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先生试图拯救世界》Ynnnnn

23、诅咒

　　瓶中装满鲜血。

　　普通，诡异，就像是装着糖果，溢出些许腥甜。然后是素白的手，扣住瓶身，在玻璃外壁上留下浅淡指纹，带着些许犹豫和小心。
　　红发的少女，将血液倒进桌上的小碗中，一边倒，那漆黑的碗底就浮现些许花纹。满月与荆棘，被绯红渲染，勾勒出模糊又扭曲的形状，隐隐产生让人目眩神迷的幻觉。

　　幻觉中，血液如火沸腾，而月光如水，两厢交杂，形成咕嘟咕嘟冒泡的一口坩埚。忍着眩晕，少女抓起桌上几种草药磨成的粉末，洒入碗中。下一秒，那些粉末融化在鲜红里，随着勺子的搅动，碗底的满月扭曲变化，图案变为一只睁着的眼睛。

　　莱妮忍着害怕，小心翼翼地道：“我带来了那个光明法师的血！怎么样——算完成任务了吧？”
　　语气有些讨好，又有些避之不及，矛盾非常。

　　碗底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弯了弯，似乎在笑。下一刻，那弯起的眼睛便成为弯月，在碗底停滞，最后逸散在水中。
　　与此同时，碗中的液体也瞬间散去绯红，回归清澈，仿佛那不是某人的血，而是一碗眼泪，在为无辜受咒之人低泣，哀怨这世界不公。

　　莱妮劫后余生般地长呼一口气。
　　她脱力一般地往后退，倒到自己的床上，有些崩溃地捂着脸：“唉，这下算是没问题了吧……”

　　尾音还未落下，她就瞪大眼睛，猛地一翻身起来。
　　少女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盘踞的一条蛇。那蛇的腹部呈白色，背部有着银环一般的花纹，双眸猩红冰冷，蛇信子吐着，缠绕在天花板的顶灯上，在阴影中无声注视着她。
　　还没等莱妮惊慌失措，大喊有蛇向父母求援，就见那蛇忽地张开了嘴，吐出了人的声音：

　　“你刚刚用的，是诅咒？”

　　清朗平稳的青年男声，语气温和，和毒蛇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莱妮吓得不轻，正要夺门而逃，就见那蛇从天花板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尾巴直接勾住把手，砰的一声将门锁死。冰冷的鲜红蛇瞳，再次凝视她，语气和善，但内容可不是：“请回答我，女士。”

　　算上之前和伊诺森的见面，这已经是莱妮今天第二次被威胁了。

　　和生着病又年纪相近的伊诺森不同，眼前会说话的毒蛇明显更为可怕，至少就把这涉世未深的少女差点吓哭。她退无可退，用手挡在胸前，声音都带着哭腔：“我我我不知道啊！反正那位女神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已！”

　　银环蛇顿了顿。

　　它探究地从莱妮身边缓缓绕了一圈：“你不是女巫，对吧。”
　　莱妮猛摇头：“当然不是！我是光明神的信徒啊！”
　　“但却受制于月亮女神，不得不为祂效命？”毒蛇一针见血。

　　莱妮噎了一下。
　　她眸光躲闪，支支吾吾：“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对，你是女巫对吧，女巫的伴生！”

　　银环蛇无语：“你才意识到？”
　　月亮女神选这么个傻白甜做二五仔是图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莱妮瞪大眼睛，指着它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在落叶上写字的人！”
　　银环蛇慢慢把自己打成死结的尾巴解开：“对。我没想到月亮女神会把我的任务指派给你。”

　　由于在外界只能使用伴生，限制诸多，安第斯无奈才出此下策，向态度不明的月亮女神求助。
　　他原本认为，月亮女神既然之前向他展示伊诺森的过去，又表达希望他救下伊诺森的愿景，态度应该是友善的，至少在目前困境下能够稍微支援。但没想到，对方虽然支援了，而且支援迅速，但派出的执行对象却如此一言难尽，对自身邪异毫无掩盖不说，还差点将安第斯的身份暴露出去……
　　安第斯不由得思考月亮女神背后深意，让本就在迷宫中蹉跎的他心力交瘁，头发都掉了不少。

　　而这边，莱妮似乎是才意识到银环蛇的来历，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等等，所以是你想要治好那个光明法师？！一个女巫，要救光明法师……你们不是敌对关系吗？难道是宿命一般的‘你只能由我杀死’……”
　　银环蛇：……少看点浪漫小说吧。

　　饶是好脾气，银环蛇也只能不礼貌地打断她的发散思维了：“女士，这应该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莱妮吐了吐舌头。她似乎还想问什么，不过迫于银环蛇冰冷的视线，还是讪讪地收了回去，转而有些忧愁：“可是就算这么说……”

　　“你看到了吧，我用的是有关于‘封印’的诅咒。”
　　她正色道：“以血为媒介，封印他的魔力，将他的魔法禁止——但即使这样，那家伙体内混乱的光明力还是不会得到改善！也就是说，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解开诅咒，他就一辈子不能使用光明魔法、甚至不能信仰光明神了！”

　　那想必是一个光明法师所最害怕的事情。

　　银环蛇也自然想到了这点。女巫擅长草药，实际是擅长制毒，无法做到调理混乱，只能制造祸端；而若采用药剂师的方法，仅能缓解，难免治标不治本。如果要彻底清除体内病灶，只能寻求光明法师的帮助——但这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似乎更难达成。
　　银环蛇只能沉默一会儿，干巴巴地说：“……我会想办法。”

　　并不提让莱妮帮忙——它实在是被这傻白甜姑娘搞怕了。

　　莱妮看起来不太信任，不过她毕竟和这二人不熟，也乐得清闲不用被使唤：“好好，那我就不掺和了——对了，今天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怎么一副那种表情？他讨厌女巫吗？”
　　银环蛇：……岂止是讨厌。

　　它都不敢想，如果伊诺森知道同行人是个月亮信徒，会爆发怎样的冲突。

　　相逢一场，又有未完成的委托，安第斯自然是做不到将受伤的伊诺森丢在异国他乡的。如果在这个时候暴露他的身份，想必会多生事端，让矛盾愈演愈烈。
　　但现在这副场面，走向并不太顺利。银环蛇叹了口气：“不要和他多说什么，也不要提起女巫。你就当没见过我。”

　　莱妮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点头应下：“好吧。——说起来，你为什么要用男人的声音啊？难道因为这条蛇是公的？”
　　她似乎还想凑近观察，被忍无可忍的银环蛇躲开，如果蛇有表情，一定黑了脸：“那么，有缘再见，女士。”

　　“喂，跑得这么快干嘛！回答我啊！”
　　莱妮丝毫不见之前对银环蛇害怕的样子，还失礼地嚷嚷着。不过银环蛇很无情地立刻跑路了，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莱妮的任务算是完成，接下来另外要考虑的事，还有很多。

　　但当银环蛇贴着墙角的阴影爬出莱妮的房子，还没来得及钻进树丛，就听有些重的脚步声传来。这家的男主人似乎从外面回来，此刻在庭院里与妻子说话，语气凝重：

　　“叶莲娜，我从镇上回来，得知了个坏消息。”
　　那家妻子手中的动作一顿，而银环蛇也下意识地屏息偷听：“什么坏消息？”

　　“——镇子上的教堂颁布了新的通缉令，是个私通女巫的光明神甫。”
　　他说。

　　女主人、也就是莱妮的母亲，这位同样一头红发的女人，闻言，停下了手中择菜的动作，皱起眉头：“谁？”
　　男主人话语不停：“通缉令上有画像，乔治和我一起看到了——和丽特尔家里救回来的那个年轻小孩一模一样！他已经在朝那个方向走了！”

　　银环蛇的动作一僵。
　　夫妻二人还在说什么，但它已经无暇去听。

　　一路沿着墙角阴影，飞快赶到丽特尔的房屋，正好，男主人口中的乔治正站在那有些破旧的房子前，和铁匠卢斯、老妇人丽特尔对峙，语气不善：
　　“卢斯，你什么意思，想要包庇这个通缉犯？”

　　他是个有着凌乱黄头发的男人，看上去有些消瘦，似乎被酒掏空了身体。

　　铁匠男人双手抱胸，面无表情：“不懂你在说什么，乔治。莫名其妙就跑过来说些胡话，昨晚酒喝多了？”
　　“你别给我装傻！”乔治恼怒，往前猛地一推铁匠的肩膀，“你知道的，如果包庇罪犯被发现，咱们村会遭遇什么！”

　　铁匠卢斯被他推得一踉跄，本来眼中都积攒了怒意，听到对方的话，却忽地哑了声，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才说，声音干涩：“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

　　屋内，老妇人丽特尔正在床前收拾行李，床上的少年神甫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红晕，却比之前好了不少，下了床还能阻止老妇人的动作：“女士，多谢您的关照，我这就离开。”

　　光明法师敏锐的五感，让他对门外发生的争执一清二楚，明白自己被通缉，自然也不会再拖累。

　　然而丽特尔却抬头看他，看他那年轻的面庞，眼神微微飘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深深叹了口气：“我给你带了些吃的，让卢斯带你走。”

　　“边际村南边，有个佣兵聚集的小镇。那里光明教廷管不着。”

　　伊诺森眼睫颤了颤：“……您不需要为我做到这样。”
　　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她浑浊的绿眸中，透露出一份怀念，一份悲伤，凝视着伊诺森，就像是透过遥远的时光，凝视某个已逝的人：
　　“当初，我的女儿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伊诺森于是就不说话了。他一向是不太擅长处理别人毫无来由的好意的。

　　丽特尔并不管他怎么想，而是依旧那样笑着，将食物打包好，目送着伊诺森从侧门离开。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才收回目光，走出门去，对还在不依不饶的乔治道：
　　“不用吵了，他已经离开了。”
　　乔治听了，有些恼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瞬间泄了气：“吃过一次亏还不长记性吗，一定要这么烂好心！”

　　老妇人就笑了笑：“如果是真心实意想抓他，你就不会单枪匹马回来，而是会立刻揭下通缉令，叫来一群圣骑士了。”
　　乔治噎了一下。他嘀咕道：“我，我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默许了一旁的铁匠卢斯悄声离开。

　　发烧的人走不快，不一会儿，在街巷躲着人群走的少年神甫就被追上。黑发碧眸的少年警惕地回了头，手中依旧是那攥紧的羽毛笔，然后，就听到铁匠无奈地笑。
　　“小朋友，”有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笑道，伸出手来，递给他什么，“我想，这件东西是你的。”

　　那是一根半臂长的乌木法杖。
　　伊诺森顿了一下，接了过来。对武器失而复得，让他心神稍微安定：“您就是卢斯？”

　　男人嗯了一声。他尝试接过伊诺森的包袱，被拒绝后倒也不在意：“我来带路吧。”
　　伊诺森没有说话。沉默一直蔓延到他们离开这座小村。

　　等他们将那些石板路、木篱笆匆匆甩在脑后，卢斯才重新打破沉默：“也许你会很疑惑，我们为什么会选择包庇你。”
　　伊诺森忍着头晕，摇了摇头。他抬起那双碧绿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回望回去：“因为那位丽特尔女士的女儿？”

　　发烧给他带来的眩晕感依旧还未退散，但不知为何比起之前，有了些许平复的迹象。但无论身体再怎样虚弱，他的背脊都是挺得笔直的，就连眼神也锐利，几乎有些不留情面。

　　于是卢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与其说是丽特尔的女儿，不如说是我们村共同的孩子。”
　　要说故事一般的前奏。

　　此时他们已经走入荒郊野岭，将村庄的灯火抛在脑后。卢斯带他的方向是南边，是以伊诺森也没有拒绝，只是听着这位似乎历尽沧桑的男人诉说：“二十多年前，我们在迷雾森林中将她捡到，看着她长大……那时候她还那么小，裹在襁褓中，却睁开了绿色的眼睛对我们微笑。”

　　“绿色眼睛？”伊诺森重复。
　　卢斯拨开草丛：“是的，和你、和丽特尔一样的绿色眼睛。”

　　“她是个多么漂亮、多么可爱的孩子啊……边际村没有人不喜欢她。就像是森林中的精灵，又像是水仙花诞生的女仙，古灵精怪，又温柔善良，给这座沉寂的小村庄带来无数欢笑……”

　　伊诺森若有所思。他最终还是有些不善解人意地问：“她因为什么而离开你们？”

　　卢斯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因为她成为了女巫。”

　　……那个瞬间，伊诺森下意识地握紧了隐在袖中的法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