住的枯草,触到枯草后他便发力的将枯草扯了出来,枯草的锯齿深勒,割伤了他整个掌心。

      血水顿时汇聚成珠,沿着掌丘滴落在地。

      疼的。

      红色。

      是满眼的红色。

      他一下想起了三年前的上元节,鲜血盖住了他整个眼睛,铁杵一声又一声敲碎了他的腿骨,尖锐又暴鸣的碎裂声从他的耳边炸起,他拼命的挣扎要反抗,他死命的掐着那个要打断他双腿的人。

      恨,恨杀之无用,只得白白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砰”的一声他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他惊的抬头。

      是外间的柿子掉了。

      砸在地上,滩成一片鲜艳的颜色。

      女子收回落在楼下柿子树上的视线,捏指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你让他入局,岂不是羊入虎口?”

      “羊?…”
      男子抚了下短须,“我瞧着不像。”

      女子轻笑一声,“我好不容易打断他的腿让他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家中三年,如今你却把他放出来是什么意思?”

      “蛰豸之虫能溃千里之堤。”

      男子落下黑子,末尾收官,白棋气短。

      女子收起了刚刚的笑容,指间棋子轻轻的敲击着棋篓,发出玉质清脆的声音,“犬齿未生,你想让他死?”

      “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未变。”

      “越害怕什么越喜欢作什么势。”

      女子愤怒的起身直接将棋盘掀了出去,“你这老匹夫,当真不怕我弄死你?”

      满地的棋子落如散星,呤叮声碎,男子没有说话的起身,仍由棋子随着衣摆掉落,再次响起叩玉之声,“三局已定,你输了。”

      女子看着男子逐渐离开的背影,愤恨难平的用力捏住了其中一颗黑子。

      指节之间棋子冷硬,她忍受着棋子带来的硌感,如鞭在喉。

      不该在棋盘上的子,就该出局。

      “咚”的一声,棋子坠空落地,碎成纸上墨点。

      纷亥的上冬,日短夜长,离卯时还有一刻的时间,天黑沉沉的,掌着钥匙的杜争皱着鼻子吐槽了一句,“什么玩意这么臭。”

      杜争一边抱怨一边点燃室内油灯,抬眼就看到了前面桌案上趴着一个人,东倒西歪的酒坛让杜争一肚子的火,“不是,你们在提制狱喝酒就算了,喝完能不能收拾一下,一堆犯人就够臭的了,现在还弄得到处都是。”

      杜争摇了摇还躺在桌案上的人,“喂,起来了!”

      摇了两下那人没什么反应杜争更加不爽的把人拉扯了起来,“起来了!”

      韩琅已经到了大理寺的门口,值守的椽吏见到韩琅递过来的敕书后明显的脸色一变,“胡…胡司直。”

      韩琅疑惑的转头。

      “怎么现在的瘸子也能跑到提制院来讨饭来了?”

      一身翠色官服的胡窥江抛了抛手中雀卵大的带朱白璞玉,颇为不屑的看了眼身侧的韩琅。

      三年前,秋华宴,他被韩琅按在地上揍过一顿,这仇,他一直记得。

      韩琅低着头拨动着身下的轮椅给胡窥江让了一条路。

      胡窥江倒是意外,看了好几眼韩琅的反应,这人冷淡得出奇,瞧着比之手中冷玉过之不及。

      胡窥江身后的侍从柏舟上前踢了一脚韩琅的轮椅,顿时发出一阵转轴的拧扭声,“哪里来的瘸子,给我家公子让路不会?这么慢!”

      韩琅低着头,鸦羽盖住瞳仁让人瞧不出他的神色,清瘦的十指用力到泛白,可惜木轴干涩并不能如意的挪动。

      胡窥江看了他许久,这人怎么不呛声?外间不是说他只断了条腿吗,什么时候哑巴了?

      看门的椽吏有些不忍,他微微的向胡窥江行了一礼后才替韩琅说道:“韩少正是今日刚来的提制院,是我们疏忽忘了在台阶处搭块板子,没想到在这里碍了幺爷的路。”

      胡窥江停下了手中的对于璞玉的把玩,“你喊他什么?”

      “韩少正。”

      “少正……”
      胡窥江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两个字。

      他自然一早就注意到韩琅身上那身赤色官服,家中父亲也提过韩琅被陛下重新点入朝堂任职提制院了,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给韩琅一个从五品的官。

      十八岁的从五品文官,自古未有,他虽并非贪慕权势之人,但陛下给韩琅的官阶比他这个和皇帝还沾亲带故的小舅子高两个品级,凭什么!

      椽吏没想到这话让胡窥江脸色更加不好,只得敛了声音说道,“还请胡司直不要怪罪。”

      这官阶之事本就是他背后之芒,现在被一椽吏挑起心中更是不悦。

      胡窥江难得的正眼看了那椽吏一眼,“呵,你在点爷的位子,没有这瘸子高?”

      “啪”的一声,柏舟直接一拳将那人击撞在院门上,“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家主子面前卖巧。”

      众人一听这响声,心道这怕是断了骨头。

      一众吓得不敢出声了。

      这本还奇怪的氛围正巧被一阵奇怪的尖锐呼叫声截破。

      杜争吓得慌慌张张的直接跑了出来,冲着外面的椽吏呼喊着,“啊…有……死………死人啦!”

      杜争的声音一下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躁动,转过头想往里面瞧,但又不敢招惹这位还使着性子的爷,僵着不敢动作。

      胡窥江忍不住蹙了眉头往里面走,“叫唤什么,这臭地方连着牢狱不每日都有的是死人?”

      “不…是…是……不是我杀的!”

      杜争吓得挤出人群继续呼喊着往门外来,可一看到门口站着胡窥江后脸色又是一白,急忙住了嘴要往回跑。

      但胡窥江并未让他如意,一把将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鞭绳卷着人拉了回来甩在地上,“你这人,见了爷跑什么?爷是阎王不成了?”

      杜争吓得哆嗦,这位爷平日里一月也就来应卯个两三日,怎么今日偏巧不顺遇上了他。

      杜争颤着嗓子畏畏缩缩的答了一句,“没有……小的被死人吓到,慌不择路了。”

      胡窥江哼了一声,用力的将鞭子甩在地上发出一阵破空之声。

      “吵什么吵,这提制狱哪日是不死人的?”

      里间原本熙攘的人群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死的是个狱吏——”

      胡窥江不屑的嗤笑一声“那就直接验尸查案,别吵的小爷烦躁抽人。”

      说完胡窥江便直接迈步进入提制院内,入门之前他还特意的回头看了还在台阶下的韩琅一眼。

      意味深长。

      穿过提制院往右转过几步路就是提制狱了,平常照胡窥江的性子是绝不踏入此处的,可听着这些人的反应,也就凑个热闹,瞧瞧死的到底是谁。

      临到大狱门口他有些犹豫,往里探了个头后又缩了回来,“不行,太臭了。”

      他推了推身后的柏舟,“你进去瞧。”

      柏舟答了句“是”,正要走时,胡窥江又连忙把他唤住,“哎…等等,我还是同你一起去算了。”

      胡窥江猛吸口气后才视死如归的迈步进入了提制狱内。

      整个提制狱分东西各八部,分别以八卦方位为记,分别为东乾、西乾、东坎、西坎、东艮、西艮、东震、西震、东巽、西巽、东离、西离、东坤、西坤、东兑、西兑,依次排列,其中死者在东乾最靠近大狱出口的位置。

      也就是说但凡有什么犯人提审,只要这里的狱吏想知道就没人瞒得过。

      而门口狱吏又与西乾静室过远,是听不到静室里的声音的。

      人群自动的散开为胡窥江让路,入目的是一人面色灰白的仰躺于桌案之上,双目紧闭的样子,看起来不似寻常尸体的狰狞,倒像是睡着一般的祥和。

      “刚刚点卯没有?”胡窥江憋着气的问。

      “还没有。”早到的司职王不换上前回应了一句。

      胡窥江将手中白玉揣进胸口扇了扇鼻尖的风,“可有囚犯逃了?”

      哪怕再怎么规避气味依旧会无孔不入,胡窥江还是闻到了其中浓烈的酒味,只是这酒味怎么格外熟悉?

      香腮脂?

      胡窥江将桌上的酒坛拎起来仔细闻了一下,确是香腮脂。

      只是这酒不便宜,一两银子一坛,这可不是一个狱吏能这般消费得起的。

      王不换看着胡窥江的神色掂量着说道:“事情刚刚发生,在下已经派人去清点狱中的囚犯人数了,不过钥匙落锁都没有问题,看情形应是无人逃脱的。”

      王不换处事多年自知轻重,死个狱吏无可厚非,可若是逃了囚犯就是祸及整个提制院了。

      胡窥江点了点头,“仔细点,别让人拿了错处。”

      “是。”

      胡窥江看了好几眼桌上的尸体问道,“他这幅摸样,是有人挪动尸体了?。”

      杜争察觉到胡窥江的目光直接吓得跪下,“爷,他原本是趴俯在桌上,可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吃醉了酒,唤他没应,我才扯动的他。”

      胡窥江收回了目光往这间出事的监狱静室看去,一般的监狱静室只用做平日里狱吏休息的场所,五丈左右的地方算不上大,中间只摆着一张木桌四方长凳,尸体坐在凳上,上半身倚着桌子仰倒,一个奇怪的折扭姿势,桌上地上七零八落的一共散了六个酒坛。

      胡窥江移开了目光,“狱吏上职时可以饮酒?”

      这问题让狱头急得连忙出来回话,“幺爷,这典章上没有禁酒令,但是平日里大家都自觉的不在上职时喝酒。”

      胡窥江撇到了地上的黑灰蹲了下来,伸出食指粘了点往鼻下闻,是普通的纸灰,他起身往桌案上的烛台瞧去发现燃底的烛台上确实也落了黑灰,有人在这里烧过什么东西?

      胡窥江一伸手柏舟就适时的递上了绸帕,他嫌弃的擦拭着刚刚触到的纸灰,来回搓摩后却依旧留下了浅色的印子。

      看着手中的痕迹他不耐的“啧。”了一声,“这里可有人看查了什么没有?”

      “还没有……”

      “对一下这里的脚印,给你们两个时辰,写好案件卷宗,我先去外面透透气。”

      “是。”

      胡窥江刚迈出提制狱就在堂庭中央见到了本该困在门外的韩琅,“谁把你弄进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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