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黎诀》残夜玖思

21、探山

　　夜色如墨，喧闹一整日的周家寨逐渐沉寂下来。山色幽幽，可听鸟啼虫鸣。但寨子后山，却是另一番景象。密密麻麻的火把在黑暗中闪烁，若繁星点点。靠近一看，原是山林间的一块空地。此处搭有数个凉棚，棚下设有大灶，每灶配有三五人，在烟熏火燎中煎煮着白盐。这便是周家寨私设的盐场。

　　场外，薛飏的身影高挑肃穆，他绕着场子缓缓踱步监督催煎。几队喽啰兵在他的威压下忙碌着，不时地用棍棒催促那些被抓来的奴役加快煎盐的速度。苦力们面无表情地进行着重复而枯燥的劳作，只有偶尔透过火光才能捕捉到他们眼中的绝望。

　　腾升的雾气几乎笼罩山林，但薛飏觉得这些人还是不够快。

　　“催他们再快点！”周家寨的二当家不耐烦地低喝，“这批盐在明日之前必须赶出来！你们接下来几个月能不能吃香喝辣，全压在这儿了！”

　　“是！”喽啰兵点头哈腰地应道，“二当家的放心！绝不会耽误大事！”

　　薛飏稍一颔首，目光再次扫过忙碌的人群，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他心里清楚，周家寨这几年太顺了。顺得他都觉得后怕。不过没关系，薛飏握紧拳头，没有人能阻挡计划的顺利进行。在目标实现的那天到来之前，他只需要享受这份权势就好。

　　树林的阴影里，两人驭风疾行。他们步伐轻捷，如夜行的猫在林间穿梭。偶尔遇到挡站岗放哨的喽啰挡路，叶归思刀背一闪，就将之轻松放倒。他们边跑边交头接耳，计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所以顾大哥，你的意思是火攻？”叶归思低声问道，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顾怀信点点头，“库房内满是稻草，是以火攻最快。只要一点火星子，就能把半个山寨的人逼出来。届时为了清点损失，周铁心一定会拿出账本核对，我们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叶归思左右一望，“若是当真起火，山寨会当如何？”

　　顾怀信皱了皱眉，认真地回答：“这……寨子地处山林，树木很多，且近来天干物燥，火势一旦发起，恐怕很快就会蔓延。届时不只是周家寨，连这片山林中的飞禽走兽都会遭受波及。”

　　“那不行！我们的目的只是引起骚动，而不是看生灵涂炭。必须另寻他法！”叶归思的语气不容置疑。

　　“但这是最快的办法！”顾怀信有些焦急地反驳。

　　叶归思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我们要的不是真正的火灾，而是制造足够的混乱，逼周铁心自乱阵脚。咱可以放一把假火，声势要大，但不会真的燃烧起来。这样既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又不至于伤害无辜。”

　　顾怀信的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点了点头，“不愧是舵主，还是你考虑得周到！这样的话我们得要生烟的东西，我知道哪里去找！”

　　两人花了不少功夫，在山寨中四处搜刮。等凑齐了顾怀信要的东西，晓星渐沉，东方既白。他们来到库房附近，找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始准备设置假火。顾怀信搬来干草和树枝，以及好不容易找到的黑布和油脂。“这些干草和树枝可以快速产生浓烟，但不会真的引起大火。”

　　“那这些黑布和油脂呢？”叶归思好奇地问。

　　“用来制造火光的假象。我们在干草周围放些沾有油脂的黑布，一点火就能产生大量的浓烟和火光，但不会真的引燃周围的物品。”顾怀信边说边忙碌着，将干草和树枝堆在一起，周围布置了油脂和黑布。

　　叶归思帮忙打着下手快速地完成了布置。顾怀信拿出打火石，准备点燃。

　　“等一下！”叶归思拦下他，隔着草丛，归思看到寨主周铁心竟然亲自守在库房前。“麻烦……若是姓周的发现起火定会前来检查，若是被他拆穿，就前功尽弃了。”

　　顾怀信想了想，道：“我去把他引开。”

　　“不行！”叶归思拉住他，“你在他面前露了脸，若是此计不成，他定会疑你！你既然还叫我一句舵主，我就不能将你置于险地！”

　　二人的低语惊动了浅眠的山中小兽，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周铁心听着不对劲，将长枪一提，向着二人藏身处阔步走来。

　　天色微明晨光熹微，江陵府的城门缓缓开启。

　　三匹快马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何道非一马当先，绫时和蒋文懿紧随其后。他们出城之后一路西行，沿着崎岖的山路快马加鞭，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连山的脚下。

　　三人驻马抬头仰望，清晨的连山，云雾缭绕，山色空濛。朝阳初升，一缕晨曦透过薄雾，为山峦镀上金辉。在这宁静而神秘中，周家寨巍然矗立于山林。寨子依山而建，分为上中下三重。每一层都由高大的围墙护卫，墙上不时可见警戒的哨兵巡视。

　　每层围墙之间，错落有致地建有众多建筑。晨光之下，寨子的轮廓清晰可见，金光笼罩山寨，白墙青瓦反射耀眼的光辉，富丽堂皇，坚不可摧。山寨的最顶层更是气势恢宏。两端设有瞭望塔，围墙上则有箭塔，箭窗紧闭，暗含杀机。

　　绫时观望片刻，不由得咋舌道：“妈呀……这寨子盖得跟皇宫似的……难怪是个人都想占山为王！不就是一伙儿土匪吗？怎么这样的寨子都能建起来？”

　　蒋文懿同样对山寨的建制惊讶不已，但此时文懿更担心的是，他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看似固若金汤的周家寨，寻得身陷险境的叶归思，还得能平平安安地离开。

　　“可别小看了他们，这周家寨背后可是有官府撑腰！”何道非冷冷一哼，眼神中露出一丝深沉的怨恨。

　　“哦？”蒋文懿回头看向他，“道非兄此言怎讲？”

　　何道非垂下眼，并不想提及自己的伤心事。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说说也罢，遂即开口道：“我本是监利县人，家中有些小产。年幼时体弱多病，父亲便将我送到一位友人家中习武强身。这些年我时常回来看望他们，直到去年……”

　　何道非顿了一顿，嗓音沉重起来。“去年我回到监利县……只见烟烬中断壁残垣，双亲已然身殒……我悲痛欲绝，四下打听，才知是周家寨的匪徒前来劫掠，父母奋力抵抗，遭到了无情的屠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着继续说下去，“我怒不可遏，冲到江陵府去报官。但你知道官老爷说什么？他竟然说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说这一切都是周家寨造的孽！即便我再三要求，他们也只说愿为我调查凶手，但实际上连表面的搜查都没有！”

　　何道非气得握紧拳头，“我空学了一身武艺，却连家里人都保护不了！我还要这柄长剑何用？既然官府靠不住，我就只能靠自己！我曾数次潜入周家寨，想刺杀周铁心，为双亲报仇！但迟迟未能功成……不过今天这个机会，我绝对不会放过！”

　　绫时和蒋文懿对视一眼，眼中充满同情和不忿。“周家寨多行不义，道非兄志在报仇，我二人不会阻拦。但光杀一个周铁心，不足以瓦解这般根深蒂固的势力啊！”

　　“阿时言之有理。”蒋文懿补充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身怀武艺，可以杀了周铁心泄愤。但江陵府房方圆几十里的百姓，不是个个都如道非兄这样有本事。匪患的解决之道还在官府，我们要把藏在江陵府衙中的蛀虫挖出来！不然今天倒一个周铁心，明天他们又会扶植一个新的！老百姓们享不得片刻安宁！”

　　“蒋公子的话也有道理……”何道非深吸口气，压下涌动的心绪，稍稍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正如我之前说的。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有农家借由小道送米面蔬果上山。这是摸进寨子最快的方法，咱们先找个地方猫起来，守株待兔。”

　　他们隐身在路旁的灌木丛中，不会儿功夫，果然有两个农家汉子赶着车自官道拐过来。车由一头老黄牛拉着，满载瓜果蔬菜还有几坛好酒。何道非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亮出身形。

　　绫时拦住想要上前的蒋文懿，两步一跨来到农家汉子前，咧嘴一笑道：“两位大哥辛苦了！这是今天订的货？”

　　两人见他面生，疑惑道：“怎么？小兄弟新来的？”

　　绫时听他们这么一说，便知这事儿成了。“来了几天了！一直在后厨忙活！今个儿一大早，寨主下令说要封了寨门，不准进出。”

　　农家汉子一听，懊恼道：“哎哟！这封寨也不早说！我俩大老远的都给送来了！”

　　绫时挠了挠头，歉意道：“诶，对不住对不住！寨主突然下的急令，小的们也没办法……二位就请回吧。”

　　“这么折回去也麻烦呐……”俩汉子嘀咕道：“这么一来一回耽误个把时辰，赶集是赶不上了……都是顶新鲜的菜，岂不是要烂在车里……”

　　“这……”绫时抓抓脑袋，回头看向何道非，“要么……大哥，咱给通融一下？”

　　何道非愣了一瞬，忽地明白过来绫时这出演的是以退为进。他清清嗓子，板起面孔道：“不行！寨主的话就是铁令！不容有差！”

　　“可这两位大哥辛辛苦苦跑一趟也不容易啊！”阿时假模假式地替农家汉子求情，“诶对！寨主吩咐的是不能进外人，没说不能进货啊！要么咱给人把账结了，车子我赶上去？”

　　何道非侧目看向蒋文懿，心说蒋公子比他年少，不能再喊大哥了，于是灵机一动，问道：“不知军师意下如何？”

　　蒋文懿一听，好么，几句话的功夫我成了你们的狗头军师了。文懿心中窃窃一笑，面上摆了摆手，很不耐烦地说：“随你们的便！动作快一点！我赶时间！不然耽误了寨主的大事算谁的？！”

　　绫时赶忙讨来钱袋，给两个农家汉子结了银钱，又说了不少好话，才把牛车也留了下。等人家走远之后，三人迅速换上粗布衣物。赶着牛车，沿着蜿蜒的小道往山上走，混入清晨的薄雾中。

　　后山库房外，周铁心提着长枪一步一步接近。叶归思和顾怀信藏在一棵粗壮的古木后面屏息凝神。天色越来越亮，二人已经无法借由夜幕隐匿身形。若是周铁心长枪开草，要么就发现他们，要么就会看到二人的布置。不管哪一条，都是叶归思不愿见到的。若是万不得已，他恐怕要双刀出鞘，了结周寨主。虽然此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他们盗取账本的计划也就无法继续实行了。

　　正当周铁心逼近叶归思和顾怀信的藏身之处时，一名小喽啰气喘吁吁地从盐场方向跑来，大声喊道：“报寨主！二当家的有急事找您，说是关于盐场的重要事宜！”

　　周铁心的枪尖停在了叶归思身旁一指处。周寨主眉头一皱，不悦地转过身，朝着喽啰昂首道：“知道了。告诉薛飏，我须臾便到。”

　　随着周铁心的离去，叶归思和顾怀信松了一口气。他们趁着周铁心离开的机会，迅速行动起来。叶归思轻声对顾怀信说：“等他走远之后我们就点火！”

　　随着打火石的一声响，火星溅落在油脂浸透的黑布上，火焰蹿起，迅速点燃了周围的干草和树枝。熊熊火光瞬间映红了天空，而黑布则释放出浓郁的烟雾，顷刻间，烟雾弥漫。

　　浓烟腾腾，迅速扩散开来，将库房团团围住。火光摇曳，如巨龙吐信。随着火势的蔓延，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味道。叶归思和顾怀信相视一眼，消失在火光之中。

　　绫时他们在牛车的掩护下顺利进入了周家寨。喽啰兵们只道是今天送菜的换了人，没有过多疑心。三人一边赶着牛车往伙房走，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绫时觉得眼前所见与他所想象的山寨迥然不同。

　　周家寨内部的格局仿佛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井然有序。两旁的房屋整齐划一，寨子的主要道路宽敞平坦，沿途都布置有哨兵。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竟然能见到寨众们正在进行日常的武术练习，刀光剑影，气势如虹。

　　在一个较为开阔的空地上，有一群寨众正在进行操练。他们的动作刚猛有力，显然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一些寨众甚至在练习配合作战的技巧。这一切都让绫时感到十分惊讶，而且他总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

　　阿时望向蒋文懿，文懿略微颔首，在他耳边低声道：“路数跟镇南军有点像。不过也说不定是多次交手后，偷学来的。”

　　“前面的小院就是伙房了。”何道非招呼二人下车，“东西送到之后得想个办法脱身。”

　　这一点绫时和蒋文懿提前有计划过。他们从师韵那里要了迷药，准备挟持一个寨众，逼对方带他们去见叶归思。

　　他们来到伙房的小院外，正准备往里走。突然听到寨子里锣声大噪。

　　“走水了！走水了！”

　　随着刺耳的锣声，周家寨的寨众们结成纵队，从各个小院中鱼贯而出。绫时跳上牛车眺望，见他们都往后山跑去。

　　何道非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一个脚步慢的，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鸣锣？！”

　　“后山走水了！寨中早有明令，一旦走水，所有的人都必须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赶去救火！你们也快去吧！”那人话音没落就跑没了影。

　　蒋文懿长眉一蹙，道：“此处林木众多，最怕火势蔓延。但不会无缘无故地起火……走！咱们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