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糖》温千流

2、第二章

　　高一教师办公室建在衔接各年级教学楼的长廊上，每一层都有，按不同学科划分办公室。就好比教物理的老师，都在物理组办公室里备课。
　　刚开学这阵子，高一年级办公室会有些冷清。新生大都待在教室里，忙着和周围的同学联络感情，很少有学生光顾这里。
　　徐慧的办公室不在二楼，而是在三楼的物理组，那里紧挨着播音室。

　　那位同学带路，墨言笙一头雾水跟在他后面。
　　他把徐慧的脸代入脑海里翻想了一周，确信自己先前没有见过这个班主任，那为什么对方指名道姓要找他？

　　到了地方，那人就停下了，似乎并不想进去。
　　他指了指办公室门，说：“就这儿了，你一进去就能看到她，我……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朝楼下走，留了墨言笙一个人站那想不明白———什么叫一进去就能看见？
　　是指他们班主任的座位离门边很近？

　　推开门踏进办公室，他发现整个物理组只有徐慧一个人，抬眼间，正好和她对上视线。

　　他轻咳了一下，快步走到徐慧的办公桌旁边。
　　墨言笙：“老师您找我？”
　　和他猜想的相反，徐慧的座位离门一点也不近，而是在最里面的角落处。

　　徐慧放下红笔，两只手交握冲他笑了笑：“知道叫你来什么事么？”
　　墨言笙很诚实：“不知道。”
　　“是这样，找你来主要是因为你叔。我跟你叔叔呢是老同学了，你上初中那会儿他跟我聊过你。”徐慧看了他一眼，继续，“我拿到班级花名册的时候看到里头有你名字，开完会我就在电话里跟他聊了一会儿，就在昨天。”

　　徐慧本想再说几句，但注意到她的学生表情逐渐趋向于迷茫，她忍不住笑了。
　　徐慧问他：“你叔没跟你说吧？”

　　这信息实在有点炸裂，墨言笙懵了几秒。
　　等徐慧的话音落下好一会儿，他才消化完，抬起头干笑：“……没。”
　　“我看过你的中考成绩，很不错，这个分数放在今年学校这批新生里少说也能上到前三十。”讲到这，徐慧顿了一下，眼睛透过层薄镜片看向墨言笙。
　　她有个职业习惯，刚到班的时候要把全班学生的脸都认一遍。

　　当时在班里，她目光从第一排向最后那排扫过去，一眼就注意到了靠着后门静坐的人，眼神瞄向窗外，半倚着墙不说话。
　　距离虽远但还是能大致看清楚脸。
　　徐慧隐约有预感，班里有个这样的男生，整个班的女生估计得疯。

　　现在这个男生就站在她办公桌边上。拉近距离后，她意识到自己当时的预感程度可能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张脸不久会成为整个年级的女生课间热聊的话题之一。

　　墨言笙不说话的时候，往那一杵，整个人都透着股清冷劲。但他的眉眼骨相却不属于偏冷系，反而意外地柔和。
　　这任谁一看，都是个不会惹事的乖学生。
　　徐慧就是这么认为的。
　　下一秒，她却说出了和自己所想相反的话：“还有件事。你叔跟我说，你挺皮的，托我多看着你点。”
　　墨言笙：“……？”
　　此话一出，墨言笙脸上表达礼貌的笑快绷不住了，堪堪扯着两边嘴角。

　　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他叔都跟班主任说了些什么———
　　总不能把他的黑历史揭了吧。

　　好在墨言笙善于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饶是徐慧也没看出他笑意的不对劲，反倒觉得他很乖。

　　这件事情上，她认为陈泽明小题大做了，男孩子皮一点正常。
　　“你叔没跟我细讲，具体是调皮在哪儿我就不清楚了。”她对墨言笙说：“不过，我看你不像是不学好的学生，挺乖的呀。”
　　墨言笙强扯着嘴角笑，并不想回答。

　　这种情形没有维持太久，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两下轻叩门板的“笃笃”声，一句“报告”紧随其后。
　　墨言笙终于松了口气，转身朝门口看过去，想知道是哪位好人替他解围。
　　徐慧偏了一下头，朝门口那人招手。

　　男生看到后加快脚步，走到办公桌前、在墨言笙左手边站定。
　　他身上穿着一中校服，个子算不上高，鼻梁上架了副圆框眼镜，衬得他整个人斯斯文文。
　　那人站得很规矩，问：“徐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啊？”
　　徐慧：“去你们班，把邹喻给我叫过来，我要跟他谈谈下个月物理竞赛的事。”

　　他“哦”了一声，应道：“邹喻被教导主任带走了，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您。”
　　“被老孟带走啦？”徐慧明显有些不可置信，“今天不是才开学第一天吗，他怎么个事儿？”
　　他摇头，老老实实地回道：“不清楚。”

　　彼时各班级的班主任基本都到班维持秩序了，三楼的走廊静悄无声。
　　徐慧怕耽误太久，自个儿班里能闹成菜市场。她挥了下手，赶紧结束话题：“行吧，你先回班。他回来了你让他来办公室找我。”
　　徐慧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哎许天祥，他要是不愿意来，你就帮我劝劝。”

　　许天祥刚转过身，又回头。
　　他忍不住多嘴一句：“……徐老师，您自己班上就没学生吗，怎么总跟我们班借人啊。”
　　徐慧：“你什么时候物理能给我上到九十分，下次我亲自去你们班请你。”

　　“那还是算了，没希望。”许天祥刮了刮鼻尖，“他不肯来，我估计是劝不动他，您另请高明。”
　　徐慧笑了下：“我好歹当过他一年的班主任，这点面子也不给？”
　　“行行，你回去吧。”
　　徐慧：“好好学习，别贪玩，我一有空就去找你们班主任，了解你近期的学习状态。”
　　许天祥“哦”了一下，转身就溜走了。

　　全程旁听了两人的对话，墨言笙对这个叫“zou yu ”的产生一丝好奇。
　　什么身份这么大架势，还要老师请？

　　时候不早了，徐慧拿起桌边的手机，摁开屏幕，从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举到墨言笙面前。
　　徐慧说：“这本物理题库是我给你挑的，里面有很多竞赛题，有一定难度。你买本回去试着做做看，有不会可以来问我，我一般都在办公室。”

　　这才刚开学，新课不是还没开始学么，就让他做竞赛题了？
　　墨言笙在心里吐槽，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大概记住了那本书的封面。
　　“老师，还有事吗？”墨言笙问。
　　徐慧：“没了，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就到班。”

　　-
　　回到教室里，正如徐慧所预料的，整个班闹腾的像一壶沸水。尤其是墨言笙前面这位，东窜西跑，到处结交朋友，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墨言笙回到座位上，后仰靠着椅背，周围的嘈杂声混着窗外的蝉鸣一起卷进他耳朵里。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
　　刚刚在办公室里徐慧说的一番话，让他想起了初中的一段往事。

　　初一初二那会儿，他算得上是所有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成绩优异，遵守校规校纪，还长了张让人看一眼就心情愉悦的脸。
　　初中的时候墨言笙凭本事，连续当了两年的班长、兼纪律委员。

　　本来他应该一直这样顺风顺水的待到初中毕业，没成想初三那年出现了变故。

　　他们初中的操场上有两个篮球场，占地大。一到体育课，整个班的男生都会蜂拥到球场上，等体育委员从器材室里拿了篮球直奔场地。
　　这群人只要打球赛就一定会叫上墨言笙——
　　“哎班长，一起啊！”
　　“我们这边都是强将，你到这儿来。”

　　墨言笙的球技比他们体委差一点，但也不是业余的。
　　小学进过篮球队，打球技术比一般人要好很多。

　　中场休息几个男生出了一身汗，围着篮球架坐。墨言笙拎着领口扇风，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去拿水喝。
　　穿过篮球场，他走到亭子那边去拿放那儿的矿泉水。
　　亭子建在操场边的小坡上，周围是一片浓荫，不论是遮阳还是休息，那里都是最优先的选择。

　　墨言笙走到半坡，脚步一顿，余光瞥见不远处、被梧桐树枝遮住的后墙边上，站了几个人。
　　其中两个负责放哨，另两个把手攀着墙往外翻。
　　这种事，墨言笙身为纪律委员，既然撞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他水也不拿了，调头就往后墙那去。

　　等他走到地方，几个人都翻出去了，他没招，撑着墙壁翻上去，打算到了外面逮人。
　　结果他刚坐稳准备俯身往下跳，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干什么呢？！哪个班的，给我下来！”

　　墨言笙：“……”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来逮人还能被人逮。

　　之后他和那几个翻墙被抓的男生一起站在了政教处，纷纷把纸铺墙上写检讨。
　　尽管他极力辩解，还有那群人也表示压根就不认识他。
　　可这些话落在他们教导主任的耳朵里，无非就是一群小兔崽子在狡辩。

　　逮人需要翻墙么？就不能先报告老师，还要自己亲自翻出去。
　　还有那几个说不认识的，一群人踩着点翻的墙，有这么巧的事？
　　骗鬼呢！

　　长这么大没写过一次检讨，更别说站在办公室里被一通训斥。
　　他站得靠前，唾沫星子差点飞他脸上去。

　　然而这还不是最丢人的。
　　教导主任收了检讨后还没有放过他们，说要挨个找家长。还表示为了让这几人深刻记住这次教训，明早的升旗仪式上，要他们依次站国旗下，大声念出检讨内容，并当着所有学生和老师的面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这对墨言笙来说，无亚于当众凌/迟，可能比这还难受。

　　偏偏教导主任指着他，喝道：“别的老师都说你是好学生，我跟他们一样，包括这个纪律委员都是我让你当的。你呢，带头违纪，还不承认！明天你第一个念！”
　　“……”

　　因为这件事，墨言笙一晚上没睡好，甚至想明天请半天假逃过升旗。
　　但陈泽明是不会让他无故请假的，所以第二天他老老实实去了学校。

　　站在国旗下的主席台上，往下看，台下乌泱泱的人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那张检讨书他念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念完一遍，教导主任很不满意。说他念的没有感情，不过关，让他再重新念。
　　于是某人被迫念了整整三遍检讨，才勉强算过。

　　剩下的几个人念检讨都是一遍过，唯独在墨言笙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导致升旗仪式结束，第一节课已经过去大半了。

　　发生了这种事，墨言笙的纪律委员必然是要被卸的。他甚至还主动去办公室，向班主任提出换班长的请求。
　　回去之后，他意料之中挨了陈泽明一顿训。

　　这件事被学生拿来当作课间话题，议论了整整两个月，办公室里的老师没事喝茶也会谈及墨言笙。
　　这段堪称耻辱的回忆，成了墨言笙最大的“黑历史”。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话题的热度也渐渐褪去。墨言笙依旧是老师心中的好学生，也是各班小女生偷瞄关注的焦点。
　　即便是事情发生的两个月内，他的人缘还是很好，只是偶尔会被熟人拿这件事开玩笑。
　　一切好像都在回归正轨，除了陈泽明偶尔想起来会叨上几句。
　　墨言笙也就听听，左耳进右耳出。

　　不过自那之后，他多了一个除帅哥以外的新称呼——“检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