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他分明是祥瑞》狗咪

8、石木

　　“当时这人修水道本就是力排众议，人们都说附近就是河，何必花钱从山上引水。村里面闹了些不愉快，那人的老母亲当时年事已高，为这事受了些惊吓过世了。后来那人就不再出面见村里人。当年我走的时候，有托付村民好好照顾他，但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形势。”

　　沈怀安脸一黑，那你讲得这么起劲啊。

　　但是转念一想，赶紧召来了人：“快去派人找找，章主官你帮忙指指路。”

　　章聪这些天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对派来翻修官署的工匠们几乎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知人善用。所以对他的眼光沈怀安没有怀疑过。

　　既然都这种情况了，他还选择提起这个人，就说明此人确实有独到之处。

　　更何况，哪怕那人确实不能用，千金买骨也足以为天工局打出些名声了。

　　那村庄离京城不远，恰逢休沐，沈怀安提前一天加班加点把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索性跟着一起去找人，顺便也是想看看那个备受章聪推崇的水道。

　　他也没把宝全押在这人身上，另外挑选了五名专精此道的工匠，单独在天工局附近设了院落，让他们在其中专心研究龙骨水车的图纸。

　　虽说查阅了大量资料，但沈怀安也只能提供基本的原理、构造框架和零部件的建造思路。具体搭建还需要工匠们研究透彻之后，再实际实验。

　　既然要做肯定就要用最好的。
　　在这个过程中，哪怕只是叶轮的倾斜弧度，都要经过反复打磨确认。

　　坐在前往目的地的马车上，沈怀安还在暗自思索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中，声势浩大的车队已逐渐远离京城。

　　提前安排好的人也各自散开，将这虚席以待的诚意在民间传往各地。

　　马车前进的趋势逐渐变缓，沈怀安抽回思绪，用手挑开掩起来的车帘，一路上为了防风防寒，车帘用的都是厚重的料子，密不透风。

　　刚出了车厢，一股寒气就迎面扑了过来，沈怀安的指尖迅速失了积蓄出来的热意，有些僵痛起来。

　　周围跟来的人都缩着脖子跺脚，村子里总是比京城要冷些。

　　但沈怀安淡定地从车厢中捞出一个裹了棉布的暖炉揣上，在随从有些担心的目光中神色泰然向车队前方走去，没两步就打了个喷嚏，他脚步都没带停。
　　反正死不了，病歪歪久了就习惯了。

　　章聪自然不能任由上司加班，自己在京城惬意休息，也跟了过来，此时正在和村口的百姓打听那个工匠的事情。

　　身旁人说了句话，他浑身放松下来，只是见沈怀安过来，还是谨慎地说：“大人，人还在，就是可能脑子……”

　　“先带我去看看水道吧。”沈怀安思索了一下，先看看真本事，哪怕人不行了，说不定还能有所启发。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村后山的山脚下，山林里气温普遍要再低些，一路上田里已经开化，但此处放眼望去还有些雪白残留在草木上。

　　沈怀安看到了那处水口，仍有水流从中源源不断流出，汇进平地上的沟渠中，向远方缓缓流动，穿行在阡陌之间，形成一张水网。

　　积雪未化，水道却未受影响。
　　沈怀安有些惊讶地伸手触了一下积水，发现流出的山泉水竟还有些热意。

　　他来了兴致，将手指放在鼻尖嗅了嗅，并没有闻到硫磺的味道，那说明山上并没有温泉眼，可是水为什么会有热量。

　　顺着水道向上走了一会儿，沈怀安大概有了猜测。

　　虽然是竹木制成的水道，但在建造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暴露架设在地面，而是在土层下埋着，据村民介绍，水道的四面都有蓬松的秸秆包裹着，他们会定期检查更换。

　　这不就是保温原理吗？和水管外包保温棉有些相似。地下水本身就比地表的温度高一点，用秸秆隔离寒气，能最大限度地保留热量。
　　沈怀安打量着弯折处流畅的弧度，简直不像是手工打磨出来的，对这位匠人有了更大的兴趣。

　　“带我去见见他吧。”

　　村民在前方领路，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小院门口。

　　沈怀安走了会儿山路，身上也热乎起来，口中呼着白气先是打量了一下这院子，才示意人前去叩门。

　　院外并没有横生的杂草，像是时常清理的样子。

　　“大人，直接进去就行，老石他也不会理人的。”村民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京城的官爷来村里点名要找老石这种神志不清的人，但还是好心建议。

　　摇了摇头，沈怀安执意等三次叩门结束后，见仍没有动静，高声与院内人告了声罪，这才走了进去

　　院内没有太多杂物，只有一方石桌石凳，风吹日晒下虽显陈旧，依旧能从磨损的痕迹中窥见精巧的花纹样式。

　　他走进院中的草屋内，见到有个人盘着腿坐在木床上，头发有些长，但浑身还算干净，也没有过分消瘦。乍一看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屋内的摆设也比较整洁，想来村民受人所托，又确实受了恩泽，平日里是真心在照顾。

　　“石匠师？”沈怀安试探着唤了两声。

　　床上的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来人，又低下头去，抚摸着手上拿着的一方铜镜。

　　镜身黄亮光滑，显然是时常被人摩挲形成。

　　“石匠师，我看了你修的水道，非常精妙。想请你到京中帮官府营造新型的灌溉设施，你愿意去吗？”

　　石木听到水道两个字后又抬起了头，这次嘴中嘟囔出声：“水道，不好，不要。”

　　他疯狂摇着头，抱着铜镜像个稚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高声喊着娘。

　　沈怀安犯了愁，看样子这是真的有心理创伤了。

　　正说话间，院外突然传来一道稚童的哭闹声，堪称魔音贯耳。沈怀安下意识往外看，只见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院门外的地上打滚，对上前阻拦的官兵们闹腾着。

　　屋内大人哭，屋外小孩儿嚎。沈怀安捂着耳朵跑出去看看情况，刚走到院门附近，就见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怯怯地上前拉起地上的小孩儿，不停给周围人道歉。

　　“官爷，对不住，孩子太小了，您大人有大量……”

　　虽是在赔罪，却也不走，一双眼睛还不住地往院内看，看到沈怀安的时候明显愣了愣，脸上的怯懦神色都僵了不少。

　　沈怀安是谁，这双眼睛饱经洗礼，不知看过多少“演技派大师”的“表演”，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装出来的怯懦。

　　他上前制止了想要将人赶走的官兵，揣着暖炉问：“你们和石木是什么关系？”

　　不是说这石木没有娶妻，母亲被惊吓病故就再无家眷吗？

　　那妇人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随即像下定决心一般扑腾跪下：“官爷，石大哥他是个好人，求你们别……”

　　那闹腾的小孩儿也安静了下来，还是个女娃娃，此时也跟着跪了下去磕着头。

　　听这称呼，沈怀安不由燃起一点八卦之魂，他让人将两人扶起到院中石凳上坐下，对方却不敢坐只是站着回话。

　　妇人攥着袖口的衣料：“民妇家里有双亲，又带着孩子，全靠村里人善心分的那点地讨生活。石大哥当年就时常照顾我们一家，后面出了那档子事……这些年他神志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也还会来帮我们做些田里的活。他真的没什么坏心思，官爷，是不是有人又诬告他贪钱了。”

　　“你丈夫？”沈怀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妇人苦涩笑了笑：“早些年征徭役，后面就没回来，都说是死了。”

　　沈怀安有些歉意，心念一动：“劳烦能带我们去你家田里看看吗？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只是听说石匠师的手艺好，来看看。”

　　妇人点了点头，拉着一旁的小女孩儿，带人去了自家的几亩薄田。

　　快到春耕的时候了，周围的田地都已经翻整一新，但她家田里的土也才将将翻了一半。

　　随行的人中有懂的农务的人，给沈怀安讲着此地的基本情况，还拿来了农户们平时用的灌溉工具。

　　沈怀安看着那些扁担盆桶，就能想象到人背马驮的场面，这样子想要给一亩地浇水都得用几个时辰，更别说像赵寡妇这种家里只有老幼的。

　　一旁的章聪突然瞪圆了双眼，望向沈怀安身后的位置，引得他回头看了过去。

　　就见到本该在屋内痛哭流涕的石木拿着翻地的工具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地头围了一堆人，还有些诧异。

　　方才想着他没办法沟通，沈怀安就把人都带走了，没想到现在自己找了过来。

　　沈怀安看他的神色，像是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般，便试探着问道：”石匠师，你还记得我吗？“

　　石木摇了摇头，他虽是做工匠的，说话间却有些文弱：“这位大人，小民没见过您。”

　　沈怀安将来意与他又说了一遍，对方却有些犹豫。

　　“大人，小民只不过是会做些木工活，而且我……”

　　沈怀安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对方有些受宠若惊的表情中说：“不用担心，只是去京城看看，如果不想做再回来便是。你家这边我会派人照顾的。有时候换个环境也不是坏事。”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寡妇，一男一女脸都红了起来。

　　章聪很有眼色地叫来了几名精壮士兵，将身上的袍子一扎，就乌泱泱地下地翻土。

　　赵寡妇家就那几亩地，没多久就翻完了。

　　石木在家中收拾出来了一个小布包，依依不舍地和赵寡妇告别之后，在沈怀安的要求下坐上了他的马车。

　　他的脑子时好时坏，现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行事与旁人无异，也浑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行动之间颇为拘谨，对突然到来的官大人们恭恭敬敬，不敢违逆。

　　天色已经不早了，本该快些赶路，但车队行到村口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马车外的侍从拉开车帘，有些为难地说：“大人，外面都是来送行的村民。”

　　沈怀安向外看去，村长带着人拿了些吃穿用品站在外面，粗布包和竹筐准备了不少。他收回对着低头的石木说：“你想出去见见他们吗？”

　　石木摇了摇头，刚要说话，车外的村长突然跪了下去。

　　“老石，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家，这些年大家都受了你的恩，如今不求你原谅我们，只希望你能收下这些东西，就当是村里为你准备的行囊。”

　　石木依旧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