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马》Koreyoshi_

19、疯男人

　　高考成绩出来了。

　　602。

　　比预估的多了十多分，够在他的第一志愿选一个不错的专业了。

　　江淮打算学计算机专业，他了解了相关就业，但在某个夜晚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江淮半夜独自散心，在寺庙与火车站的疯男人碰上了。男人满头白发，尽显沧桑，望向佛祖的眼里充满了坚定、虔诚，让人不免产生好奇。

　　疯男人同时注意到了江淮，他下颚清晰，眉眼锋利，静静地跪着，此刻倒看不出一丝疯癫的痕迹。

　　疯男人看着江淮，问：“你是叶家的孙子？”

　　反差太大，江淮一时冒汗：“嗯。”

　　“别害怕，”疯男人望向他：“你那天帮李依，我看到了。”

　　李依就是那个爱嚼舌根，被家暴的女人。

　　疯男人笑笑：“小孩挺不错的嘛。”

　　见江淮不作声，疯男人道：“但是你知道的，很多人，你帮不了。”

　　疯男人继续自言自语：“有的人，是真的帮不了。”

　　“到最后，都不敢帮了，”疯男人站起身，江淮看到他有些坡脚：“我也是个老糊涂的了，你就当你今晚听岔了吧。”

　　疯男人其实才四十出头，但面相已像步入七十了。

　　江淮开口：“为什么？”

　　“你想问的是哪个为什么？”疯男人问。

　　如果是陈一璟的话，江淮已经想到他会怎么贫嘴了。陈一璟先是念无数遍为什么，然后说，我的为什么包含了所有的问题，请一一作答。

　　但他不是江淮，那种话时绝对说不出的，于是他道：“为什么装疯？”

　　疯男人表情发苦：“你听了会不好受的。”

　　“为什么？”江淮道。

　　疯男人没有作答：“不过我是真的疯了。”

　　江淮觉得再说“为什么”会不好，生硬道：“我想听。”

　　千言万语卡在喉间，憋了多年的苦，疯男人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他沉沉道：“我三十岁的时候，女儿才满四岁，我把女儿交给她爷爷照顾，然后和老婆去了外地打工。”

　　“新年好不容易回去一次，我女儿跟我老婆说不想上幼儿园了，之前她也提过几次，我和老婆全当做是她贪玩忽视了。”

　　“但那次我老婆留了个心眼子，一直问她原因，我女儿说，是幼儿园老师欺负她，老是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摸她啊，亲她。”

　　“她爷爷年纪大了，孩子懂事，瞒着爷爷没让她爷爷操心。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和老婆还是马上找到园长去问这事，园长很肯定地否认这事，意思是老师只是喜欢我女儿，正常的接触。”

　　“他说他会调查清楚，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我带着女儿过了个好年，没把这事放心上，但我老婆很重视这事，我就叫她别瞎操心。”

　　快说道痛心处，疯男人居然干笑了一声，不是苦笑，而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笑。

　　“结果我和老婆才离开家一个月，我女儿就出事了，他爷爷是哑巴，急得在电话里哇哇叫，我和老婆只能快点赶回去。”

　　“那畜牲王八犊子的。”疯男人平静的低声咒骂道。

　　“我女儿被那老师拖进树林打了一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干了不少混蛋事。那老师背景不错，有人给他撑着，死活不承认，我们家连声道歉都讨不到。”

　　“我是乡下人，能攒下的钱不多，打官司，请律师，很费钱的，幸亏后来有人免费帮忙。”

　　“那最后呢？”

　　“他一直找人找我爸麻烦，我爸当众跪下求那些人，可是我不知道，要不然录个音什么的事可能还有反转。后来有人在工厂闹了一通，我和老婆工作丢了赶回来才知道。法院最后说证据不足，这事不了了之。”

　　”我们一家被逼得没法做人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我就这么呆在长陵，装疯卖傻地苟日子，有时还妄想着能够报仇。”

　　江淮问：“那个老师现在怎么样？”

　　疯男人笑得爽朗：“他啊，日子滋润得很，现在还时不时跟我炫耀呢。”

　　“我们这些底层人的命啊，都不值钱，但是你信不信?这苦啊，加在一起，能压垮这老天爷，还是佛祖好啊，我佛慈悲。”

　　江淮瞪大眼睛：“我外婆知道吗？”

　　“我这些年能活着，都靠你外婆救济了。”疯男人道。

　　“如果流量曝光，有舆论压力的话，或许会不一样。”江淮道。

　　疯男人若有所思：“真的……会不一样吗？”

　　他这话像是问江淮，又像是问自己，更像是问世人。

　　疯男人的故事和江淮听说的版本大差不差。

　　“不用把我当回事，碰巧遇见你了，没忍住就说了，”疯男人浅笑道：“我也放弃了，下辈子，再和他们做一家人，我努努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那个李依，也是个可怜人，可惜我知真的无能为力了。”

　　有的人，明明自己的日子已经苦到头了，却依旧见不得别人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