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灵日记》遥无光

39、第三十九章

　　有人喜欢用条条框框来定义自由，其实真正的自由是没有条件，绝无桎梏的。

　　暑假要结束了，崔赫是时候准备准备上大学了。

　　早在一个星期前，乡里被家长送回来过暑假的中小学生陆陆续续都离开了，田野边的溪流、山脚下的草甸、山中的水潭、家门前的田地都重归以前的宁静。
　　热闹是一时的欣喜，过后的冷清才是平淡生活的本质。
　　熊孩子们走了，就连空气都松懈下来，往日的惬意渐渐蔓延。

　　崔赫要上的那所大学开学时间定得晚些，足够他卖完所有龙眼。只不过，等林子里的龙眼全都摘完了，也通过朋友圈销售全都卖出去了，眼珠子盯着计算器来来回回算了三遍确认自己多了一笔丰厚的零花钱，崔赫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
　　高兴的原因很明显，至于失落的情绪就来得莫名其妙。

　　“要不我再多待一阵子？”饭桌上，崔赫吃着吃着，突然说出这句话。
　　崔岩瞥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学校的校长，我就给你批假。”
　　崔赫出了一个馊主意，“你让爸妈帮我去跟学校请病假？”
　　崔岩看向他，目光带着审视的怀疑：“你该不会是想躲军训吧？”
　　“哪有！我分明是舍不得我亲爱的哥哥！”崔赫越心虚越大声。

　　崔岩瞪着他，一个指示一个指示地下。
　　崔赫在他亲爱的哥哥的威逼下，放下碗筷，拿过手机，打开订票软件，定下一张第二天回上海的火车票。钱已经付了，由不得他磨蹭反悔，等他回到上海后怎么跟父母磨蹭，那就不关崔岩的事。
　　只不过，本着做人哥哥的道理，崔岩还是警告了一句：“回上海以后收拾一下，就赶紧去杭州报到！”

　　既然当哥哥的心硬如铁，那么他这个弟弟就无需客气，崔赫一怒之下——就恶狠狠地向崔岩讨要红包。

　　崔岩不耐地皱眉，“什么红包？”
　　“明天弟弟要出远门，你做人哥哥的不应该塞几百块钱过来吗？”
　　“你高考前说要讨个好意头，叫我给你发红包；高考结束后说需要犒劳，叫我给你发红包；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说值得奖励，叫我给你发红包，你看我长得像红包吗？！”
　　崔赫理直气壮，“你做人哥哥的本来就······”

　　“别做梦了，吃饭！”崔岩直接打断他的话，不想听，听得人一肚子气。

　　第二天，待崔赫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之后，前来送行的薛丝丝悄悄给崔赫的手里塞了一个红包，附赠一句祝福：“一路顺风！上了大学以后好好学习！”
　　崔赫前一秒向薛丝丝道谢，后一秒就攥着红包直戳到崔岩眼皮子底下，意思是教他看看，他这个做人哥哥的还不如一个外人！

　　崔岩能不懂他的小心思，只看着薛丝丝故作责备：“你浪费那个钱干嘛？”
　　“小孩子嘛要上大学了，我给个红包还不行，”薛丝丝递过去一小罐早上刚炒好的花生米，有些不舍地对崔赫说：“你走了以后我都不知道找谁聊天了······”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不像某些人——”崔赫斜睨着正在低着头检查采购清单有无缺漏的崔岩。

　　可惜，崔岩对他的阴阳怪气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薛丝丝透过现象看本质，仍然觉得他们兄弟俩感情极好，种种抬杠拌嘴不过是“打是亲骂是爱”的另一种形式。

　　“你哥肯定也是舍不得你，对吧？”
　　崔岩冷笑道：“我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嘴硬，绝对是嘴硬。”薛丝丝根本不相信。

　　桑塔纳的尾巴消失在路的尽头，薛丝丝没再多留，走过石桥，沿着小径穿过树荫浓密的小道，跨过杂草丛生的荒地，在小池塘边上停下脚步。

　　薛丝丝现在不想回家，也不知该去何处，整个人懒懒的提不起劲儿，感觉什么事情也没兴趣做。
　　她蹲下来，抱着膝头，凝望着平静的水面发呆。她希望太阳早点下山，这一天能快点过去，最好是眨眼间就到了明天。
　　她不喜欢处于这样颓废、恹恹的忧郁状态中，可是她无能为力，有些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身体里有股力量总爱同她作对。

　　幸好这时石小蛋来了，不然她一个人独处只会沦陷得更深。

　　“你认识这位老祖宗吗？”
　　石小蛋开头一句话就让薛丝丝感到惊讶，“你也知道？”
　　石小蛋点点头，回答：“听族人说过而已。”
　　“只是听过，没见过？”
　　石小蛋摇头，反问她：“你见过吧？”
　　“我也没见过。”

　　薛丝丝很早就知道崔岩家门前的小池塘底下住了一个灵，据说还是一位辈分颇高的老祖宗。也目睹过几次崔岩往池塘里放鱼上供的举动，她猜测崔岩和那位老祖宗之间必定有过接触与交流。

　　然而，她三天两头就往崔岩家跑，路过池塘的次数不下数十次，怎么瞧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池塘。底下有泥末，有石头，有活鱼，有水草，却始终没能捕捉到任何灵的身影。
　　久而久之，她便认定是那位老祖宗不想见人，一直避着她，念及此心中不禁产生了些许幽愁。

　　薛丝丝略微心酸地感慨：“可能是老祖宗不喜欢我吧。”
　　“上次见你还不是这样的，你现在心情不好？”
　　薛丝丝如实作答：“有个很好玩的弟弟离开了，他要去很远的地方。”

　　石小蛋的好奇心被勾起，“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他先是回上海的家，然后收拾行李到杭州去上大学。”
　　“上海？杭州？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石小蛋的追问让薛丝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没去过这两个城市，只能给出一些笼统的描述：“其实我没亲自去过，不过大城市都差不多，钢筋水泥、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等等，和深圳相比特别在于几个旅游景点吧，上海有旧时的弄堂洋楼，杭州有西湖······”

　　见石小蛋一脸掩不住的向往之情，薛丝丝感到好笑，说道：“你这么好奇，可以自己去看呐！”
　　薛丝丝巴不得能稍稍缓解一下方才的忧郁状态，于是鼓起兴致为石小蛋出谋划策：“应该不止这里有石灵，有石头的地方都会有的吧，你一路找过去，迷路了就找别的石灵问路，大家都是石灵，帮帮忙也是可以的吧？”

　　她没有注意到在那句“可以自己去看”话音刚落时，石小蛋的眼睛便瞬间黯淡下来，如同燃着的烛火刷地一下被吹灭。

　　等她兀自计划一通后，才觉察到石小蛋异常的沉默。
　　薛丝丝似有所悟，安慰他：“你没做错，每个人——不是，每个灵都有选择自由和追求的权利。”

　　石小蛋情绪不佳，没有勉强挤出笑来，而是问她：“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我现在别的没有，时间大把！”薛丝丝一摊手，挑眉道。
　　“你能陪我走一趟吗？”
　　石小蛋问话时羞怯而拘谨的模样，使得薛丝丝顾不上仔细询问，二话不说就先答应了。头点完之后才忐忑，石小蛋该不会要我陪他去跟族人争论吧。

　　石小蛋得到薛丝丝的同意，愁云惨淡的脸上方有了点喜色，转身就走。
　　薛丝丝忙要跟上，一个起身起猛了，加之蹲了这许久，眼前一花，脑袋一晕，腿脚一麻，差点要扎进池塘里。幸而双手反应迅速，往地上一按撑住了歪倒的身子，“唉哟——”

　　石小蛋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就是腿麻了而已。”薛丝丝保持住平衡后，朝他摆摆手，缓了片刻，重新站起来。
　　石小蛋便接着往前，临时产生了一个疑惑：“你们人类的腿还会麻？麻是什么感觉？”

　　“······麻就是像触电一样的感觉。”
　　“触电是什么？”
　　“电就是——就是——哦，就是打雷的时候那个，你被雷劈过吗？被雷劈的时候就是触电的感觉。”
　　“我被雷劈过呀，没有感觉呀！”石小蛋仍然不懂。
　　“······”薛丝丝忘了他是石灵，石头能有啥触电的感觉，雷劈他身上都是白劈。

　　跟着走了有十分钟，薛丝丝发现石小蛋带她去的是崔岩的龙眼林，最后，停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蛋形石头前。
　　周围的龙眼树几乎光秃秃只剩叶子，偶有几颗米粒大小的小果子，离成熟还远着呢。
　　自从知道这个蛋形石头是石小蛋的原石之后，薛丝丝便打消了企图搬运回家的念头，不过每次来看都会觉得石头好像更圆了一点。

　　石小蛋走过去，右手搭在石头的蛋尖上，朝薛丝丝伸出左手。
　　薛丝丝寻思着这是要牵手的意思，便把手伸过去，握住了石小蛋的手。
　　灵也是神奇得很，譬如石小蛋的手，看上去跟人类的皮肉一模一样，真正触碰到却是冰凉、粗糙的岩石质感。
　　难不成他们的外貌是一种障眼法？

　　没等她琢磨彻底，薛丝丝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明明脚踩平地，刚才脚掌却好似踏空了一瞬。不过她没空管这事，因为还有更大件事等着她去消化——

　　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眼前的地方也是她熟悉的，就是农田中的孤岛——巨石与土地庙，她抓着石小蛋的左手，他的右手之下是贴着黑溜溜的巨石。

　　咋回事？
　　薛丝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发生记忆错乱了。
　　第二个念头才逻辑上线，石小蛋不是普通人类，他是石灵，而就她所知灵族一般都有专属的超能力。他俩上一秒还在龙眼林，下一秒就到了农田里，难道这就是石小蛋一族的超能力？

　　石小蛋屈指敲了敲黑溜溜的巨石，好似到别人家敲门问人在不在家一样，“前辈不在，唔，也可能是他不想搭理我。”
　　薛丝丝旁观他这举动，不由得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也有人，不，这里也有一个石灵？”
　　石小蛋嗯的一声，“昨天我见过他，他还给我讲了他的事。”

　　幼时每年除夕早上，薛丝丝都会跟薛阿公到乡里各处拜神，农田中的这个土地庙也是其中一站。
　　她对土地庙旁边的巨石也不陌生，甚至同小伙伴们一起爬上去过，一直都以为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她回来这几个月，到这里来的次数不少，也没见过巨石周围出现过和石小蛋相似的石灵。

　　石小蛋似乎了解她的疑惑，主动解释：“前辈因为一些缘故不愿意露面。”
　　然后不给薛丝丝发问的机会，她感到手上一紧，眼前一闪，眨眼间就又换了一个地方。

　　这回是她没踏足过的陌生场景，应该是在山中的某处。

　　一侧山坡斜又陡，草木茂密，边缘部分被挖机掘出一道道痕，黄泥裸露，为的是开一条路。路不宽，近两三米，行人错身刚好够，车子就甭想了。
　　路的另一侧没遮没拦，简直是悬在边上。万一不小心失足跌落，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枝枝叶叶就像滚铁钉的酷刑，停下来之前身上起码得被刮出上百道口子。
　　然而，向下远眺的风景不错，视野宽广，能见到底下的人家楼房，将连贯几个乡里、一路流出石桥的那条溪流走向尽收眼底。

　　石小蛋的手与一面石壁相连。这个石头几乎整个嵌入山坡之中，露在外面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几平米大小，薛丝丝估计眼前的石头若是挖出来，肯定小不了。

　　“这里面也有你们石灵吗？”薛丝丝伸手摸了摸灰白的石壁，猜测道：“这么大，肯定是一位老阿公吧？”
　　她猜对了一半，石小蛋说，这个嵌入山体之中、小山一样的巨石是两位石灵的，一位老阿公，一位老阿婆。如今也都逝去了，所以石头里面是空的。
　　“不知什么时候里面会再诞生出一个小石灵来······”

　　轮到薛丝丝迫不及待想要转换下一个地方，她摇了摇和石小蛋牵在一起的手，期待道：“下一个去哪里？”

　　薛丝丝瞪死了双眼，企图靠自己普通的肉眼来捕捉神奇超能力发功期间的蛛丝马迹。
　　在她的想象中，转瞬之间便达到千里之外，物体必定是高速运动。只要眼睛睁得大，指不定能稍微看到像坐高铁车窗外刷刷往后飞的景象。

　　然而并没有。
　　她已经把眼睛睁到最大，眼角都快要扯圆了，依然是眼前一闪就到了新的地方。薛丝丝只得在心里感慨，魔法就是魔法，半点面子也不卖给科学规律。

　　他们站在一个水潭边上。
　　这个水潭比葫芦潭小点，地势也平坦点，没有夹岸的嶙峋石壁，没有直泻而下的瀑布。就只是山体凹下去一个窝，里头蓄了点水，好在水质清澈，绿幽幽的一汪。
　　水潭边上没有人工石阶，倒是有一条脚步开出来的小径，他们就在小径旁边的一个近似于锥形的石头边上。

　　石小蛋松开了薛丝丝的手，轻松一跃就坐在锥形石头的顶上。
　　薛丝丝拒绝了他同坐的邀请，左右一瞧，看见边上有稍矮的圆石，拍干净上面的灰，然后才坐下。

　　“瞬移，这就是你们的能力吧？”

　　石小蛋给她详细解释了一番，他们这种不完全是瞬移，因为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到达。这种能力的达成存在一个前提条件——石头，就是说他们实际上是通过石头作为移动的中转站，只能瞬移到有石头的地方。而且并非随便什么石头都可以，比如说一个鸡蛋大小的碎石头就不行，显然不够格，必须是孕育过石灵的石头才行。

　　“这样的石头也有不少吧，理论上只要有这样的石头存在，你就是天涯海角都可以去，哇塞！这种能力也太强了吧！”薛丝丝听后连连惊叹，实打实的羡慕。
　　“你是不是就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本来是。”
　　“什么叫本来是，你现在不就可以吗？”
　　“我决定回去守阵。”
　　石小蛋的这句话让薛丝丝一时哑了声，随后他讲了农田里土地庙旁的巨石——邋遢前辈的故事。
　　薛丝丝听完之后连劝说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石小蛋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多番纠结才终于下定决心。她说两句阻止或劝解的话除了给他心里添堵以外毫无用处，不如不说。

　　薛丝丝决定支持石小蛋的最后选择。尽管她心里替石小蛋感到十分难过，难过到自己的眼睛都忍不住红了，自己的鼻子也忍不住酸了。

　　她对石小蛋说，你知道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足不出户看遍世界”吗？
　　因为现在的互联网十分发达，无论是世界哪个旮沓都能在网络上搜到相关信息，详细一点的图文并茂，让人身临其境一般！

　　她向石小蛋许诺，以后我给你带几本地理杂志、旅游杂志，里面的照片拍得比自己亲眼见到的漂亮百倍。我的手机也可以借你看，影视平台上各类纪录片齐全，想看哪个地方一搜就出来一大堆视频，就算不用亲自去也能看得真真的！

　　石小蛋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