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幺九

7、桑榆堂姐妹冲突

　　桑榆堂前，除年纪尚幼的林卿蕴外，林家其余的三个女儿均已在门口站成一排，身后跟着一两个大丫鬟。
　　今日魏氏拉着她说话晚了些，舒云居又离桑榆堂远，是以林卿妤来的有些迟，她刚于最左侧站定就有人开了口。
　　“大姐姐如今是飞上枝头了，这架子啊，也是愈发的大了！”这声音这语气，除了几日未见的林卿韶还能有谁。
　　林卿妤抬眼问正屋前的侍立的婆子：“堂内可传了？”
　　那婆子福了福身子答道：“回大小姐，并未。”

　　林卿妤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温和的语气中藏着刀子：“我既未来迟，那妹妹说这话是何意？若是叫人听去免不了落一个刻薄嫡姐的名头。再者说姐妹本为一体，妹妹这话日后可万万不能再说了。”
　　林卿妤就连唇边的弧度都弯的恰到好处，林卿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偏从林卿妤口中挑不出半点错来，“你、你......”

　　书月早看不惯林卿韶娇纵任性的样子，在林卿妤侧旁出口讽刺：“我家姑娘前几日病着，如今才刚刚好些，就起了个大早去给夫人请安。可怜我家小姐温良恭顺，日日前去请安，竟见不到三小姐的半个人影。”
　　末了又冲她拜了拜，加了一句：“奴婢心直口快，给三小姐赔不是了，望三小姐海涵。”
　　“你个贱婢！本小姐今日便打死你！”听了这话，林卿韶哪里还端的了小姐架子，恨不得将书月那张精巧的脸给撕了。
　　林卿念挡在林卿妤主仆二人身前，一把抓住林卿韶高高扬起的手腕：“三妹妹，这可是桑榆堂，一会儿刘嬷嬷问起来，三妹妹可是又要挨板子了！”

　　林卿韶狠狠甩开林卿念的手，望着林卿妤咬牙道：“大姐姐可要小心些，再由着这贱蹄子乱讲，别人便会说大姐姐的人没有规矩了！”
　　林卿妤适时咳嗽两声，捏着帕子道：“书月毕竟年纪小些，也怪我这个主子未说明白今日来迟的原由，可怜她为了我这个愚笨的主子冲撞了妹妹，姐姐在此给妹妹赔不是了。”
　　林卿韶被堵了回去，心中再恼也找不到地方发作。

　　最右侧的五姑娘林卿惜垂头不语，像这种场面她一向是不参与的，和她的生母兰姨娘一样安静的过了头。兰姨娘虽不言语，但林雍喜欢她的温顺，她的日子也比府中其他姨娘好过得多。
　　反倒是林卿惜，她自幼养在魏氏院中，再大些就择院另居，魏氏没过多管过她。兰姨娘近几年又生了个小公子，她本就对林卿惜不上心，这下更是不闻不问。
　　林卿妤知她过的清苦，能帮则帮，自管家后更是如此。

　　须臾，屋内派人来传，四人按齿序排好依次进去，再一齐对刘嬷嬷见礼。屋内炉火烧的正旺，炭火在炉中噼啪作响。
　　礼毕，四人于自己的书案旁坐定，林卿妤与林卿念居前，后面是林卿韶与林卿惜二人。
　　刘嬷嬷素来平和，却也赏罚分明，四人对她是又敬又怕。
　　年过花甲的老人慈眉善目，她笑意盈盈的朝林卿妤点点头：“我听闻大小姐良缘天定，便在此恭贺了。”
　　林卿妤起身盈盈一拜，算是谢过。
　　刘嬷嬷清亮的眸子扫过四人，这才慢吞吞开口：“俗话说‘女子无才辨是德’是说一个女子若是没有才能，那倘若能明辨是非也是一种美德。”

　　一听不用插花品茗林卿念狠狠松了口气，毫无形象的倚到林卿惜的桌沿上。
　　刘嬷嬷想了一想，照例先举个例子：“你们虽久在深闺，应当也听说过南楚的承王叶明霄罢？”
　　她们所在的北秦周边还有三国，东延、西凉与南楚，且在西北面还有大漠人对他们虎视眈眈，各国常年战乱，直至今世才稍稍安定。
　　见四人齐齐点头，刘嬷嬷眯着眼睛，蓦地叫道：“那就请二小姐来说说这位承王罢！”

　　林卿念暗道倒霉，站起身支吾着：“南楚承王...字悯然？自小被南楚皇室收养，是如今南楚的摄政王...”
　　刘嬷嬷微微点头，道：“那你们最常听到的对他的评价是什么？三小姐，你来说罢！”
　　猛然被点到名，林卿韶起了一身冷汗，她想了想答道：“狼子野心？”
　　一旁的女使奉上茶水，刘嬷嬷向她道完谢后便让念、韶二人坐下。
　　“承王，自幼在军营中长大，少年时战功赫赫，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就登上摄政王之位着实令人惊叹。如今南楚皇室式微，成安长公主垂帘听政扶持幼帝，南宣帝年幼且整日只知玩乐。有传言道，承王将取而代之。倘若他真如此做，你们心觉是，还是非？”

　　见无人说话，刘嬷嬷又点了一人。
　　林卿惜愕然起身，嗫嚅道：“君臣父子，承王当是恪守礼法辅佐幼帝，怎可取而代之。”
　　刘嬷嬷对她微微笑着，又问林卿妤：“大小姐怎么看？”
　　林卿妤思忖片刻起身道：“古时便有立贤、禅让一说，若是南宣帝真不思进取，那承王未必不可代之。但他来日若是肯善待前朝皇室和百姓，这便是‘是’，若是赶尽杀绝，这便是‘非’。”

　　刘嬷嬷依旧笑着，她让两人坐下，又说道：“你们可知西凉的淑贤长公主的事迹？”
　　见众人不甚了解纷纷摇头，刘嬷嬷便又点了林卿妤起来。
　　林卿妤道：“西凉淑贤长公主周未晞，字允晗，年十七。听闻才能文章不逊于男子，上过战场，一柄红缨枪让南楚将士闻风丧胆，因此在夺嫡之争中大获全胜，成为了西凉历史上第一位皇太女。”
　　“大小姐说的很好，我便不做补充了。”刘嬷嬷毫不吝啬的赞赏道，“那各位姑娘认为，女子登上皇位，孰是孰非？”
　　“那自然是‘非’，四国历史上哪里有女子登上皇位的先例！”林卿韶声音恰到好处，其余几人都听得清楚。

　　林卿妤仰慕淑贤长公主一事，姐妹几人无人不知，听林卿韶这般说，林卿念率先驳道：“先例都是人开的，那旁人能开淑贤长公主为何不行！？”
　　刘嬷嬷呵呵笑道：“二小姐话糙理却不糙，大小姐怎么看？”
　　林卿妤起身缓缓道：“古时皇位立贤立长，长公主占一‘贤’字，也占一‘长’字，不过是生得了女儿身罢了，但这又有何妨，试问如今的西凉皇室，还有谁比长公主更有资格成为储君？”
　　“那五小姐怎么认为？”刘嬷嬷又点了许久未说话的林卿惜。

　　林卿惜将攥皱的袖口抚平，面露紧张：“自然是‘是’，长公主一是中宫嫡出二比其他皇子有才干，许多男子说长公主是谋权篡位，不过是出于嫉妒与不甘罢了。在他们眼中，女子就应在深宅内院相夫教子，不应越过他们男子去。”
　　刘嬷嬷首次赞扬了林卿惜，林卿妤也对这个一向怯懦的妹妹另眼相看。
　　刘嬷嬷又与众人举了几个例子，最后，她笑道：“明辨是非，孰是孰非？这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其实是非只在你们心中，坚持自己心中的是非，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自己，这便够了。”
　　刘嬷嬷又看看天色，“诸位小姐也该各自回去用午膳了，今日便到这里罢！”
　　话毕，四人便要依次退下。

　　“大小姐可否留一下？”刘嬷嬷道。
　　林卿妤又坐回去，温声道：“自然可以。”
　　待另外三人离去，林卿妤屏退众女使婆子，只余书月在侧收拾笔墨纸砚等物。
　　“嬷嬷可要与我说些什么？”林卿妤浅笑着问道。
　　刘嬷嬷恬然一笑，“姑娘通透，不过老婆子我后面的话却有些僭越。”
　　这位老嬷嬷生活在侯府已有十载，自林卿妤年幼时便教她习字临帖，与她而言，老嬷嬷更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辈。
　　她隐约猜到刘嬷嬷要说什么，只道：“嬷嬷但说无妨。”

　　刘嬷嬷应下，开口道：“如今我朝手握兵权的有四人，一是族中人才辈出的安国公，如今镇守漠北地区；二是祖上曾是开国功臣的端毅侯，如今镇守堑东地区；三是二皇子宁王，如今征战岭西；四是圣上亲信镇国将军，留守盛京。”
　　林卿妤虽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但还是认真听了下去，
　　“姑娘的外家端毅侯府一脉单传，虽说现在那位世子不争气，但姑娘的舅舅端毅侯是我朝一员猛将；再说安国公府，能人辈出世代兴盛，世子骆既清更是百年难遇的良将奇才。”
　　堂内寂静无声，林卿妤也并未出声。
　　刘嬷嬷继续道：“俗语有言‘功高震主’，若是两家结亲势必会引起圣上猜忌，到时安国公府、端毅侯府与成阳侯府势必会于一夕崩坏。”

　　这个道理林卿妤何尝不懂，不过是尚存一丝侥幸不愿提及罢了。
　　“嬷嬷，镇国将军乃圣上亲信，宁王殿下是圣上亲子，倘若我嫁与太子，端毅侯府也势必全力支持太子，那安国公府岂不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刘嬷嬷摇头道：“侯夫人如今年岁大了，偏又抬了个方姨娘，为何？”
　　林卿妤略一思索，答道：“父亲喜欢方姨娘的貌美，兰姨娘的温顺，更是念着与施姨娘幼时的情分，三人相互制衡，母亲便能沉下心管理府中事宜。”

　　“姑娘聪颖，”刘嬷嬷赞道，“对你父亲而言同样如此，侯夫人管家无人敢忤逆，施姨娘盛宠不衰无人招惹，兰姨娘乃府中老人又有儿子傍身，方姨娘是新宠无人敢去触霉头。几方相互制衡方能长久，姑娘可明白了？”
　　林卿妤叹道：“我的背后是手握重兵的端毅侯府，若是与安国公府结亲，两家势大，恐遭猜忌。倘若我未嫁到安国公府，几方相互制衡，便能平安无事。”
　　“姑娘说的不错。”刘嬷嬷道。
　　两人沉默良久，林卿妤几番犹豫下问道：“嬷嬷，难道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刘嬷嬷心中不忍，林卿妤与骆既清都算是她看着长大，明知有情却不能相守的滋味她太懂的了，但这也无法。
　　她宽慰道：“姑娘，咱们女子这一世，多的是身不由己。我曾在宫中当差时也曾伺候过太子，深知他不似传闻那般行事狠厉。以姑娘的才情样貌，还怕拢不住夫君的心吗？”
　　林卿妤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是不想......还是不能？”

　　“姑娘，听老婆子一言，为着自己的前程，为着这偌大的侯府与姑娘的外家，”刘嬷嬷顿了一下，方继续道，“也为着清哥儿......若是姑娘让自己未来夫婿看出你与他人有情，那时可就麻烦了！”
　　林卿妤垂首应道：“多谢嬷嬷，卿妤明白了。”
　　“好好好，那便回去罢！”刘嬷嬷最后道，“是是非非，只在姑娘心中，姑娘定要遵循本心！”
　　话毕，林卿妤神色自若，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