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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高台 ...

  •   天光还未亮起,任袅回就被几个嬷嬷七手八脚地从床上扯了起来。她心情不大美妙,屋内的烛火也黯淡,几个身形和穿着几乎一致的嬷嬷在屋内打转,把尺厚的脂粉往任袅回脸上糊。

      她见每个人都长得一样,心情愈发不好。

      苏槐也不知道是根本无法入睡,还是被她房间内的动静吵醒,还没踏进房门就让嬷嬷赶了出去,“怎可进女眷房间,出去!”

      任袅回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如鬼的脸,忍无可忍,“你们都出去!”

      几个嬷嬷“可是”来“可是”去,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逢交代过,一切都以任袅回的意愿为先。

      任袅回又瞪了犹犹豫豫不肯走的几人一眼,“还不走的话,我就把喜服剪了。”

      她们这才鱼贯而出,苏槐看着人走远了才进门,先是好好笑话了任袅回的妆容一顿,才坐下来拿着她的喜服摩挲了许久。

      任袅回夺回那件厚重的衣服,面色不虞,“不是商量好了,你昨晚就应该出城的吗?现在还留在这里是等着妹妹我送君千里吗?”

      苏槐的目光才从喜服上缓缓移开,“父亲走了,作为长兄怎么能不看着你出嫁。”

      任袅回正拿着一边的毛巾洗碗似的擦着自己的脸,听见苏槐的话脊背都一抖,“哥哥,我的确喜爱李逢,但我也因此愧疚难堪,我怕下去之后父王母后都不会认我,你就别再让我更难堪了。”

      苏槐大跨步走过来,任袅回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两人这会儿打起来或者抱头痛哭都很正常,但苏槐只是在最后抱了抱她。

      任袅回最后还是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好像十年前国破家亡后的背井离乡,无数人变成一摊血水里无序的尸块,就只是为了这一眼。

      李逢来的很早,任袅回还在拖拖拉拉地穿喜服,乌泱泱的一队人马在屋外,没一个人敢催促新娘子。

      还是李逢先上前敲了敲门,他清了清嗓子,压制住了话语中的兴奋,“袅袅,你好了吗?需要我让……”

      任袅回连忙隔着门拒绝,她穿着里衣,刚刚画完脸上的妆容,还住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她也时常关注街上胭脂水粉店铺的动向,时兴的也要买回来尝尝鲜,但并不怎么熟练。不过比一张能吓死新郎官的大白脸好多了。

      “你进来帮帮我。”

      李逢想要答应,但门外还有一票人马各异的目光,他转头去看他们,那些人则转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将门开了个小缝,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张小纸片钻进去,又迅速地关上了门。

      明亮的房间里,李逢的脸比窗上的双喜字还要红。不知是因为任袅回的妆容,还是她薄如蝉翼的里衣。

      或许两人赤诚相待的那个夜晚太黑暗,他的眼又格外瞎。

      任袅回已经被妆容长发和厚重繁琐的礼服折磨得来了脾气,“你还不来帮我?再傻站着我就穿我那身破烂和你拜堂了。”

      李逢才同手同脚地走过来,一件一件地帮她穿上,还不忘夸赞,“你穿什么都好看。”

      “胡说八道……”她的脸也有点发热。

      李逢双膝跪下,整理她的裙摆,喜服的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嵌了无数环环相扣的金线,宫里的嬷嬷没考虑任袅回的体型,只在乎皇家的颜面,难怪她一个人怎么也穿不上。

      他就这么跪着托起任袅回的裙摆,“会害怕吗?”

      任袅回俯视他,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倘若这只是天下最普通的灰砖红瓦,两人只是最普通的红尘男女,没有牵绊左右的前尘往事,她想只裹着一块褪色的红布嫁给他。

      她诚实地点点头,“你不害怕吗?”她手指向房内的另外一扇窗户,“你还有逃跑的机会,我可以告诉所有人,你突发恶疾,这桩婚事就算了。”

      李逢被逗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我还是有点害怕,但你再给我开两扇窗或者门,我也不会逃走。”

      任袅回拉着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踮脚亲了亲他的唇角,“算了,既然你害怕,我就哄哄你吧,胆小鬼。”

      李逢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少年,任袅回原本已经穿戴好,硬是又被摁在房内耳鬓厮磨了一刻钟。

      她的妆容花了,李逢也因此挨了两脚。

      李逢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帮她戴上了盖头,“反正只有我能看到。”

      任袅回的视线被一块鲜艳的红盖头挡住,但还能看见李逢的接近,盖头显出了李逢立体的五官,两人隔着布,轻轻地触碰了对方的唇。

      隔着厚重的喜服,任袅回也能感受到李逢的心跳,好像在宣示它才是身体的主人,她被横抱起来,门外的众人也想一览盖头下新娘的容貌,但她将头靠在李逢的肩膀上,席卷京都的风都不能让她被看见。

      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花轿内,李逢握住了她的手,“在回府之前,我们要进宫一趟,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他说完就要松开,却让任袅回用力拉回去了。

      李逢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在花轿里。

      “有一点害怕是吧。”他捏了捏任袅回的手指,“没事的,我也有一点,我陪着你呢。”

      任袅回一言不发,松开了李逢的手。

      大概是李逢不想耽误事,抄了最近的路去了宫门口,他骑着高头大马,频频回头看花轿,生怕轿撵有一点不稳当。抬轿的奴仆都被他看出了一声冷汗。

      到了宫门,一路长驱直入,就到了大殿前。

      李逢飞身下马,帮忙稳住了花轿落地,又掀起轿帘准备将新娘抱出来,一整套东西行云流水,快到一边还有残影,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私下练习了八百遍。

      任袅回却拒绝了,“你腰间的玉佩隔得我腰疼。”

      李逢立刻改成让她扶着自己出来,活像个太监。

      除了红盖头下面的李逢忙得不行的双脚,任袅回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跟着李逢一起缓步踏进殿内,小声问,“我以为最早也是明天才来。”

      李逢握紧了她的手,也小声回答,“父皇临时改了主意,他向来不太遵循这些繁文缛节,也看不得别人循规蹈矩,非要找点不痛快。你不开心的话,我回头补偿你好不好?”

      任袅回轻轻摇摇头,没有回答。

      两人到了殿中,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好半晌,座上的男子才叫两人起身,他甚至都没有问候自己就要成亲的小儿子,说话时也卡克了半天,没能想起来李逢的名字,经旁人提醒才叫出了“阿逢”两个字。

      李逢对此见怪不怪,没有任何反应。

      “你年纪不小了,哥哥妹妹底下都已有子嗣,要早做打算。”

      李逢用一个“是”字就应付了他。

      皇帝的重心压根没有放在李逢的身上,目光钉在了任袅回的身上,口气竟然有些轻浮,“听说这位苏家的小娘子光是容貌就胜过京中无数贵女,阿逢撇下那些勋贵女儿一眼也不看,一心就想娶个平民女子,如今到了殿中,不让我们开开眼界吗?”

      任袅回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是谁传的谣言,她算哪根葱。

      李逢反应很快,又行了次大礼,“今夜是我们二人的新婚之夜……”

      他大概要说些无关紧要的屁话,但是皇帝一个字都不想听,厉声喝道,“闭嘴!”

      这些天任袅回也听到了些墙角,比如皇帝要给他与皇后的侄女指婚,又比如丞相家的庶女也有意于他。

      她一把扯掉了自己的盖头,同李逢跪在了一处,不卑不亢地对着皇帝行礼,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高台上的中年男人,“皇上过誉了,奴婢是京中再普通不过的女子,长着和京中贵女一样的眼睛和耳朵,与四皇子之间,不过多了一点缘分。”

      皇帝看着她的脸出了神,好半天才点点头,“把去年西域上供的酒拿来,赐给她们。当做是给你们新婚的贺礼。”

      李逢叩首,这才拉着任袅回起身。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迈着小碎步端着酒冲他们走过来,刚刚近身,却被自己的衣摆拌了一脚,任袅回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但盘中的酒还是倒了一杯,尽数洒在了她的喜服上。

      那老太监就在那一瞬间抬眼看向她,眼中却没有任何惊慌,苍老浑浊的眼中平静无波,任袅回甚至看见他笑了一下。

      难怪,难怪张大胡子告诉她一切自有安排,不必挂心。

      她还以为自己曾经的贴身侍卫队已经全部覆灭在了瞿国,原来还有一枚棋子深深嵌进了敌国腹地。

      老太监的神情变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一瞬间过后,他就立马赔笑着给跪下给皇帝行礼,“是奴才老了,连东西都端不起了。”

      任袅回也跟着行礼,“是奴婢没接住皇上的恩赐。”

      皇帝脸上有疲态的笑,冲着任袅回招了招手,“过来,让朕仔细看看,之前就听太子说你模样好,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喜服下摆打湿了一大片,行走起来下摆便一直拖着她的步伐,也不知道布料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还有些褪色,好像她每向高台走一步,身上的血就在往外流淌。

      任袅回忍不出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神色复杂,面带愁容的李逢,还有她刚刚没注意到的太子,他眼中略带审视,脸上还挂着假笑的老太监。

      还有身下浓稠的“血”,她好像也看见了四分五裂,死状凄惨的哥哥和爹娘,但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推着她走向高台,还是阻止她再往前走。

      任袅回将视线重新转回皇帝的身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高大的男子了,在民间就有他重欲又常年求仙问药的传言,身体早就被折腾垮了。

      她慢慢地挪到皇帝的身边,还没来得及行礼胳膊就让皇帝抓住了,“你长得不像北方人,你和你哥哥是从哪里来的?”

      任袅回一愣,随即露出了一点笑意,“奴婢和家兄相依为命,小时候一路从南方逃荒过来,早就不记得家乡在哪里了。”

      她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也收回了如同豺狼般的目光。

      “南方,南方,朕年轻时曾去过几次,怪不得见你有些眼熟。”皇帝喃喃,没注意任袅回的动作。

      “是奴婢的荣幸。”她低眉顺眼地回答,不过片刻就被皇帝赶了回去。

      李逢的心终于落回了自己的胸腔里,他好像还听见了“砰”的一声,拉住任袅回的劲都不自觉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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