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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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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默辰别过头,无意接过银票。
岸晓不知道对方说的胡闹说的是给银票,还是银票是嫁妆钱。不过,撬开了对方金口总是好的。
岸晓收起自己攒了多年的小金库,重新折起油纸,小绳一扎。趁默辰还未反应过来,把油纸包塞进默辰前襟衣兜。
“你做什么!”
“哈哈!又不是被歹人非礼!就算被我非礼,你也不吃亏啊。”
默辰咬唇,耳垂染上一抹红,不回答岸晓的轻薄话,只伸手要将油纸包掏出来。
岸晓连忙捂住对方衣襟,压在对方手上。隔着布料传来的体温,竟有些烫。
“哥哥。”他收起笑容,双眼直视默辰。
“我这一去,若是凤鸣观二人言而无信,或是张员外那儿另有准备,我或许就交代在那儿了。妖无魂,本就是天地一缕孤魄,生灵集天地灵气,多了些灵识,所以……死不足惜。”
“但钱就不一样了。”岸晓松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雄赳赳地说:“要是我回不来,这些钱没用上,岂非白瞎了我这些年的辛苦。道士哥哥替我收着吧。如果这回有惊无险,那再还我也不迟。如果真的我遭遇不测……”
他露齿一笑,“那就请哥哥给我买一处墓地吧。”
“妖死了之后,归于天地。但我听说人也有衣冠冢,还希望哥哥拿着这些钱给我买个上好的棺材木,打上一口会让百年后的盗墓贼都心痒的棺材,再把我的裙子和绣花鞋放进去,封死后落葬。这样我就没什么遗憾啦。”
他双手比划着棺材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说去集市买什么菜一样轻松。
默辰从衣襟抽出手,油纸包留在了衣服里。
“我答允你。”
语气如此认真诚恳,岸晓有些晃神。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跟他说过相同的话。
不过他立马反应过来,卖惨成功!
顺着这个思路,他要一点点,再多一点点,让臭道士记挂他,这样就能拉近距离,在他身边蹭修炼的气格。
多亏别的他都记不住,话本里的肉麻台词一记一个准。他最喜欢的作家秦双鲤可是诸多狗血流派的开创者。他设计的狗血台词经久不衰,击中了好多读者的心。好用所以话本卖得好,卖得多所以更多人用,以至于用成了套路。
他要借着套路,紧紧套住默辰。
等着吧,他肚子里可有几百本经典剧目里的高光台词等着上场呢。
岸晓拿起匾额,沉甸甸的,还是自己当时上山砍的木头刨的。
“不如先再答应我另一件事呗。”被摘掉油纸包的背面就是块普通木板,他轻轻抚摸。
“我们这次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如果有客人来了发现老板突然不见了,吓到了可就不好了。哥哥赐我墨宝,在这儿帮我写个‘休业’吧。”
默辰看了下木板,“此处无笔墨。”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吧。岸晓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这个行吗?”
刃柄像是动物骨头所制,花纹繁复,还雕有字符。
匕首被默辰抽出,他使刀手法利落,转瞬间在木板上刻好了字。笔锋刚劲有力,竟然写得比背面秀才提的字还好。
“道士哥哥果真是无所不能,连字都写得这么好看。”
富商老爹当年教岸晓识了些常用字,他又酷爱读话本,所以九州的通用字倒是认得七七八八。但写字却是没有一天认真练过,提笔写就是妖画符。所以他一直敬佩字写得漂亮的人,前几个月秀才进京赶考的车马费是他出的,现在对默辰的这句夸赞发自真心。
他让匾额倚着门柱,竖在门口。“就留着你看店了。”
凤鸣观那对师兄弟走了过来。
看来是预备出发了。
“砂锅……我洗好放回厨房了。”那师弟别别扭扭地说。
岸晓捂嘴笑,谁能想到讲话没礼貌的小子,这倒是很乖。
江某作揖,“还不知星苍山道友和狼兄如何称呼?在下凤鸣观江暮云。”
“凤鸣观林昭天。”
“星苍山默辰。”
三人齐齐看向此处唯一的妖怪。
一下子被三个道士盯着,这情形倒是少见。
“岸晓。”
他想起自己之前问过默辰具体是哪两字,这次当他自作聪明也解释下自己的。
“日出彼岸,吾名岸晓。”
起风了。四人合上院门,朝张员外家进发。
原本想着真男人离别该潇洒些,可走了几步路,岸晓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梨花树。门口“休业”的牌子远远看着,像极了块新立的墓碑。
此去经年,不知一别几载。
*
活神仙名不虚传!
张员外借喜萃楼掌柜介绍,当夜把白帽男子请到家中。男子姓霜,员外直接称他为霜大师。
霜大师头戴白纱,隐约透出的那双眼是低垂慈悲相,瞳色如老君手中所持的碧玉念珠,看着就是救苦救难的高人。
大师让员外儿子喝了几杯符水,这折腾了好几日的人竟不叫也不闹安稳睡下了。张员外简直要落泪了,立马安排大师在东院厢房住下。
大师还掐指一算,说是张家近日劫难皆因时节变换,斗转星移,风水有异,府中需焚香一月。还送了不少青金莲花烛台,张员外系数收下,在府中各个房间摆了起来点香。
一时间府里烟雾缭绕,暗香浮动。张员外深感宛如仙境。和小妾躺在床上,你侬我侬,那可不是快活似神仙。
原本留在府上的无用郎中都给放走了,孽子出事的消息是瞒不住外头了。但一来既然情况已然好转,那传出去也不算什么事,二来张员外也不愿出那封口费。何况霜大师还说,要破家中风水之障,堵不如疏,此事知道的人多了,恢复得更快。
不过,大师排查出来孽子这次失常和前一阵去梦汤山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把梦汤山那位找来才行。寻常人估计是不行,张员外得了大师指导,预备重金寻些道士前往梦汤山。
员外自认为自己也不算抠门,但还是有点犹豫。然而霜大师言,福祸相依,若借此机会化被动为主动,改风水格局,加上破此劫难,张家气运自可一飞冲天,福泽子孙后代。
正如大师所料,几日后张家老宅修葺花园时,竟挖出来一箱金银财宝。这下张员外岂有不信之理,全权听由大师解决孽子之事。
*
东院无人,只有被张员外奉为上宾的霜大师住在厢房。
大师进屋摘下帷帽,一头银发似雪。夜空月色朦胧,隐在云层之后看不真切。
但他知道月就在空中,时而似勾,过些时日又圆如盘。
循环往复乃此间常理。分别的人也终会重逢。
“我最爱赏月的故友啊,郊游该结束了。”
晚风拨开云雾,明月皎洁。
身后江暮云师兄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篝火燃烧着劈啪作响,传来一股松果香。
岸晓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仰望。
时间好像停止了。
河会改道,路会消失。每每到访记忆里的村庄,早就是房屋破败,了无人迹。世间沧海桑田,每回苏醒都当真是隔世。白日太阳刺眼,无法直视,而夜晚的月亮成了变化万千的人间里唯一不变的参照。
毕竟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月就在空中,不远不近。哪怕自己是活了几百年的妖,在月光下不过牙牙学语的孩童。
他要做的一切,一定能被这样的月色宽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