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5、第七十五章 ...

  •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年关将至,乡里热闹非凡。

      那条夹在溪岸和田地之间的大路终于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上一秒刚送走一辆小轿车,那一秒就迎来一辆SUV。公交巴士尽职尽责地要开到工作日最后一天,兜售货物的小三轮也络绎不绝。
      从早到晚,破晓未日出之时,月沉西天夜深人静之时,大路上的车流往来不断。

      有时赶巧,兼之乡里多是单车道,车子排成一条长龙,后车的鼻子贴着前车的屁股,亦步亦趋。陆陆续续,其中一辆车子拐个弯,脱离队伍向附近的家门驶去。
      外出打拼的儿女们提着大包小包,大城市烙印的疲惫与冷漠在看见熟悉的乡里景致时神奇地消失了,喜悦与放松不由自主漫上脸颊。
      跨进家门的那一刻,便把千斤重担卸下,哪怕是暂时的,也想尽情享受团聚的欢乐。

      薛丝丝家今年比往年人齐些。
      除了她父亲和两个叔叔三家人,原本年后才来“走外家”的两个姑姑也过来了,打算今年就在娘家过次年。当然,两个姑父及几个表兄弟姐妹得在他们自家过年。

      年前几日基本上忙着迎接叔叔、姑姑等家人,薛丝丝抽空跟崔岩聊了会儿。
      她说,最近发现了一条谋生的新路子——开民宿,她认为自己已经积累足了收拾房间、整理床铺、伺候客人的经验,如今手脚麻利,也很会殷勤。

      崔岩不需细问,只听她提及陆续归家的亲人,就明白她的话外之音。
      他习惯性泼盆冷水过去,周围除了几座平凡的小山坡、一条寒酸的小溪,没有亮眼的景点,开民宿的话房间都落灰了也无人来住。

      薛丝丝在对崔岩的清闲生出的可耻的羡慕中,认命地搬出小叔房间衣柜上层的棉胎和枕芯,抱到院里去晒太阳,然后将床单被套塞进洗衣机。
      上午洗,晾晒一天后,黄昏收回来,当晚便能躺进香香的被窝。
      天气也十分给力,日日都是从撒哈拉沙漠来的大太阳。床单被套挂在竹竿上,被晒成嘎嘣脆的薯片似的。

      在客厅看着连续剧,听到门外有车辆引擎声,就得放下一切出门迎接。
      车门打开,人刚露面,该叫叔叔叫叔叔,该喊婶婶喊婶婶,务必在对上视线的第一时间问安。配上翘首以盼的欣喜笑容。无论行李多不多,也必须帮忙提一两件。

      薛丝丝觉得自己比之民宿的服务人员就差吼一嗓子“欢迎光临”。

      秀枝婶的儿子们也携家带口归乡过年,她提前几日回去搞卫生,做准备,跟薛丝丝说了这段时间不会过来。
      秀枝婶不在,厨房的活儿就交给了婶婶姑姑们,摆放碗筷等杂活也有堂弟堂妹接手,薛丝丝反而闲了下来。

      清闲是清闲,却没以前自在。家里人多了,薛丝丝和堂妹睡一张床,上卫生间有时要排队,饭桌上筷子打架是经常的事。

      她感觉到一种憋屈,就像原本就不大、只有她一尾鱼的水缸里忽然放入十几尾鱼。她好想逃到另一个鱼缸——独属于她的,没有其他闲杂鱼等,清清静静的个人空间。
      如此想着,再一次羡慕崔岩。
      薛丝丝也想拥有自己的桃花源。

      薛阿公大概是最欢喜的人。儿孙满堂,人丁兴旺,短短几日露出的笑容比过去一年都多。
      饭桌上尽是他爱吃的,客厅饮茶有儿子陪着聊天,兜里是儿子给的中华烟,儿媳也恭恭敬敬,饭后水果及时端到他手边。
      胖乎乎的曾孙子满屋子游荡,走到哪就留下一串脆生生的笑声,再大的阴霾也能被那张小太阳一样讨喜的小脸蛋冲散。

      甚至嫁出去的女儿今年也特地回娘家过年。女儿们自得地表示如今时代变了,从大城市开始兴起娘家婆家轮流过年的风潮,她们决定紧跟时代步伐,做个先行者。
      薛阿公自认是个乡下老头儿,远离大城市,对社会的变化和人们观念的更新保持着十分谦逊的态度。既然儿女们说大城市有这种风潮,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过年也无碍,他自是欣然接纳。没起丝毫疑心。

      反常的事不少。
      从前虽不至于冷漠,可也一向平淡,父子间无话可谈。叔叔们今年回来个个话都变多了,薛丝丝还看见她父亲陪薛阿公在菜园里翻土。
      女儿一般和母亲要好,与父亲存在天然的隔阂。前几年同薛阿公因为秀枝婶吵过一架的小姑,那天在薛阿公背后卖力按摩,父女俩言笑晏晏。

      旁观着叔叔、姑姑们异乎寻常的孝顺举动,薛丝丝感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太过明显了。排除了薛阿公是拥有千万身家的富翁,余下可以解释子女们如此殷勤的理由少之又少,她好怕薛阿公会因此察觉到异常,往自己的身体状况上猜。

      薛丝丝更加谨慎地留意薛阿公的一举一动,每个表情,每道目光。
      暂时瞧不出端倪,只知道薛阿公是真的高兴,神采奕奕的笑容在脸上盛满了都要溢出来。

      过年前的两项重大任务,一是搞卫生,而是采购年货。

      薛丝丝没能享受几天的清闲日子,长辈们开始使唤她干这干那。不单单是她,几乎全家人都像陀螺一样疯狂地转动起来。除了年纪最大的薛阿公,以及年纪最小的她侄子。

      为了逃脱像蜘蛛一样趴在上面清洗玻璃窗的噩梦,薛丝丝主动承担起开车载姑姑们去采购年货的任务。
      堂妹因为没有驾照,不具备争抢资格;而她弟由于“男人哪里懂得怎么挑东西”的偏狭观念也被排除在外。
      薛丝丝在兄弟姐妹们的嫉妒视线中笑着驱车离开。

      显然,她高兴得太早了。

      往年她要上班,基本都是年二八、二九才回家,那时各项准备工作均已完成。她最多在除夕那天上午帮忙贴对联、摆糖果盘。
      她以为采购年货就像自己在超市里采购日用品一样,推一辆购物车,悠悠地在货架之间徜徉,看到想买的、合适的就放入购物车,最后到收银台有序地排队等结算。

      其实也差不多。

      除了街市上多是专营一类商品的店铺,必须连跑好几家店铺才能购齐各式年货,人手拎着大袋小包快步疾走,仿佛负重徒步。

      除了店铺里都是来采购年货的人,争先恐后地挤到货柜前,鱿鱼、香菇、虾干一包一包地搬,手脚慢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货柜眨眼就空了。零食糖果也要,砂糖橘至少两箱,对联、福字贴等早挑早好,花卉盆栽两套起步。
      毫不夸张地讲,比别人慢一秒,可选择的货品就少了大半,像是争分夺秒的计时赛。

      除了薛丝丝在拥挤的人群中挣扎时不小心被撞了两回脑袋、被踩了三次脚。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年之中唯有此时,这个偏远的乡镇爆发出不逊色大城市步行街的热闹架势。

      结算时薛丝丝抢不过两位姑姑,侄女在她们心目中终究是小辈,况且失业已久。
      自到家后薛丝丝总是能从她们的言谈中读懂自己已然是一个独自出门的话连奶茶都喝不起的可怜人。尽管薛丝丝多次强调自己有存款。

      乡里人大多采用现金交易,年货算是大宗商品,收银台的老板娘点钞票快出残影,两只指头上的指纹一天下来怕是要被磨没了。一张张的红色毛爷爷经过老板娘的手指,在钱柜里堆了一叠又一叠。
      薛丝丝粗略估算了下,一日流水至少十万元。

      奋战了一下午,日暮时分匆匆往家赶。
      车子经过石桥,薛丝丝握着方向盘,抽空瞄了一眼那条小径,以及掩映在重重草木之中不可见的六居里。
      仅有一幢房屋孤单伫立的六居里,在其他乡里家家户户人声喧哗、为过年而忙碌准备的一片火热氛围中,显得分外突兀,格格不入。

      她能想象得到,六居里唯一的那幢房屋仍旧秉持着去年的朴素模样,没有经过大扫除,也没有换上由对联、福字、灯笼等组成的喜庆盛装。
      她的预料没错的话,唯一的那个居民这些天只会在家睡大觉,懒得上镇采购年货。顶多补充些食材,填满冰箱。

      晚饭后,逗弄了一会儿小侄子,薛丝丝并未偷偷摸摸,只是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提了一袋子事先准备好的,去往六居里。

      薛丝丝的老毛病又犯了。
      明明知道崔岩本身就不喜喧嚷,合家团聚对他而言甚至比不上深夜的球赛。如今周遭的一片热烈能在他心灵上引发的情绪,最有可能是庆幸与嫌弃,绝不会是艳羡与向往。说不定崔岩颇为享受这种独立于喧闹之外的冷清。
      可是薛丝丝无法免俗地觉得他孤零零地待在毫无年味的环境中,油然而生一股怜悯。以及不愿深究的哀伤。

      刚跟崔赫联系过,他们打算今年去外公外婆家过年,想他哥也一块去,可惜崔岩拒绝了,不留余地。
      薛丝丝委婉地替崔岩不平,难道他们不能回来六居里一起过年。
      崔赫无奈,他们回去也才四个人,他爸搞不好还会和他哥吵架,把气氛闹得一团糟。而且,崔岩亦明确地说不用他们回来。
      最后,崔赫没法子,死马当活马医,想让薛丝丝去劝劝他哥。

      许是薛丝丝“如此奔放的原始森林好看是好看,万一被哪里经过的乡里人瞧见麻烦可大了”的提醒起了效果,巨龟前辈稍微收敛了他的能量。

      枝桠间的青藤稀疏了不少,看上去没那么密不透风,藤条松松地挂在树枝上,十分乖巧的模样。像是在说“你看我听话吧不让我动我就一动不动”。

      见缝插针的野草也收敛了抢占地盘的野心,规规矩矩地待在中心的那片荒田里。而不像前几天把绿毯铺得到处都是,不舍得放过每一寸角落,放眼望去都见不着任何裸露的泥地。

      粗壮的主干和丰盈的枝叶也恢复了从前的泯然众人,张向天空的爪子收了回来,鲜亮的叶片也褪去打眼的光泽,安安分分当与周遭树木没有两样的普通“人”。

      之前跟仙泉似的小池塘也朴素多了,嫩青的圆叶、娇艳的菡萏都消失了,只保留几缕不出格的普通水草。不过,澄澈的水质是巨龟前辈的底线。

      六居里的草木从嚣张狂妄的进攻模式,转变为内敛含蓄的防守姿态。
      一般人看了,只会产生“此处的草木似乎稍微野性一点”的过后就会忘却的想法,不至于咋咋乎乎、大惊小怪。
      免得给崔岩带来棘手的麻烦。

      此时,巨龟前辈就伏在小池塘中,龟壳露出拱起的部分在水面,其余沉在水下。
      小葬仰躺在龟壳上,和巨龟前辈一起晒太阳,惬意得很。
      薛丝丝喊了一声,小葬猛地蹦起,很快就飞到她眼前。
      而巨龟前辈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过两日没见面,小葬已经积攒了一大堆问题,逮着薛丝丝叽叽喳喳个没完。
      大部分是关于乡里人对过年的准备。她理解小葬的心情,他在玻璃外,眼巴巴地看着橱窗内缤纷的、闪亮的、新奇的东西,心里蠢蠢欲动,着急却不得其法。

      小葬有时真像一个人类小孩。她的小侄子这几天也兴奋得没边儿,非要摸摸大红灯笼,抢着给桔子树挂小红包,偷偷拿了一张最鲜艳的挂笺死都不还。

      薛丝丝不得不打断小葬的絮叨,否则天黑了也走不了。
      她把手中提着的小袋子递过去,说是过年要用的,让他赶紧带给崔岩。
      小葬一听说是过年的东西,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比强光灯还亮,话都没说完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崔岩、崔岩。

      薛丝丝走到池塘边上,和巨龟前辈闲聊两句。

      巨龟前辈出现得突兀,不知能停留多久,她更担心猝不及防的离别。
      于是试探着,先是问他在附近有没有其他好友,再问其他灵族是不是和他一样也需要沉睡,他一般都睡多久。
      巨龟前辈活得够长,洞悉人心早已和呼吸一样自然。他表明这次应老友之请出山,至少要等老友回来。

      薛丝丝知道是巨龟前辈的老友是雷先生。雷先生因为对付巨石阵的黑洞,元气大伤,决定闭关修养,同她道别之时似乎提过闭关少说也需三、四年时间。
      也就是说巨龟前辈能待好几年,薛丝丝安心了。

      进了屋,小葬站在茶几上,甩着一条红色的巾子,仿佛挥舞大旗一样,感觉好玩极了。
      薛丝丝忙走过去,解释这不是玩具,而是围巾,天冷的时候戴着可暖了。她把围巾绕了小葬的脖子两圈,然后在下颌处虚虚地打了个结。
      小葬脖子上围了一圈毛茸茸,身上却还是薄薄的肚兜,这个搭配瞧着有点不伦不类。不过,他脸上机灵可爱的表情是极佳的调和剂,愣是散发出一种另类年画娃娃的气质。

      围巾是薛丝丝亲手织的,一共两条,一大一小。小的这条特意估量了小葬的身形,缩小尺寸织就的,她织的时候像是回到了幼时给芭比娃娃缝制小裙子的心情。大的那条也是红色,适合过年的喜庆颜色,给崔岩的。

      崔岩正百无聊赖地不停转换频道,电视上画面一闪一闪,而对于她的礼物也给了面子,随意地围在肩颈处,两端没有打结,直接垂下来,颇具慵懒风格。

      “你准备怎么过年?真不打算回上海?”
      崔岩摇摇头,动作轻飘飘,态度却决然。

      母亲提议让她喊崔岩过来一起吃年夜饭,薛丝丝没答应,此刻也不准备跟他说。
      因为对他的回答心知肚明,除了拒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肯定是直截了当的拒绝。或许他心情好,绅士风度一时复苏,她能得到委婉的拒绝。

      薛丝丝对崔岩的固执无能为力,暗暗叹着气往门扉上贴了两张福字,勉强给这个家增添了一丝聊胜于无的节日氛围。

      离开前,池塘里的巨龟前辈叫住了薛丝丝,透露了一个秘密。

      想不想知道那片地种了什么?
      当然想,可是他死活不告诉我。
      我知道哦。
      嗯?到底是什么?
      嘿嘿,是风铃木。

      得知是风铃木,薛丝丝窃喜,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树,花开时分万朵绣球迎风舞,灿若云锦,如烟似雾。
      突然万分期待那片风铃木快快长成,将来高高秀立,花开烂漫,十里锦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