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哨向）》汪汪汪汪君

5、耗材的艺术

　　首都省，中城区域，海辛家族内宅。
　　一位威严的中年女人坐在会客厅中央，她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家族文件和战报。女人一头秀发制作了精美的发卷，服服帖帖的固定在头上，脑后严严密密地挽着一个发髻。
　　此刻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满桌繁重的家族事务上，而是犀利地钩向面前，一个年轻的男孩。
　　“F(范)·海辛，你明白自己的家族姓氏代表了怎样的尊荣吗？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把我给你的任务搞砸！”女人怒气冲冲地将桌上剪裁文件的无刃刀狠狠投掷而去。
　　青年颀长的身体微微一偏，那刀不偏不倚扎在他身侧，深深扎在昂贵的远极古木制作的地板上。他一双无辜的桃花眼乍一看轻松快活，一头灰色的柔软秀发像他母亲一样微微打着卷儿，青色的眼底却藏着深深的疲惫和怨怼，阴恻恻的。
　　“……”
　　“不说话是吗？你和你那入赘的废物父亲一样废物！”
　　书记官小心翼翼上前，拔出了深扎地板的裁纸刀，递还于女家主台前，然而这位海辛家族以暴怒著称的母狮——露西恩·海辛，随手又将无刃刀扎在一本一掌厚的典册上，随手的力气之大，直接扎穿了半本书。书记官小心翼翼斜眼撇着小少爷，迫切希望他说点什么平息这场怒火。
　　范只是抬起头，露出青色眼白和清晰可见的一脸怨怼。
　　“别拿那种吃屎一样的眼神对着我。论精神能力，你至今只是向导b级！论家族助力，你连一个内城核心家族的哨兵都勾搭不到！基层历练，你去了半个首都月不到就跑回来了！连海辛分支的夏地利——你的远方表弟都比你强！他至少没有发一条消息抱怨！”

　　此刻在远方狼哭鬼嚎的夏地利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差点没给他呛死。他攥着耳畔被强制隔离联邦全域通信、只有基地内网的通讯端口，像拽着救命稻草：“纳伦大人，快来救救我们呜呜呜呜……”
　　亲手给手下断联邦网防止他们想花心思的纳伦：“……”

　　母狮的咆哮还在继续，直到管家突然轻敲房门，牵进来一头迷你的珍珠兽。
　　这是一种雪白柔软的畜生，覆盖着长长的皮毛，有一部分基因提取自小型地面异兽，在保留一部分蛮族华丽外貌的同时性格温良。它是首都基因工程丽氏家族的良作。
　　“家主夫人，午茶时间到了，您之前提醒过今天无论如何要通知您的。”管家谦恭地在门口弯腰行礼。
　　露西恩的视线越过儿子传递到门边，范也在受训状态中解脱，微微转过身。
　　突然这头珍珠兽抬起两只前爪，冲范恶狠狠呲牙，只有一条系在脖子上的华丽圈绳控制着它，叫它只能前倾扑喊，无能狂吠。
　　“算了，你滚吧”露西恩犀利的眼神重新扫射到儿子范身上，朝他示意：“下个月莱茵家族舞会，你一定要勾搭上莱茵家族的任意一个哨兵。否则我养你还不如养一头畜生。”
　　范暗自攥紧拳头，喘着粗气离开房间。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里面隐隐传来了路西恩的声音：“如果不是我的宝贝汉娜死的早，家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废物b级向导什么位置，汉娜是她那届军事学校里最强的哨兵，而他这个弟弟，是废物中的废物。”
　　紧接着是管家的声音：“亲爱的，不要生气了。我今天按照你的嘱托，带来了一种新的寻找乐子的办法……”
　　露西恩的语气逐渐变成一种模糊的夹子音，接着房间里缓缓传出令人作呕的动静。
　　范很想像以前，那样快步冲进自己的房间，狠狠打砸一番东西泄愤，但是今天双脚却像粘在地上一样，巨大的怨恨和耳畔恶心的声音狠狠搅动他的大脑，让一切变得突然清晰。
　　范快速思索着。
　　眼下，通过舞会勾搭上莱茵家族核心成员，是他提升地位最大的转机。
　　但范自从两年前从北境回来，莫名其妙受到了首都兽宠的一致厌恶。差点被水里的兽鱼跳缸撕咬，差点被受惊的驮兽践踏，无数次被贵夫人膝盖上的小型暖膝用转基因异兽呲牙。
　　范平时只是有些阴郁，脾气有点差，这反而给他秀美的外貌提供了一种文艺青年般的气质。但兽宠们持续不断的厌恶，让豢养它们的贵族也多少对范有一些猜忌。
　　逐渐首都有一些流言，范身上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首都交际花——范·海辛，第一次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碰了钉子。

　　范铁青着一张秀美的脸，从楼梯往大厅走。他感觉到整座庞大的海辛主宅仿佛一个无形的囚笼，正在逐渐收拢让人喘不过气。
　　他径直走到大门前，无视门童的慌张与阻止，砰的一声踢开巨大厚重的门，门却砰砰响了两声，第二声随着碰到门外的阻力自然回弹，差点撞了他自己的额头。
　　“萨布勒批！”范咒骂。
　　然而随即他的愤怒凝固成了一脸惊愕。门外站着一个头发火红、脾气也暴躁的女人。来人是范曾今的相好，首都中央军传令官，珐伊·丽。

　　胸大腰细的美女眼尾也有一抹眼红，上翘，仿佛一只势在必得狐狸，向曾经的相好抛了一个媚眼，然后才让门童通报：“替我向露西恩家主问好”。
　　随后海辛全宅知道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第135届全联邦军部会议提前召开。
　　范略施手段，从相好嘴里套出来了不得的小内幕：
　　河套基地被异兽击破，亟需新的家族血液支援。事关边境，上中下区家族非不可抗力必须到场。首都即将迎来空前绝后的大洗牌。
　　家主露西恩·海辛得知内幕相当满意，立刻大笔一挥，奖赏范一批家族资金，嘱咐他在莱茵家族舞会前好好准备一身靓丽的装束。范又仿佛成为了被海辛家族钟爱的小兽。

　　“嘟，嘟，嘟，数据错误。”
　　“嘟，嘟，嘟，端口失联…”
　　“嘟，嘟，滴，喂，这里是编号A31747的康沃尔堡垒基地，河套基地，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嘟，嘟，嘟，嘟”
　　自从康沃尔基地得知河套基地被异兽攻破的消息，康沃尔上校和基地全员一直致力于联络与增援河套地区。
　　纳伦和少数几位基地安保人员，挤在基地地下临时电子指挥室。属于他们的工作量为零。
　　所有人紧张而无所事事地到处观望，红色的警报灯在天花板上幽幽转动。
　　【这里既是最高级别的保护，也是最高级别的囚禁】
　　纳伦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里能获取的消息，只有通讯端口断断续续的联络意识信号。外界战况发展到何阶段，无人知晓。

　　一片寂静中，纳伦可以清晰地听到怀里的艾普西龙缓慢的呼吸声。
　　丰茂的黑色毛发里，一双金黄的瞳孔慢慢褪去了颜色，变成没有什么情绪的亮银。一头黑发也从发根处悄无声息变成银色。完全变成了那个在培养箱里漂浮的神祗姿态。
　　艾普西龙一头钻出怀抱，纳伦的手臂来不及反应，仍做着轻柔虚拢的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逃离的艾普西龙嘴里发出奇怪的嘘音。
　　“抱歉，非常抱歉，这段时间我是不是又做奇怪的事情了…”艾普西龙抬起头，朝身边的战友说着话。纳伦下意识看向祂的眼睛，那双银色的眼睛正在恢复清明，流露出善意和歉意，身体却在下意识地远离所有人，肌肉紧张地搅动，背部佝偻着头向前倾，像一只蜗牛。
　　基地的士兵再怎么抱怨也没有用。只要爱普希龙一天是康沃尔基地的团宠，他们就要再遭一天的罪。爱恨交织。
　　最终，艾普西龙都没有看向纳伦，仿佛完全不认识他这个人。
　　纳伦没有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完全把自己沉浸在调查和收集战况中去。
　　四围的士兵看着一个死神一个捣蛋鬼，他们也没有说什么。他们收到命令就是为了保护地下电子指挥室的人，哪怕这里是一坨屎，他们也不能让它被别人抢走。这是康沃尔上校的信誉背书产生的极大效应。
　　然而现实的状况却不允许任何人保持原状。
　　没多久，所有人都看到纳伦眉毛拧成了一块，脸上凝结了一个极其可怕严肃的表情。
　　“一条首都来的讯息。”他的嘴唇蠕动着宣判着：“第135界全联邦军部会议，遴选用于支援河套区域的低级家族。”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眼底露出狠戾。他们显然比纳伦更清楚什么。
　　“那不就等于……”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
　　基地士兵所有人的先辈或多或少都来自联邦首都。每年联邦的势力架构都会因为中央集团的膨胀和吞并，结交了大部分势力弱的家族从首都中心驱逐到中城,再从中城驱逐的外城，外城的低级家族，只要在边防留出数个全歼基地无法填补的空缺，就会流放成为新的基地成员。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是一场落井下石的驱逐，敌人不是外面的敌人，而是所有昔日的姻亲、亲长和盟友。基地所有人都曾是这种牺牲品，被打碎了重新分配到基地。
　　幸好他们遇到了康沃尔上校。康沃尔基地致力于提供最高级的军事耗材以及单兵生活补助，上不封顶，而且竭尽一切可能用物资物料损耗来替代普通士兵的人肉战损。是康沃尔上校把他们捡起来修修补补，变成一个异父异母的异宗家族。
　　然而纳伦注意到另外一个点。他迅速把武器架在基地士兵的脖子上，劫到能够直接联系到康沃尔上校的唯一机械通讯端口。整个过程用了不到0.1首都秒。
　　随着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康沃尔上校沙哑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你猜的没错，根据异兽行进规模最新的估算，河套基地的官兵大概率全部牺牲了，现在异兽在像切豆腐块一样进攻后方的平民聚居点。”
　　平民聚居点。纳伦在脑中快速的回忆，那些首都贵族们在社交中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布防，正在慢慢组成一个庞大恐怖的潜规则网。
　　不同于哨兵和向导，联邦还是有许多没有任何能力的平民。在凡人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平民是拥有基础生活补助的，但这种补助仅限于按点分发资源，而且基本都集中在边境后方。补助点和点之间相隔很远。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每个基地后面都固定庇护着1~2个补助点的情况。
　　他一定还漏了点什么。纳伦用力地想。
　　对，资源，首都从来不吝于基本生活资源，但是对于边境军工却是极为苛刻。纳伦多次上报，请求为他研究的边防项目审批资金，哪怕纳伦作为战署官的战列设计获得首都最高的军事设计荣誉，这样的荣誉都在项目落地资金申报的时候铩羽而归。要知道纳伦背后可是首都三大家族之一的莱茵啊。
　　莱茵家族目前最大的掌权者正是纳伦的亲三叔——卡拉夫特·莱茵，卡拉夫特以钻营的手段、六亲不认的经营方式在首都圈子闻名。
　　纳伦灵光一闪，立刻向康沃尔上校申请借用信道向首都家族内部授信。

　　没有多久卡拉夫特那边就接通了信号。
　　信号那头传来热情洋溢的语气“哦，我的亲侄，你在那边还好吗？是否吃得惯住的惯？……哦，请相信你的叔叔，但凡你遭受了委屈，我在一个首都日内，无论明日暗日，都能立刻办妥你返程首都的手续。”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在基地士兵的重重注视下，纳伦对待这通随意滥用权力的话语不假辞色，他自己还是感到了一些不适。
　　“哦，我的亲侄儿，你不用担心滥用权力的问题。忘了跟你说，第135届军事会议在两个首都时内已经有了草案结果，国家机器的运转从来不会姑息个人的钻营取巧，随着流放而走的低级家族败类，首都需要吸收像你一样的有志青年军官，联邦需要你的时候到了，纳伦。”
　　隔着遥远的两个信号端，纳伦仿佛都能看见卡拉夫特那标志性的首都式假笑。
　　“你不希望更多无辜的人折在边境，不是吗”卡拉夫特一字一句低语。

　　突然，艾普西龙凑向纳伦，瞬间距离为零，这个速度让许多A级胜哨兵都能措不及防。
　　纳伦的信号端收到一阵严重精神力引力波干扰，甚至导致串联的机械式联络端都开始产生尖锐刺鸣。人声瞬间失真融化。
　　“你做什么……”纳伦骤然冷下脸，斜过眼。刀削般的侧脸流露不容置疑的威严。
　　监护他们的士兵刚开始有动作。
　　艾普西龙像兔子一样，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停下来注视了他的脸一会，瞳孔震荡了一下在金色和银色之间交织闪烁。祂伸出鲜红的舌头舌头舔了舔上下嘴唇和嘴角：“你好凶，但是依然很好吃。跟你通讯的那个人，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