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春秋》林间不落弦

3、初显画技

　　“小师傅怎的在这里？可是又因为贪玩被静远师傅责罚了？”

　　潺潺细流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澄空一回头，便见那天所救下的仙女姐姐正站在日光下，笑得如初春的花儿，露在外面的脖颈让阳光镀上一层莹莹白光，只是原本那柔美的脸庞被红色胎记遮掩住了。

　　自那日救下敛烟后，澄空便被师傅告知定要保守秘密，切勿透露敛烟的真实来历，他始终铭记于心，虽然不知她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但他从心底里对这个说话柔柔、面若仙女的姐姐感到亲切。

　　小沙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

　　“没有……师傅没有责罚我，只、只是我……”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似有难言之隐。

　　敛烟索性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从那丛竹林中揪下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清扬的竹笛声随着夏日的清风穿过竹林，绕过寺里晨钟，悠悠飘向远方。

　　一曲毕，澄空晃了晃反光的小脑瓜，终于懦懦开口道：“今日我被分去藏经阁整理佛像画，不小心将一副画卷撞落在水盆里打湿了，师傅之前特意嘱咐过我要多加小心，我却、却……”

　　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便连成串儿从他眼中落了下来，整个人又开始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

　　敛烟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搭在小沙弥的肩上，原来是藏经阁里的佛像画，也难怪他会害怕到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静远师傅，而是躲到这里来偷偷哭。

　　当朝太后最喜朝拜礼佛，那些个佛像画也是当代君上为孝敬太后，亲自请几位云顶寺德高望重的僧人从西域求取来的，据传是一位已坐化的高僧亲笔画就的，太后得知后高兴的合不拢嘴，所以可谓是十足珍贵。

　　若是静远师傅得知顶多是狠狠责骂一顿，再不济也就是罚几顿饭的事，但这是御前的物品，损坏了自然是要禀报君上，而让君上得知此事，必然会大发雷霆甚至降下刑罚，连累静远师傅甚至是全寺一同受罚。

　　“那打湿的画卷可有原来的图样做比对？”敛烟忽然出声问道。

　　虽然不明所以，但澄空还是乖乖回应道：“有，藏经阁中的画卷均有图样小册，记录其原本的样貌以防用赝品偷换。”

　　原是这样，那或许……

　　敛烟拍了拍小沙弥的光头道：“你且别哭了，带我去看看那打湿的画卷，或许我有办法。”

　　澄空惊异地抬起头：“当真？你当真有法子？”

　　敛烟道：“我可不敢给你保证，你且带我去罢，总比躲在这里偷偷哭有用。”

　　或许有法子总比没有强，澄空立刻支棱起蔫搭搭的脑袋，带着敛烟便往藏经阁而去。

　　*

　　藏经阁位于云顶寺主殿的西南侧，从后院的侧门一路向西，便能远远看到金色佛塔耸立，幽幽佛香萦绕。金光四溢。

　　传闻此阁是由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护国将军伍骞北花费重金修建的，宣称为皇家积累功德，颇得太后心意，当即请君上为其小女晋了位份，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

　　敛烟与澄空二人才将将踏进朱漆大门，却见藏经阁的旋梯之下立了十几位僧人，见澄空进来，皆冷眼望过来，吓得澄空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些个僧人皆是云顶寺诸多事务的掌事，静远大师站在最前侧，而在众僧正中那位站立如松，四方脸的怒面和尚，便是云顶寺的住持，玄易大师。

　　玄易大师的手中正拿着一副画卷，皱巴巴的样子一看便知是澄空泡软的那副，大概是澄空未曾藏好便慌乱中跑了，而今日出入藏经阁的就只有澄空，所以自然知道是谁闯下的祸。

　　静远大师见他们二人，脸色一黑，怒声呵斥道：“澄空，你可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澄空哆哆嗦嗦地低下头，连话都已经说不明白了，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师、师傅……徒儿真的是不小心……”

　　静远大师不听他分辩，而是转过头去道：“玄易大师，这次回去我定会好生责罚他，让我这徒儿闭门思过，以后定不会再犯此大错……”

　　谁知话还未说话，便被一旁一位瘦成一把骨头的老和尚冷笑着打断了：“责罚？静远，你知不知道这幅是御赐的画？若是君上怪罪下来，我们有几个脑袋能赔得起？”

　　另外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也道：“不如让你那小徒儿主动去认个罪，保我们全寺的平安。”

　　其他众僧也纷纷附和起来，看这架势便是要送澄空亲自认罪才肯罢休。

　　静远大师微微侧身，挡住了发抖的澄空：“若是说澄空的错，那便是我这师傅教导无方，再细数下来，恐怕作为寺庙的住持，玄易长老也难辞其咎，难不成诸位打算将我们二人都捉去问罪？”

　　那瘦和尚气得胡子一吹：“静远，你倒是护着你这徒儿，竟敢威胁本寺住持？”

　　“阿弥陀佛，我与诸位共侍佛前，何来威胁一说？不如此事就先按下不表，容我向西域的僧人求助，看是否能有替品。”

　　“替品？这舍身饲虎图是净空大师亲手画就，他老人家已然坐化，怎可能有替品？”

　　“倒不如让澄空去认罪，太后如此宽厚，定能饶恕他的。”

　　一时间，众僧七嘴八舌吵了起来，整个藏经阁嗡嗡作响，好生热闹。

　　“各位师傅，请问可否将此画交予小人一试？小人略懂画卷修复之术，或许可以恢复原图形貌。”

　　一句话如卵石入湖水，激起千层涟漪，众僧纷纷转头看过来，很多人都未曾注意到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洒扫小厮。

　　那小厮拱手而立，身材矮小，面上的红色胎记可怖非常，却声如珠落玉盘，脆生生的好听极了。

　　“子烟，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回去。”静远大师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忙示意敛烟离开，毕竟她的身份不宜如此招摇。

　　子烟是敛烟在云顶寺的化名，既保留了原名，又不暴露真姓，是她自己取的。

　　虽然静远大师一再暗示，但是敛烟依旧不动，澄空毕竟救了她一命，若当真将澄空送去认罪，毁坏皇家财物的罪名够他挨顿板子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玄易大师开口了，他声如洪钟，带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你说你有法子，可是真的？”

　　敛烟一抱拳，道：“小人自小喜爱绘画，曾有幸得一高人指导习得绘画技巧与画作修复之术，若是画卷被水所浸泡，经过软化、展开、揭取、拼接等步骤，再依原作笔法修复褪色之处，则可与原作无异。”

　　“小人只需颜料和笔，一壶热水，以及此画卷的图样小册作为比对，便可在数日内完成。”

　　一旁的胖和尚道：“我曾听闻民间传承此画作修复之术，竟不想一个洒扫小厮有如此手艺，只是……这舍身饲虎图的图样小册恐怕无法提供，数月前太后宫中曾来人说是太后想要闲来翻看这小册子作为消遣，于是便差人取走了。”

　　众僧本来均以为有救了，听闻此话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议论纷纷诸如“云顶寺恐难逃此劫”等语。

　　敛烟闻此却不慌张，反而拱手问道：“请问此舍身饲虎图可是数月前于寺中主殿展出那副？”

　　玄易大师微微颔首：“正是此图。”

　　“小人记得此画的样子，即便没有图册，小人也有信心还原此画。”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有人道敛烟是异想天开，也有人道此子若是有如此天赋，怎能沦落于此，定是骗子云云。

　　玄易大师在一旁沉吟许久，他眉眼低垂，不怒自威，待到其他僧人议论声渐渐减弱，他才缓缓开口道：“从未想到小小云顶寺竟藏龙卧虎，那便依照你所说，贫僧代云顶寺众人先行谢过施主之恩。”

　　话虽这么说，但敛烟也从语气中明显感觉到玄易大师的迟疑，许是左思右想实在别无他法，只得打发自己一试，但她倒也不在意，毕竟还是救下澄空最为要紧。

　　敛烟袖子一挥要来了纸与笔，罗列出来一系列颜料与画笔工具，递给玄易大师。

　　“那便请玄易长老按照我所写的吩咐下去备齐，同时为我单独辟一间静室，在修复期间忌他人打扰。”

　　待到众僧散去，门外已是日轮西沉，碧霞满天，寺内燃起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那副已经皱巴巴的画卷上。

　　因为是连着卷轴一同被水浸泡的，因此称其为纸浆棒也毫不为过，此时正由敛烟拿着，玄易大师已许诺三日后着人带她去静室准备开始修复，届时所有物件皆会准备齐全。

　　静远大师见他人离去，忙捉住敛烟的衣袖，一脸焦急：“烟儿，你当真会此法？虽听闻你画技出众，但是这等法子听起来应是专业技法，你身在闺阁怎学会此法？”

　　澄空在一旁也连连点头：“这件事本也与姐姐无关，姐姐无需为了我如此冒险，若是七日后长老怪罪下来……”

　　敛烟看了看这已经被泡烂的画卷，耸耸肩道：“我的确不会劳什子修复之法，刚才那法子也是我曾耳闻的罢了。”

　　“什么？”在场两位僧人皆大吃一惊，静远大师更是焦急非常：“你怎能信口胡乱说话？云顶寺内规矩森严，怕是以后你都待不下去……”

　　“但是……”敛烟打断了静远大师的絮絮叨念，微微勾唇道：“但是我可以重新画出一副，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