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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线索 ...

  •   相国寺外榆柳成荫,铺席林立,热闹非凡。正逢万姓交易之日,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无所不有。而庭中的义铺,又卖簟席屏风,弓剑时果,古玩字画。来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群中有一白发老者,体态微服,他在字画摊前转了良久,没什么收获,看天色不早了,只能悻悻而归。

      他迈着四方步行至资圣门附近,突然觉得后腰被人顶了件利物。

      “别回头。按我说的做。”一个阴冷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敢劫持我?!”老者咬牙切齿,他话音未落只觉利物向前动了三分,外袍已被刺破。“刀、刀下留情……”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老者被请进了相国寺外的一间小房。

      他一进屋马上就被蒙住双眼,手脚皆被绑住,捆在了屋中一根立柱上。

      “大胆贼人!”老者破口大骂,“老朽可是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劫我?!不要命了?!”

      “门下侍中郭典郭简宁?”

      郭典一愣,心说这开口的怎么是个小娘子的声音。“是又如何?哪里来的小丫头,既知老夫名讳,还不速速将我放了?!念你年少初犯,我可既往不……”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塞了个东西进嘴,接着被一合下巴,一托脖,那东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吞入肚中。

      “呸!你们给我吃了什么!?”郭典觉得不对劲,不停扭动身子,冷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一命呜呼丸。”师韵穿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纱遮面,双手抱怀。她扬着下巴一面打量着郭典,一面道:“吃下之后,一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不过嘛,”她刻意顿了一顿,才道:“正如郭大人所言,小女子初来乍到,待人遇事以和为贵,只要你配合我们乖乖回答几个问题,保你性命无忧。”

      郭典这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但眼下脖子上架着刀,肚里又不知吞了什么,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他是当朝重臣,也得先保住小命。再说了,人家明摆着是把他查得清清楚楚,专门等在相国寺外劫他。老夫子顺风顺水一辈子,没吃过这哑巴亏,气得把胡子一吹,歪过头道:“要问什么便问罢!”

      绫时和师韵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这蒋文懿真是神了。阿时起初觉得这些金銮殿上高官大吏们都是身经百战老谋深算,威逼利诱不好使。但蒋文懿却说应付别人或许不灵,但郭典却一定行。

      仅剩三日光景不过三十六个时辰,他们要从有嫌疑盗取殿试真题的三位官员里,抓出那个幕后推手,必须用点非常手段。是以文懿安排他们在相国寺外围堵郭典,并嘱咐说此人胆小怕事,让他们放手去干。

      绫时将匕首从郭典的右肩挪到左肩,故意压低声音道:“郭大人,咱们跟你打听个事儿,最近这皇宫里头,有没有丢东西啊?”

      “丢东西?”郭典决定采取拖延策略,一方面盼府中有人来寻,另一方面也能反向推测出此二人身份。“这老夫还真不清楚……”

      “别装糊涂!”绫时他们对此早有防备,“郭大人走笔龙蛇,偏爱收集前朝字画,此事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前些日子顾氏一张小品流入相国寺,本来已是我家老爷囊中之物,但不知谁说画上落有御笔,乃大内流出的宝物。一时之间引富商大贾竞相出价……”

      他这么一说,郭典立马有了头绪。数日之前,他确实听说有宫内流出的名家书画亮相于大相国寺的古玩摊位,他也前去看了,只是没想到凭借自己的造诣,竟然无法辨明真伪。当时有人问他,他本着不能砸人场子的道理,说了几句好话,只是万没想到这几句好话会让自己惹祸上身。

      但绫时他们提及此事却是出于另一番考虑。

      “家主掷重金将此宝请回家中,后经名家鉴定,却说不是真品。不仅画作本身,连上面的御笔都是仿造。”绫时揪起郭典的衣襟,佯怒道:“郭大人,你天天翻阅奏章,怎会看不出御家笔迹?还是说……此事就是你与那小贩串通一气,画上两句诗文,根本就是出自你手?!”

      郭典闻言大惊失色,高声辩驳道:“哎呦呦,这话可不能乱说!伪造御笔是要掉脑袋的!!”

      “难道这京城之中,除了郭大人你,还有第二人有此能耐吗?!”绫时也跟着大声喝道。

      师韵坐在一旁,一眼不眨地盯着郭典的一举一动。言语会骗人,但他的表情和无意识的小动作却难以掩饰。他额角冒汗,一张圆脸憋得通红,手脚被缚但胸口大起大伏,确实是又惊又惧。绫时这一嗓子也喊出了他们劫持郭典的真实意图。

      “怎么没有?!”郭典急于将自己摘清,忙不迭地说道:“甜水巷里有一夜猫子胡秀,此人无大本事,唯独将模仿他人字迹的本领练得出神入化!小贩若是请他临摹御笔,即便是老夫,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辨出真伪!”

      绫时嘴角一勾,看来他们这出闹剧确实有些收获。他心说黑脸还真是不好当,回头看向师韵,给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师韵敲了下他的脑袋,暗地里推测着,这位郭大人属实没有胆量盗取试题,前几日拜访蒋府不过为了探探口风。既然下一步的目标已是明确,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耽搁。她给绫时打了个手势,阿时收起匕首,两人准备离去。

      郭典被蒙住眼睛目不能视,但听得二人脚步渐远,估计是要跑,忙着急着喊道:“二小贼留步!我已知你主人姓甚名谁!速速将解药交出来!否则我们公堂上见!”

      “解药?什么解药?”师韵自怀中掏出油纸小袋,内装一把香糖果子,是早些时候绫时嘴馋,非要买的。她拿了一颗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一命呜呼丸?糖豆罢了,吃多了恐怕牙疼,但郭大人是吞进去的,无甚大碍。不过奉劝郭大人出门不要乱说话,免得闪了舌头。”

      自御史中丞蒋离将殿试真题请回家中,前后共有三位官员来蒋府拜访,除了郭典郭简宁,还有礼部尚书孙元庆,和三司副使李冲。安排了绫时和师韵去诈郭典,蒋文懿更衣束发,去拜访孙尚书。此人与蒋家的过节刚好出在蒋文懿身上,文懿决定会他一会。

      “哟,这不是御赐金丝蒋公子么。听闻蒋府近来出了大事,孙某人与令尊同袍一场,本想拜见一下安慰一番,怎奈蒋府闭门谢客,碰了一鼻子灰。这是什么风把大公子你,吹到我这小庙了?”

      蒋文懿双手交握欠身一拜,孙元庆将会面之所安排在书房,但并未让座。文懿也没打算坐,略带恭敬地说道:“孙大人言笑了,蒋文懿无官无爵平民百姓一个,能见大人一面,还得是大人赏光。文懿此来是想向大人赔礼谢罪,前些日子使节来访,文懿并无意折孙公子的风头。只是被圣上钦点,实不敢忤逆圣意。孙公子已登会元,无论文才策略蒋文懿都难以望其项背,更勿论与孙兄争高下。望大人莫要理会坊间嚼舌之辈,海涵,海涵。”

      孙元庆眉毛一挑,心说这小子还算知趣。之前东瀛使臣来访,由礼部接待,他特意安排金明湖赏景。知来客擅弈,他又择人于湖中亭布下棋盘云子,好让自己的儿子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可他全然没料到,倭人是卯足了劲儿要在棋盘上给宋帝来个下马威,孙家公子擅策略诗赋,但棋艺却是一般。三两下的,就败下阵来。

      对弈一输,皇帝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孙大人的脸色更难看,他本是做着必胜的打算,未留后手,想和人家来个三局两胜,都没有合适的人选。焦头烂额之际,忽见皇帝向随行队伍瞥了一眼,“那站在后头的,可是蒋家文懿?”

      蒋文懿就这么被迫上阵,以两子险胜东瀛来使。但真正令蒋家公子闻名京师的并非这一盘棋,而是后来皇帝回宫,论功行赏时,文懿面对着奇珍异宝,金银丝帛毫不动色,唯独取下了垂花门前,拴着珠帘的一根金丝绦。

      皇帝问其缘由,蒋文懿答曰:“珠帘,夏不遮阳,冬不避雪,只为屋舍添雅趣,只为君主解闲愁。是以文懿以为,此物最好。”

      御赐金丝的名号,自此传将开来。蒋家公子名声鹊起,还是借了孙元庆的东风,孙大人甚是不满。他虽然小气,但面上不能输,而且文懿毕竟是小辈,特意登门致歉,他不便太过苛责,于是道:“呵呵,小侄文采飞扬,国士无双,我也是目睹耳闻。赔礼谢罪就不必了,也是亏你救场,没让我大宋在倭人面前失了面子。你此番来寻我,当不是只为叙旧?”

      “孙大人明鉴。”蒋文懿皱起长眉,忧心忡忡地说道:“既然大人提到蒋府的难题,文懿也就不兜圈子了。圣上允了七日破案,已经没剩几日,家父那边无大头绪。是以文懿想向孙大人请教,有何高策?”

      孙元庆眨眨眼,心说你爹可是从刑部升上来的,不是自称缉凶断案一把好手么,还有案子能将他难住?不过人家来问,刚好能让他彰显一番,便道:“我听修远说这匣中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掉了包。那盗题之人必有功夫。我一个礼部尚书,与江湖人士鲜有往来。会不会是修远在刑部为官时,与什么能人异士结下梁子了?”

      蒋文懿歪着头,摆出一副认真回想的样子,良久才道:“即便如此,江湖人士又如何知晓爹爹是此次的殿试官?再说以文懿看来,这些人做事直来直往,偷换考题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孙大人觉得,若家父落马,谁人能从中获利?”

      一听这句话孙元庆笑了。“我说贤侄呐,你当是了解修远的为人?你这个爹爹,算是官场里的一朵奇葩。未出仕时便以河东才子闻名遐迩,连中三甲名扬翰林又三度辞官。后来也不知刑部尚书用了什么法子,将他拉至麾下,然后平步青云成了今日的蒋中丞。他司监察百官之职,游离于人情世故之外。你去问问,满朝文武,哪个没被他参过,没被他刁难过?但话又说回来了,御史就是这么个差事,我们也没真往心里去。不过嘛……”

      蒋文懿目光一飘,心说就等着你这句不过呢。

      “不过我知道有个人,被他骂丢了官。便是三司副使,李冲李子安。”

      “哦?”蒋文懿摸了摸下巴,依旧皱着眉道:“还望孙大人再暗示一二?”

      孙元庆摆摆手,“谈不上暗示。二人不和,众官皆知。上个月两人在金銮殿上唇枪舌剑,皇上听不下去,退朝后将他们二人留了下。依蒋大人的说法,三司副使贵为朝中大吏,对朝廷的理财之道毫无见解,一昧恪守成法,唯命是从。李大人则说他越俎代庖,御史之职是维护朝廷的廉洁法纪,自己为官清廉,没有不当之举,轮不到他来批判政见。总而言之是各有各的道理……”

      “那关于他们的争执,孙大人有何高见?”蒋文懿对孙元庆的为人早已探得一二。步步追问是要把他藏着掖着的想法逼出来。

      孙元庆心说你连个功名都考不上,朝中大事说了你也不懂,便搪塞道:“三省六部,百官各司其职方可国泰民安。三司有三司的政策,御史有御史的法度。但你当御史的,去管人家收了多少税,拨了多少款,胳膊伸的有点长了罢。”

      蒋文懿顿了一顿,才反问道:“但孙大人却说这位李大人丢了官?”

      孙元庆喝了口桌上的茶,撇撇嘴道:“那也不一定全是因为修远的奏折。毕竟李冲武将出身,坐到三司副使已是高位,说不定还有别人看他不顺眼。”言外之意就是他蒋离才没那么大能耐,能凭一封奏折扳倒高官。

      蒋文懿微微颔首,短短几句你来我往,文懿将孙元庆的秉性摸得透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就是当告辞的时候。“孙大人这屋中熏的香颇有独特之处,实乃好品味。”

      孙元庆闻言笑道:“嗨,管家在香药店随便配的。贤侄喜欢便差人给你带上,回去帮我给修远带个好。案子嘛,总是能破的,皇上宠他,不会太为难他。你们父子也别太着急了。”

      春时日短,白日西沉后,不会儿功夫,新月登空。鸟归巢,人归家,市坊街巷逐渐安静下来。

      甜水巷在寺东门以北,巷内尽是南食店,也有几家妓馆。绫时和师韵再度换装,扮做穷困公子与跟班小厮,但怀里都揣着兵刃。他们来到一家废弃的店铺后身,顺着破窗户丢进去三枚铜板。不会儿功夫,屋中亮起烛光,后门开出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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