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吴希木

1、初见

　　五月的岛城，虽然已过了立夏，天气依旧有些凉意，几场雨过后，气温稍稍回升，稳定在了20度左右。这应该是这座海滨城市一年中比较舒服的一段时光了，在这里居住了多年的人很是享受这不冷不热，不干燥又不过分潮湿的日子。下午五点以后，路上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不管是刚下班赶公交地铁回家的，还是即将要在另外的场合继续加班的；不管是被生活即将压垮的社畜，还是已跻身上流社会，衣食无忧的中流砥柱；主干道车水马龙，行人道摩肩接踵。在这个时间，居民区也喧闹起来，街道两边小商贩叫卖着时鲜果蔬、早上出海运来的各色海鲜。这个季节蛤蜊正肥，扇贝也鲜嫩，海蛎子长得满了壳，厉虾活蹦乱跳；掌握柴米大权的御膳厨房尚宫们，还有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各色单身贵族齐聚这里，叫卖的，问价的，砍价的，各种声音汇集在一起，市井气和烟火气扑面而来；在这个时间，只有海边的游客才能放下所有，尽情享受这放眼望去的杨柳抽穗，嫩黄翠绿，碧海蓝天，感受吹在脸上的，轻柔的，清爽的，足以慰藉任何心灵伤痛，足以梳理任何烦恼忧愁的海风。

　　许妍希走在回家的路上，如其他行人一样，步履轻盈。在地铁站过了安检之后，她看了下手机，六点十八分，刚走了一班地铁，下一班还要三分钟。百无聊赖，她瞥了一眼地铁站的电视，里面正播着新闻：成都某高中一高三学生跳楼自杀。许妍希心里一震，现在的孩子承压力这么低了，因压力过大跳楼的事情隔段时间就一两例。随之，电视的画面切换到事发地，那是死者所在的学校，五月的成都绿意盎然，教学楼是橙色的，很活泼的颜色，并不肃穆，很难想象这么漂亮的教学楼跳下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她想着，这所学校的教学楼倒与八中的教学楼有些相似呢。想到高中，便如撅起埋藏在地底的陈酿，年头越久，发酵越彻底，一开启便是沉醉的五味，使人陷进去便出不来了......

　　许依研，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说起来，有些乏味。小时候的她是个小人精，爸妈的开心果，上学后成了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上初中后，迫于升学压力，她变得木讷，并自动养成了一种风声雨声唯读书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唯考试关心的本事，以至于邻家阿姨在她中考后，一本正经地跟她爸妈说，孩子念书是不是念傻了？不过，进入重点高中八中后，豆蔻年华，她也开始了所谓的女大十八变。因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总起来说在别人眼里算是个乖乖女。但乖不乖的，自己知道。

　　要怎么形容许妍希的长相呢？着实一副乖乖女的模样。清秀，端正，皮肤有些发暗，一双闪光的眼睛，是整张脸的亮点。如果碰到让她感到兴奋，令她激动的事儿，那双眸子能让任何人迅速记住。一直以来，许妍希对自己的长相颇为自信，但是她的父亲，一个有着大智慧的人，深知女子有着出挑的容貌，并非幸事。所以，不管任何时候，父亲都不允许她将精力用在外貌和穿衣上。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对自我的认知，她是一个美女。

　　许妍希不是学霸，智商中上，悟性和灵性还算可以，靠着勤奋努力顺利升入淄州重点高中-淄州八中，开始了她人生路上的一段不可不说，不可轻说的旅程，遇见了往后十余年，二十余年无法忘怀的人，葬送了一段美好却难以言说的情感。在高中毕业后的每一个不眠夜，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身影，不停地在眼前晃，这成了心病，成了魔，魇住了她本该一帆风顺的姻缘。

　　许妍希高一第一学期的生活是在适应中度过的，适应老师，新的课程，新的学习方法。第一学期适应期结束，许妍希交上了一份可圈可点的成绩单：虽然级部排名有所下滑，但优势学科成绩突出。最令人高兴的事，结交了一个朋友，黎薇。

　　黎薇，跟她一样，直脾气的姑娘，朴实，肯吃苦。她俩长的很像，但黎薇的皮肤比许妍希白皙，眼神也更加坚定。很快她们无话不谈。17岁的女生，除了学习，啥也没有，所谓的无话不谈，谈的最深的也就是各自的初中，初中里的谁谁谁也在八中几班，课间操的时候互相介绍一下，中午分享一下妈妈做的菜，给各自家长介绍一下，“这是我关系最好的同学。”

　　许妍希自从考上八中，就幻想着自己能在三年后的高考，一举中榜，考个清华，北大，复旦啥的。随着月考，期中考的结束，幻想也结束了。就这个成绩，能考啥好大学？一学期结束了物理还没及格过，据她自己说，别人在物理的海洋里畅游，我还在不知名的陆地上徘徊，海在哪里都没看到，走都没个方向。她羡慕那些学习理科毫不费力的同学，为啥明明一样的脑袋，人家就能搞懂牛顿若干定理。许妍希物理一向是很晚开窍的，初中时物理一直不上不下，最后一学年中考冲刺时，比别人多做了2本习题集才有了质的飞跃。但是，这也只能是成绩上的勤能补拙，并不能掩盖她并没有一颗物理脑的事实。

　　天赋这东西，就是这样不公平，你想不明白的东西，人家一看就会；你彻夜不休不如别人考前十分钟。高中时代，勤奋很难让成绩有质的飞跃，因为有天赋的人也会在高压环境下变得勤奋。为此，许妍希得出一个结论：勤奋才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优良品质。

　　物理老师鼓励大家多交流交流学习心得，许妍希很为难，她连入门都没有，怎么交流？初中屡试不爽的刷题法，现在也失灵了。为此，许妍希没少掉头发，其他学科成绩维持地很好，唯独物理成了老大难，级部排名也被拉了后腿。

　　高一的物理老师姓辛，刚毕业，有些年少轻狂，不可一世，而他教学水平跟轻狂不成正比。他讲课从不会深入浅出，只会照本宣科，听他的课跟自学没什么差别。他无法用最简单的语言去描述最复杂的理论，却擅长把本来已经很明白的东西越讲越糊涂，最后把自己绕进去，出不来了。可饶是这样，还是有同学能悟出门道，看来真正聪明的人不需要有人“领进门”。

　　许妍希忘记了是哪天，但清楚地记着是那天，老辛把手中的书本往讲桌上一扔，“这课的练习册上最后一题，很难。我们班一共三个人答对了，答对的同学站起来，我认识认识。”

　　这话说的，感觉谁答对谁有罪似的。

　　教室里缓缓地站起来三名男生，其中一名是以级部第二名身份考进八中的，许妍希认得他，成绩好，没办法；一名是物理课代表，毛发比较发达，小小年纪胡子浓密，并不像高中生，很有辨识度，许妍希也认得他。

　　杨澈那天站起来时，许妍希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一张英俊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阳光帅气，我们在哪里见过吗？不可能，就她这过人不忘的本事，见过肯定记得住。但这个人，真的好像认识。很明显许妍希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也许这就叫“似曾相识”？她不知道，还有一种可能叫一见钟情。

　　杨澈，在女生眼里基本没有存在感，首先他综合排名从没有超过许妍希，不是学霸一挂；虽然长相很帅气，但帅而不自知，或者说并没有利用自己的帅气要去博得女生好感的念头。所以，开学这么长时间，鲜有女生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杨澈的物理天赋极佳，据说他初中时理化就很棒，在整个级部都很有名。这次，他又出名了……

　　那天之后，许妍希的内心便按捺不住了，她第一次体会到小鹿乱撞的感觉，一直想接近他。怎么办呢？她有想过找他去问物理题，但是找他问题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他坐在一众学霸中间，问他问题，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有所表示”，怎么放着学霸不问，偏偏问他？但是单就物理而言，他也很棒，不是吗？许妍希给自己找了若干理由。

　　就这么犹豫了两天，一天课间，许妍希抽了个教室人少的空，鼓足了勇气，拿着物理随堂练习，悄悄地坐到了杨澈前面的凳子上。

　　“杨澈，这个题老辛讲的，我没听懂，你能帮我再讲一遍吗？”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着打了进来，打在许妍希的脸上，眉上，眼上，杨澈抬起头，四目相对，他有些呆住了。许妍希分明地看见杨澈眼里的光，一如他的名字，湖水般清澈。对，是一种清澈的光，透视万物的光。

　　杨澈的目光在许妍希脸上停了两秒钟，大概觉得这样直视一个女生不太合适，于是低下头，接过了练习册，问：“这个题？”许妍希赶忙说是。

　　“解题步骤你都记得很详细，哪里不明白？”

　　许妍希只能实话实话，从一开始就不明白。

　　杨澈说：“这个单元讲的牛顿第一定律，这个题就是对这个定理的基本运用。”

　　看着许妍希茫然的眼神，杨澈灿然一笑。然后，他把定理用最通俗的语言讲述了一遍，接着把题目的条件，问题进行了分析，套用定理的基本内容，把这个题的解法详详细细，里里外外地解释了。

　　许妍希这次真的听懂了！因为讲得太透彻了！

　　“你比老辛讲得好！谢谢啦，这次懂了。”许妍希高兴地咧开嘴，眉眼弯弯，整张脸活泼有生气。

　　杨澈望着许妍希的笑靥，心里荡起一层层涟漪。

　　“不客气，你应该是定理没搞懂，我建议你先看书，搞懂基本定义和定理再做题。”

　　“嗯嗯，好，好。”

　　天啊，许妍希简直幸福得要死掉了，意外收获啊！她不光解了题，最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读懂了杨澈眼里的光。

　　我要平静一下，平静一下，不，我要再确认一下，改天，改天，我要再确认一下，别是我自作多情了。许妍希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杨澈抬起头目送着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从那以后，杨澈的物理学得更好了，因为他要等着她来问，他想要把他会的都告诉她。任何难一点的定理公式，他敢肯定老辛讲不明白，许妍希也不会懂，还得他来教。所以，他的担子更重了，不光要自己懂，还要想想如何讲才能让许妍希懂，“这个物理小白，不讲得简单点，怎么行呢？”

　　于是，隔几天，许妍希就攒一堆题目去找杨澈问问题。而杨澈则一下课就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等她。一来二去，两个人熟悉了。而许妍希的物理也终于有了起色，一次月考，她竟然在被表扬的名单上。

　　黎薇悄悄问她：“开窍了？”

　　“找了个私教。”

　　“杨私教？给钱吗？”

　　“不给钱，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