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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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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姊姊。”蒋杀哑声唤她,吐字含混,黏黏糊糊的。
江采薇竭力稳住呼吸,即便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越过正常社交距离,她也不愿退后半步。
仿佛退一步便输满盘。
面前的女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再不见那股萎靡脆弱的气质,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眉眼锋艳,琥珀色的瞳仁闪着谲佹的光。
她搭上江采薇的肩,凑到她耳边,压着嗓子,声音喑哑,声气里仿佛带着血:
“某无意与姊姊争夺王爷的欢心,亦无意和姊姊过不去,只要您别挡路,某自不会与姊姊为难。”
江采薇竭力忽视耳侧湿润的吐息引起的战栗,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
“倘或…挡了妹妹的路呢?”
蒋杀没有立刻回答。
耳侧呼吸越来越重,似有气流吹进耳朵,她不说话,江采薇便无法分神忽视耳际的异样,只觉越来越热,几欲颤抖。
是时,蒋杀莫名哼了一声,终于开口:
“那我就绕过去喽。”
江采薇半边身子都是麻的,骤然听见这么个回答,整个人都懵了。
一息之后,她反应过来,手上用力,将人推开,接着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被抓皱的肩膀衣服。
现在蒋杀的身子说是弱不禁风都抬举了,只这一下,她就摔在了地上,她也不着急起来,索性席地而坐,曲起一条腿,一只手搭在其上。
大喇喇的,透着几分落拓。
江采薇不声不响地瞧了她半晌,才娴静地笑道:“姊姊以为妹妹会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妹妹可没那么大能耐。”蒋杀摆了摆手,态度透着一股敷衍的谦虚。
“是吗?姊姊看妹妹本事可大着,如此境地尚能暗度陈仓,将王爷想找的人塞进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边说边走上前,垂下眸子,冷冷地审视蒋杀的每一个表情,她期待从女孩随意不羁的笑容中看到惊慌,这样自己方才的失态才能遮掩过去。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
蒋杀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也不在意被俯视,就那么仰头看向她。
脸上的笑更大了些,牵扯到伤口也没能令其收敛半分,她甚至歪了歪头,去看江采薇依然泛着红的耳垂。
“王爷一定很喜欢与姊姊耳鬓厮磨。”
这话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开关,火力全开的女人神情僵了一瞬,气势也几不可察地萎靡了一点。
变化细微,但蒋杀发现了。
呦,有事。
“看来真的很喜欢了。”蒋杀眯了眯眼,趁她神思不属时拉回话题,“姊姊是想威胁我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恐怕姊姊要失望了,她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不是的话,我们还能好好说话。”
“妹妹废那么大劲将人塞进芒种院,现在告诉姊姊她的作用发挥完了。”顿了顿,继续,“妹妹看姊姊像傻子吗?”
“怎么会。”蒋杀仰头讨好地看着江采薇,“谁会将姊姊这样的大美人看作傻子呢。”
明眸皓齿的小娘子,即使是奉承的笑,也并不让人觉得谄媚,反倒叫人熨帖愉悦。
江采薇无意识放松了一些。
她没有发现,现下蒋杀轻而易举便能调动她的各种情绪。
“采薇姊姊。”蒋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靠近江采薇。
江采薇下意识地后退。
蒋杀低下头,唇角控制不住地翘起,声音却隐隐带着哭腔:“采薇姊姊也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嫌我命格不详,克亲克夫吗?”
闻此言,江采薇动作一顿,默了默,才淡淡地驳:
“怎么会,怪力乱神,做不得数的。”
话音才落,有人乳燕归巢般,噔噔噔几步上前,猛地抱住了她。
江采薇被撞得后退半步,身子一僵,下意识便要将人推开,转念一想,还是放下了已经到她肩膀的手。
偏生她是自己一个人进来的,秋霜留在外面。
发觉没有被推开,少女动作越发过分,她曲着上身,将头埋在江采薇锁骨处,毛茸茸的头发蹭得她下巴很痒。
此时边上若有第三人,就能觉出这画面多么古怪:
一个大个子蜷着身子倚在小个子胸前,将小个子整个人都圈住,整个画面就像矮松上缠满了长长的藤。
这样仰视臣服的姿态,加之鼻间淡淡的薄荷玫瑰香,分散了江采薇放在腰间缠得死紧的手臂上的注意力。
是时,蒋杀将下巴支在她胸前,仰头看她,撒娇似地说:“姊姊不会将一花交给王爷吧?”
原是为这个。
江采薇试着稍稍放松僵硬的身体。
“不会,相反,姊姊还会帮妹妹遮掩她的行踪。”
“为什么?”
“妹妹是不是想离开王府?”
怀中女孩的眼里显露出惊讶,她问:“采薇姊姊要帮我吗,为什么?”
“姊姊暂时并不想与其它女人分享王爷。”似乎有些羞涩,江采薇面皮薄红,“妹妹既对王爷无意,姊姊帮你就是。”
“好吧。”蒋杀面露感激,“姊姊与王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定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生同床,死同穴。”
其实这祝福很有些晦气,不光祝生前还祝死后,江采薇却温柔地笑了笑,只道:“借妹妹吉言。”
看来采薇姊姊没说实话啊,蒋杀笑得越发甜。
“妹妹可以松开了吗?姊姊有些喘不上气。”
闻言,蒋杀最后将脸埋在她的锁骨处,眷恋地蹭了蹭,松手站直。
江采薇面皮更红,然后清了清嗓子,叮嘱她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看着她端庄克制的背影,蒋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脱力般地躺回方才的地上。
此时太阳露出一点头,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她盯着阴暗中的那缕光,敛了笑。
为什么是芒种院……
蒋灵曦久不出门,蒋杀刚来,可以用的信息实在太少,说是两眼一抹黑也不为过。而赵阿妈说,她与芒种院的管事婆子是同乡,只要给足银钱,就可以把人安置进去。
也因为贺若宸的注意力暂时都在惊蛰院,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江采薇。
彼时蒋杀已在自我毁灭的边缘,草草确认赵阿妈是可信的以后便无暇顾忌其他,同意了她的建议。
蒋府敌我力量不明,所以一花被藏在蒋二夫人那只是障眼法,秉承着灯下黑的规律,蒋杀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要一花与卫士接头后,回到江采薇的芒种院蛰伏下来。
虽然蒋灵曦久不出门,但有贵女该学的望族成员诸事为基,蒋杀尚能了解一二。
江家,临安知名八卦产出地,江适在元配病逝一年后续弦,送走江采薇后,将只比江采薇小了一岁的继子改为江姓。
江采薇乃江适元配所出,续弦进门没多久就被送到了庄子里,及笄后方被接回江府。
元配娘家曾多次弹劾江适,均不了了之,最近一次听到他们消息,好像是迁官回乡?
江采薇于宫宴上见到短暂回京的太子,一见钟情,开始追着人跑。
有一回太子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四月里,她满脸冷汗,后来就一声不吭地嫁给了宸王。
充实的人生,蒋杀心想。
乍一听像是被抛弃惯了的人,骤然换了环境,见到当世权力巅峰者,拼尽全力想要抓住,想要借力出泥淖。
见她实际为人,又不大像。
男子为尊,女子被教导着矜持柔婉的时代,她这样适应良好的人,真能做出倒追太子这种争议人物的事吗?
蒋杀摇摇头。
人类是奇形怪状的,谁也不能咬定一个人一定不会做一件事。
这许久来,贺若宸的心思都在蒋灵曦身上,应当是没什么精力分给江采薇的的,可观其对蒋杀的态度便可知,她对最近闹出的事了如指掌,这说明即便没有贺若宸,她在王府站得也很稳。
从小在庄子上长大的人,人人皆知她的过去,追了太子的情况下还能嫁了宸王,甚至依旧有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其中固有江家的原因,可这并不能掩盖她的手腕。
蒋杀眨了眨眼。
江采薇身为亲王府主母,不说日理万机也差不多少,只与蒋杀见过一面,却记住了她身边的丫头,一花经过易容,院子的边角处仅仅多了个面容普通的粗使丫头……
真能敏锐至此?
她今日来的目的也扑朔迷离。
先说帮蒋杀退烧的那个大夫,并非赵大夫,这说明贺若宸那边还没有结束,所以这个大夫是她自己带来的。
身为正妻,却守了侧室一夜。
由一个谎言接近,要继续下去只能用无数的谎言填补。
她竟然有些期待同江采薇的下一次见面。
至于一花,既然已经挑明,再试图转移她只会惹恼江采薇,再者说,现在的蒋杀也根本没有能力再操作转移她。
到时间了,门外的丫头鱼贯而入,为首的婆子见蒋杀躺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只觉得像是什么阴暗处生长的毒蕈,极为不喜地皱了皱眉,指挥丫鬟七手八脚地将人扶回床上。
若不是王妃的吩咐,她才懒得理这伤了王爷的不祥之人。
蒋杀死人一般,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香香软软的小丫鬟身上,任由她们将身上脏了的中衣换成新的,又塞回被窝里捂好。
难怪前世人人争权夺利,鬼迷心窍似的往上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是真享受。
她陷进温暖干燥的被窝里,舒服地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回笼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