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神》在学画画了

12、第 12 章

　　怀里抱着的躯体逐渐僵硬，青年眼睫微垂，半遮住无焦距的金眸。
　　付出自己的性命，只为了见他一面，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么？
　　青年日日端坐云端，应众生愿，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凡人。
　　他甚至连他的面容都记不清，那对于亘古长存的神明而言，实在犹如一粒微尘。
　　“叮铃、叮铃……”
　　寂静的山间传来几声锁链相撞的响动，有两道脚步声蹦蹦跳跳地走近，又突兀地刹住脚步——
　　“神子！是神子！”
　　“神子不在天衍道，为何会在这里？”
　　两道声音，阴阳难辨，晦涩不清，又尤为刺耳，闻之令人心生悚然。
　　是专收亡者魂魄的冥使，一黑一白，身型极高，走路步态僵硬，瞳仁极大极深，几乎看不见没有眼白的模样。
　　他们手里拿着拘魂的铁链，见到青年，都跳着后退了几步，深深倒吸几口冷气。
　　青年放下怀里的凡人，金眸淡淡朝他们一瞥。
　　“天衍道？”
　　他听见陌生又熟悉的词，“那是什么？”
　　“天衍道……是神子您居住的地方。”黑衣冥使战战兢兢地抬眼看青年，道。
　　“在九重天上。”白衣的另一个补充道。
　　青年目光微抬，毫无焦距地落在湛蓝的天幕。
　　九重天，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去的地方，却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顿了顿，他问道：“还有呢？”
　　两位冥使不知道神子问的是指什么，又不敢惹他发怒，于是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知道的一切。
　　“神子，很厉害，很厉害，比任何人都厉害。”
　　“神子讨厌魔，会杀魔，神子杀完魔满身都是黑雾，很可怕！”
　　“我们一起见过！”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明显还心有余悸。
　　青年无动于衷地听着。
　　冥使继续道：
　　“神子……经常和一个人在一起。”
　　“对，那也是个神仙，也住在天衍道。”
　　青年蓦地“看”向他们，追问道：“是谁？”
　　两位冥使被他冷冷的金眸吓一跳，并未看出他双目已盲，他们久居冥界，若不是身负拘魂之责，常走六界，经常耳闻六界流言，又偶尔会遇到下界的青年，根本不可能和远在九重天的神子有任何交集。他们急急忙忙解释：
　　“不知道、不知道是谁，我只是远远见过一次。”黑衣冥使道。
　　“只记得那个人、很好看。”白衣冥使补充道。
　　黑衣冥使肯定地点点头：“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红头发，碧绿的眼睛，叮铃叮铃的。”

　　青年阖上眼，在听到他们形容那个人红发碧眼时，他额间金印忽地刺痛了起来，脑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显现出一点轮廓，却始终看不真切。
　　会是这个人吗？
　　让自己受伤，无法回到天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痛楚……
　　记忆里那个总是看不清的人，会是他吗？
　　越想要追寻，承受的痛苦越重，青年一只手捂着额心，半跪在了雪地上。
　　两个冥使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后退好几步，但目光看到地上躺着的凡人时，又想起了此行的任务。
　　两条细细的锁链如灵蛇般在雪地上蜿蜒爬行，无声地缠绕上凡人的手脚，缚住他的魂魄，勾逼出来。
　　一道莹白的人影从凡人躯体上缓缓坐起，被那铁链勾着，踉跄了几步，茫然环顾一下四周，似乎有些懵懵懂懂的。
　　人影穿过青年垂在身侧的手，带来指间一阵寒意。
　　不同于冰雪冷冽，而是生机断绝，枯叶落地，即将彻底归于幽冥的阴森寒意。
　　青年在沉沦的痛觉中微微睁开眼。
　　凡人的魂魄即将投胎轮回，这一世彻底忘却断绝，魂消命陨。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凡人时，战场尸山血海，他残破不堪的身上却散发着耀目亮光，那是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的强大执念，孤注一掷，惨烈悲壮，足以使端坐云端的神明应召而来，应他所愿。
　　他虽已记不清凡人的模样，却仍然记得他那对于“生”的强大执念，足以令他也有微微动容。
　　这才过了多久……
　　就这样死去了么？
　　青年额心印记带来的头痛令他心烦意乱，千百个念头一瞬闪过，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个飘渺虚无的人影。
　　人影被他手心的温度烫得一跳，发出了无声的惊叫，手足无措，茫然地转向他，青年仍是半跪的姿势，散发的气质却不会被任何人忽略。
　　“神子！”
　　“神子要做什么？”
　　青年并不理会，只淡淡面向那白色人影，道：“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
　　人影被他冷洌的嗓音拂过耳际，竟慢慢安静下来，仿佛真的作出乖乖聆听的姿势。
　　青年轻声道：
　　“我问你——”
　　“你想活吗？”
　　黑白冥使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似乎预见青年接下来会说出怎样不可思议的话。他们不顾一切地往前几步，试图阻止。眼前却似布下了无形屏障，令他们无计可施。
　　那人影本来只是虚影，因为青年的体温，竟慢慢有些实体感，甚至能看清身形轮廓了。“他”愣愣地看着青年，仿佛要花费许久来理解他问的这句话。
　　青年垂着眼帘，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
　　那人影极缓慢，极缓慢地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青年放开手，轻轻一拂袖，白影身上铁链尽去，犹如有意识般缩回冥使手中。
　　两个冥使露出狰狞鬼相，十分可怖。
　　“神子要做什么！”
　　“六界签订的契约，凡人魂魄归冥界处置。”
　　“我等履行本职，神子为何故意出手阻止？”
　　“神子未免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青年微微阖眼，站起身来，如果不是略微苍白的脸色，没人看得出他此时仍在承受源源不绝的痛楚。“何出此言呢？”
　　“我也只是在履行本职罢了。”他说。

　　这番轻描淡写的话，却让两个冥使煞白了脸色。
　　他们想起听过无数次的，关于神子的传言。
　　聆六界音，应众生愿。
　　这本就是神子做的事。
　　难怪他方才要坚持问那新魂，得到他的答复。
　　不过应愿而已。

　　冥使们气得脸色发红，蹦跳着叫道：
　　“狡猾！”
　　“神子来到人界，学到了人类的狡猾！”
　　“不，是魔物的心机！”

　　青年听着入耳的指责，无动于衷地轻轻拂了拂袖。
　　那白色人影乖乖地回到躯体之上，看了看青年，须臾才慢慢躺下，直到与躯体严丝合缝，

　　逝去的魂魄，重回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