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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有时我真心希望《2012》的故事会发生,这样我才有再见你的理由。

      1、想你时火车开过边界去
      在我想你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一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比如想到那年夏天我在满洲里的中俄边界上,看着一列火车从中国这一边的碉楼下开过。司机是个年轻的俄国小伙儿,浅棕色的头发,高挺的鼻梁,英俊极了。几乎可以和我心中的你匹敌。
      我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的那位白俄老奶奶,无论冬夏都穿着到脚踝的长裙,即使在零下三十度的冬天。我穿着奶奶新做的棉袄棉裤,像一只绒布熊。而你是另一只绒布熊。我们两个不懂事的绒布熊指着邻家的老奶奶大喊:“老毛子,老毛子。”她的鼻子怎么那么高,眼睛又那么凹,加上满面的皱纹,就像青藏高原到吐鲁番盆地的地形图。我们真的是不礼貌的小孩子。老奶奶不介意,依旧送刚刚烤好的面包给我们。
      和你争抢着得来的面包,是记忆里最松软香甜的。
      自从十岁老宅拆迁搬离了那个大杂院,我就再没见过这位老奶奶。而街上那些冬夏皆穿着长裙的东欧老人也渐渐少了,她们有生之年没有回到故乡,最终回到了天国。
      我和你依然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是没有了你的消息。

      再后来街头出现了冬夏皆穿着短裙的金发姑娘们,她们来自同样的国度,却是为了另外的目的。你知道,我们这里也有许多人去了北边做生意,用轻工产品甚至是粗制滥造的货物换人家的皮草和望远镜。
      城市中出现了边贸产品一条街,你家的店铺就在其中。隔一条街就是漫画书市,我翘课去找新出的《乱马1/2》,空手而归时在街边遇到了你。
      哦,第一眼我并不认得你,已经过了六年了,我不知道这六年来一个拖着鼻涕比我矮半头的小男孩会有多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我认出了你的爸爸,我喊他叔叔,他送我一面俄罗斯的小镜子,背后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现在街边也有许多,十元一个,或许出自于中国南方某个小加工厂。而那时这还是稀罕物,我美滋滋揣进怀里。
      你在后面“噗嗤”笑出声来,像六年前一样刮我的鼻子,说,还是那么臭美阿。

      就这样,当我在满洲里的边境大楼上看着下面的火车时,我想起了和你一起度过的童年,想起了十六岁时快乐的重逢。那时候真的以为,我们这一生再也不会分开了。

      2、讨厌鬼应该去世界的另一端
      我们的小学不好也不坏。不算太好,所以没什么人硬要从别的学区挤进来;也不算坏,所以管理妥当井井有条。大家都是前后街的邻居,每天早晨一群十来个同学一起去上学,或许会有谁的爷爷奶奶代为照应着所有孩子。路上的某个下坡岔口对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在冬季早晨七点,北方的天空尚且晦暗,那段坡面隐藏在氤氲的白色朝雾后,烟云弥漫,好像通往一处秘境。到了夏天蓊郁的绿树就将入口覆盖。我每次路过时都会想,这条路是通向远方的,走过去或许就是城市的边缘。是的,在我小时候,我的世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城市,或者说是几个街区。
      小孩子的好奇总是不持久的,在我发呆时你风雪奇袭,冲上来将一团雪球塞到我脖领子里。冻得一激灵的我开始大哭,摘下手套。左右两只被一根绳子连起来,于是我舞得像流星锤,啪啪打在你脸上。你抓住一只,顺便挠散了我的小辫子。我把比我还矮上半头的你推倒在雪堆上,你伸脚绊了我一个大马趴。于是我们都迟到了,我这个优等生抽着鼻子和你这个淘气鬼一起被罚站。
      我后背湿漉漉的,隔着衬衣都觉得毛衣扎过来。我讨厌死你了。
      这时我想起那条看似遥远的路,我希望有人把你送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们打啊,闹啊,在彼此身上实验着各种恶作剧。有时我们也一起为害四邻,追着别人家的大公鸡拔毛做毽子,把水果贩夜晚照明的电石偷来扔在水坑里看它冒泡,过年的小鞭炮塞在大门洞的墙缝里,一炸开整个院子里都是闷闷地回响。我有时候巴不得你赶紧消失,却在你随爸爸妈妈回老家探亲的那个暑假无聊到闷在家里起痱子。于是你看到只穿着小短裤的我在自家走廊里跑来跑去,后背疏落落扬起一片爽身粉的白烟。你嬉笑着给我看爷爷送给你的礼物,你拿着那把水枪把我淋成落汤鸡。我提着外婆的喷壶回击。
      你爸妈笑得不行,从同事那里借来的海鸥照相机还在身边,就顺手照下了你我。那张照片在你的相册里,我一直没拿到。为此我耿耿于怀,你一个臭小子怎么能留着我的半身裸照呢?虽然七八岁的我留着不过寸许的运动头,看起来像个男孩子。

      当我们重逢时我不好意思再提那张照片了,我还是你嘻嘻哈哈分不清性别的好兄弟。然而其实我是十六岁的姑娘了,早已经开始发育,我要在夏天戴没有钢丝托的文胸,这样既不会太显眼,又不会在跑跑颠颠的时候感到难受。前胸还是会常常发胀,它们在无声无息中和青春一起发酵。我不敢肆意地伸懒腰,也很少有机会在镜中打量自己,你要我如何去面对童年时意气风发,□□上身叉着腰大笑的自己?

      现在你比我看来更像个大人,虽然你嘴唇上刚刚长了一圈毛茸茸的胡茬,但你已经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了。他前几年跑俄罗斯,成了大家所说的倒爷,一年有四个月在俄罗斯,还有四个月在中国与俄罗斯之间的火车上。你妈妈受不了三分之一个丈夫的陪伴,也有人说是因为男人有了钱就开始花心,在两年前和他离婚了。她是北京人,回到那边嫁给了同样离异的老同学。以前我也听大人说起过这些事情,只是没有将它们和你联系在一起。在和你重逢之前,你只是个遥远的名字。
      直到你那么近地出现在我身后,拍我的肩膀,在我回身时刮我的鼻子。

      和你分开的六年间,从没有哪个男孩子站得离我这么近,我转头时额头险些和你的鼻子碰在一起。于是你扶着我的肩膀,向后仰身,你居然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你似乎也很惊讶,就这么定定地打量着我,打量到再不说些什么就会有些尴尬时,才伸出手来刮了刮我的鼻子。
      那时候我还在痴迷少女漫画,就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书中的主角。

      3、少女漫画都是骗人的
      你爸爸是大家口中的暴发户了,他有钱送你去任何一所高中借读。于是在阔别六年后,你又成了我的同班同学。只不过你和其他没有学籍的同学一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你们家长缴纳的所谓“建校费”真的用来建校了,学校在盖一栋新的实验楼,这些和任课老师们无关,你们的成绩也不和全班的升学率挂钩,所以只要不扰乱课堂秩序,你们就是被遗忘的角落。
      你从不迟到,经常早退。你上课时趴在桌上睡觉,或者坐在窗口望天,早晨来了抄我的作业。大家总是把作业本放在小组的最前面,你总是走到我那一组,一言不发翻出我的来。也没谁多问,我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作业是最工整的。还有别人也想抄,不过他们怕你。怕这个长发遮眼,衬衫领口的两粒钮扣总是敞开的你,这样的人在《蛊惑仔》一类的影片中总是狠角色。

      我不怕你,我总是哭笑不得。你会从我的解题步骤中挑出最关键的几句,在下面画上横线。你总说我废话讲得太多,你总夸口自己不是不懂只是懒得去琢磨细节,你说这样抄起来最方便。

      你爸爸是乐意看到你和我接近的,但我的父母并不这么认为。你已经不是他们眼中童年时顽皮但聪敏的邻家男孩了,也不是开着玩笑说要给我结下的娃娃亲了。他们认为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你随爸爸在社会这个大染缸中浸淫多年,你没有完整的家庭,你吊儿郎当,你已经不能做我亲密的玩伴了。
      你爸爸进货时,你来我家吃过一次饭,爸爸妈妈的询问太过琐细,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来。我也不想和你玩了,因为你有女朋友了。她天天和你腻在一起。我看着生气。

      那是低我们一个年级的女孩,我看到你和她一起趴在学校的双杠上聊天,她笑着笑着就靠在你肩膀上了。难道不怕教导主任么?虽然你们的成绩不记录在册,风纪,风纪总是要维护的吧。你们这样的病毒就会被感冒灵一样的教导主任围追堵截。你在校内收敛了,但周末我看到她出现在你家的商店里,穿着松糕鞋和紧腿牛仔裤,像小老板娘一样帮你吆喝着。我夹着漫画书从你门前匆匆经过。
      你的名字甚至出现在同学猎奇的流言中,有人说看到你们在店里接吻。真的吗,在大大小小的俄罗斯套娃的注视下?那么多双单纯的长睫毛大眼睛,你们不感到害羞吗?

      忽然之间我觉得少女漫画都是骗人的,在漫画中,青梅竹马的伙伴不总是能在相逢后演绎一段动人的故事么?
      而你匆匆进入到大人们的世界,我还在看着小学时就开始看的《乱马》和《尼罗河女儿》。

      我讨厌你抄我的作业,我更讨厌你在我干干净净的本子上画下一道道痕迹。虽然是用铅笔,轻轻浅浅的,虽然从没影响我拿到九十九或者一百分。
      后来我想,你是否只是想在我的本子上留下印记,无时无刻不提醒我你的存在?
      你真的做到了,你的痕迹不仅仅是画在我的本子上。
      我讨厌自己建立起来的秩序被你打乱了。你是一个讨厌鬼,从小就是,一直如此。

      4、我要去遍地是才子的地方忘了你
      你的小女朋友太张狂了,她在运动会时站在我们班级坐席区前又叫又跳给你加油,我的好友坐在第一排,被她坚硬的皮鞋底踩了好几脚。这是一个多么温和的姑娘啊,不吵不闹就要息事宁人,我才不会惯着你那位紧腿裤,冲过去叫她赔礼道歉。她又怎么会听我的?那种小鸟依人只是留给你的,在我面前她乍着羽毛咄咄逼人。别忘了童年追公鸡时我比你还勇敢兴奋,对付这样一个蛮横的姑娘我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在她想要推搡我的时候,我手中一瓶红牛浇了她一身。真心疼,那个年代的八块钱啊!
      你下了赛场来做和事佬,她抓着你的手来打我,我伸手去格。你蹙眉,手臂一甩,挥开我们两个。我才不要在全班同学面前丢脸,他们都在我这一边,我趾高气扬坐在运动场最高一排,看她在下面和你又哭又闹。
      过几天你就和她分手了。再过了不久,又换了一个新的女朋友。
      我开始相信爸妈对你的论断,你是泥潭中与之俱黑的白沙,而不是莲花。

      我对你说不上是愤恨还是不屑,我的童年怎么会与你这样花花心肠又毫无眼光的人为伍?看看你找的那些姑娘啊,除了庸俗我也不想再找什么更恶毒的形容词啦。你也是,看着深邃实则装腔作势,端着架子扮沧桑而已。豁然开朗的我专心读书,十二万分投入地读书,我要去一个遍地是才子的地方,每个人都情操高尚全面发展,知识渊博学富五车。

      高考之后两天可以在学校领标准答案,那天天色阴霾,只有几个人去了。你的学籍不在这里,居然也来了,借了同班男生的答案册在大门外复印。我对完答案时你刚刚捧着一沓温热的纸进来。开始下雨了,你头顶的水流下来,像十年前被我的喷壶浇过一样,眼神和水一样清澈。我忽然觉得这一年多来的鄙视和疏离有些过分,在这近二十年的光阴中,我们有一半时间是密不可分的,不是吗?

      于是我坐下来等你对完答案,帮你分析了步骤分,再客套地关心一下你的高考志愿。假模假式,像领导致词一样,虚伪极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走了,最后一个离开的女生见我没有带伞,好心询问要不要送我到车站去。我向你道别,和她走下楼梯,一步一步离你远去。出大门时,我透过槐树的枝丫看见教室亮着灯,我以为你会站在窗口看我一眼,然而你没有。这或许是我们若干年间的最后一面,你居然没有站到窗边来!
      我的一点点离愁别绪化为滔天怒气,借口落了东西让那个女孩先走,拔腿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教室。我一把推开大门,你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用手掌抹着黑板上的字迹。
      你的手很大,力道很足,然而来不及了。
      在我离开的几分钟里,你在半面黑板上写满了我的小名。
      莫莫,莫莫,莫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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