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臣》钟念清

12、野草疯长

　　他们从店里出来时天色已暗，覃昭：“需要我送你吗？”
　　简芸提着装上了粥的保温桶，她摇头：“不用，我要去趟医院。”
　　覃昭问：“林奶奶吗？”
　　简芸轻笑：“你果然查过我。”
　　覃昭：“知己知彼。”
　　他低声道：“明天见，简芸。”
　　简芸打的车停在路边，她坐上车降下车窗：“明天见。”
　　随着车子开动，她的神色慢慢淡去。
　　覃昭的家庭她了解过，但信息封闭的太好，她知道的并不多，大概就是他母亲在覃昭九岁时去世了，而覃近海也是圈子里公认的好父亲，但从今晚那通电话却告诉了她,覃昭与覃近海的关系并不好，且原因与他母亲有一定联系。
　　覃家不简单啊。

　　晚上八点多，藤春医院却不似普通医院般吵闹，作为全国最顶级的私人医院，这里有着最顶尖、最完善的治疗设备和最优质的病房，这样的地方自然有不少人无论倾家荡产也要将家人送进来治病。
　　简芸轻轻打开了0348号病房的门。
　　然后简芸看见窗边瘦削的那个背影，她道：“奶奶，我来了。”
　　林韵雅转头，慈祥的笑道：“来啦，小芸来，来奶奶身边。”
　　简芸走过去，林韵雅拉着她的手，眼里的心疼溢于言表。
　　“小芸，你瘦了。”
　　简芸：“奶奶，你才是。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林韵雅：“奶奶吃了，小芸别老为奶奶操心，好好照顾自己啊。”她话锋一转问：“那个人，找到了吗？”
　　简芸低头：“还没，他没留下一点痕迹。”
　　林韵雅叹了气：“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都怪奶奶，是奶奶欠你们的。”
　　简芸：“奶奶，你不欠任何人，是我欠你的。”
　　林韵雅是胃癌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诊断出来时，屋漏偏逢连夜雨，简芸察觉到了简氏的亏空。
　　着急用钱的她找身边的朋友借遍了，也仅仅够林韵雅初步的治疗。实在没办法简芸只能冒着雨去到林家想借钱为林韵雅治病，却连林家当家人的面都没见到，林韵雅早已被林家赶出来了，自然是不可能给钱给她的，简芸无功而返。
　　没有人会去救一个风年残烛已经没有任何利益的妇人。当时，简芸一面忙着找医院，一面又为钱发愁，简直是急得焦头烂额。
　　半年前的她在一愁莫展之际，收到了一条藤春医院发来的消息，有人匿名在藤着医院为林韵雅交纳了为期一年的长期治疗费用。
　　简芸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下意识就觉得会是陷阱，但除了接受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现在落魄到需要靠别人施舍才能活下去的林韵雅却也曾是国际琴坛上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林韵雅是林家千金，在20岁时因一场钢琴演出名声大噪，从此风光无限，未来可期。24岁时在海市一场演出中遇见了此生挚爱，他们一路走来，相识、相知、相爱，热恋中的青年人不顾家里反对也要追求爱，林韵雅拒绝家族联姻，在27岁时被当上掌权人的弟弟赶出家族。
　　她与法国混血的爱人在巴黎定居，在32岁时回到海市，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在她39岁那年被打破，她的爱人因为飞机事故死亡，林韵雅的生活就此陷入绝望。
　　失去家族庇护且岁月不再的她只能通过教钢琴而谋生，学生不多，赚到的钱也仅仅够她生活，曾经闪闪发光的琴坛新星，活过一生才发现除了亡夫留下的别墅和回忆以外自己一无所有。
　　于是她带着回忆和痛苦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在她46岁，她听见领居花园传来的哭声。
　　那是简家的院子。
　　她轻声呼唤那个孩子，给了女孩一碗热腾腾的饭。她救女孩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女孩给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你不欠奶奶，”林韵雅：“小芸，奶奶这一生最幸远的，就是遇见了你。”
　　简芸鼻头一酸。
　　她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没有林韵雅，她会一辈子活在简识的阴影里，她的童年或许会在虐待自己的保姆手里变得支离破碎，会永远带着怨恨活着，成为被恨掌控的人。
　　可林韵雅让她感受到了爱，她不再凭恨生存，她拥有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简芸：“奶奶，别乱说，你的一辈子还很长，还可以遇到很多很多人。”她边说边把保温桶扭开。
　　林韵雅温柔地笑：“不会有人比小芸对奶奶更好了。”
　　简芸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让彼德里爷爷知道，他可要吃醋了。”
　　粥的香味扩散至鼻腔，这冰冷的病房竟也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林韵雅：“随他吃吧，我还没怨他走得早呢，等我下去了，我要和他算帐。”
　　简芸盛了碗粥出来，她用勺子喂到林韵雅唇边：“那我可不如您的愿，我要彼德里爷爷多潇洒一会儿。”
　　林韵雅笑着喝下。
　　“好啊，那奶奶要努力了，争取多陪我们小芸一会儿。”
　　简芸咬住牙关。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简芸道：“奶奶，我去接个电话。”随后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墙上。
　　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深呼吸后接起电话：“喂？”
　　对面传来蒋拭玉的声音。
　　蒋拭玉：“芸芸，学校出公告了，一个月以后要举行舞蹈比赛，选手要白备伴奏，我想着你能不能帮我钢琴伴奏啊。”
　　简芸道：“你怎么这么重视了这次。”
　　蒋拭玉笑道：“这次学校比赛只是选拔两个去参加全国决赛的人。决赛评委有戚老，我如果能得到她的青睐，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戚老，国际舞蹈大拿，前年才刚回国发展，一直想找一个关门弟子。如果成为她的弟子，那以后在舞蹈界就可谓平步青云了。
　　简芸淡淡道：“怎么不去网上找啊，会的人这么多，我不专业啊。”
　　蒋拭玉声音听上去难得正经：“我想跳《野草》。”
　　《野草》是林韵雅在彼德里死后第七年，她遇见简芸后所作的钢琴曲，也是她最后一首自创曲，里面包含了她所有的痛苦与无助，却也有她的希望的重燃。蒋拭玉在15岁时为这首曲子创作了舞蹈动作。
　　自林韵雅生病后，她便再没弹过琴，在病痛的折磨下她渐渐失去了求生的欲望，蒋拭玉想用这支舞让林韵雅重燃旧梦。
　　简芸垂眸轻声道：“拭玉，谢谢你。”
　　蒋拭玉柔声：“芸芸，我12岁就认识你和小瑾了，在心里也早就把你们和林奶奶当成家人了。虽然这段时间你从不把脆弱展露出来，但是我和小瑾也都看得出。我们没有别的能做的，也不能帮你达成计划，可我会尽我所能。”
　　“芸芸，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简芸蹲下，眼泪决堤，泣不成声。
　　这是林韵雅生病以来，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哭泣。
　　此刻，她庆幸。
　　简芸用坚硬外壳包裹自己，而她们却看透了她的一切伪装，伸手扶住了她被踩断的脊梁。
　　何其幸运。
　　因为这些爱，她才没有在伪装中失去自己，沦为自己最厌恶的欲望的阶下囚。
　　她的微信昵称是法语的野草，当时的自己希望自己可以如野草般生长，经火焚烧，仍生生不息。她汲取爱而生，也愿为爱而亡。
　　林韵雅生病以来，再也没弹过钢琴的，不止林韵雅一个人。
　　蒋拭玉缓缓传到耳畔。
　　“芸芸，这支舞也是送给你的呀。”
　　这场迟来的春雨终归落下，于是野草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