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10、第 10 章

　　乔蔓当年离开，属于不告而别。

　　林时衍是在周廖第一次结婚前夕得知乔蔓已经出国了的。

　　周廖第一次婚礼是在过年期间。

　　在那之前，林时衍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联系过乔蔓了。

　　联系什么呢？

　　他问：“你最近怎么样？”

　　乔蔓会说——

　　“还好。”

　　他问：“工作累吗？”

　　她说：“不累。”

　　“还好。”“还行。”“不累。”“没事——”

　　林时衍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乔蔓会怎么答。

　　作为雁浦大学八年制的医学生，林时衍鲜少有不忙的时候。早几年，林时衍还会在不忙的间隙或者某件事的契机主动联系一下乔蔓，后来就真的很少了。

　　他们明明同在京市，关系却比高中的时候更加疏远。

　　林时衍不傻，知道这就是乔蔓想要的结果。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他也应该懂乔蔓的意思。乔蔓只是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并不喜欢他。

　　从小到大，认识林时衍的老师、长辈总是在林于泽和关微面前对林时衍赞不绝口。小一点的时候，他们说：“……时衍很不错，成绩好就算了，还挺谦虚，不骄不躁的，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大一点的时候，他们说：“时衍，需知医学永远是座无法登顶的高峰，不管你取得了多大的成绩，发了多少篇SCI，你们家有几个院士，你都要像现在一样，做人做事做学问都保持谦逊，这样你才能走得远。”

　　总之——

　　在其下者，需求其上。

　　在其上者，常内自省。

　　林时衍就是那个“在其上者”，身边的长辈们总怕他骄傲，希望他更加谦逊一些，要常常自省，要一直勤勉，要稳重一点，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长辈们对他寄予厚望，林时衍也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但只要是人，知道自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谦逊真的很难。林时衍很清楚，外人称他谦逊，其实他骨子里还是有几分骄傲的。

　　这份骄傲只是埋藏得很深，并非没有，直到他遇见乔蔓，一身傲骨终于被彻底打碎。

　　事一事二不过三。

　　他明明清楚乔蔓的意思。

　　既然乔蔓不喜欢他，他也应该如她所愿，逐步远离她的世界，不要对她过多打扰。

　　但某件事的契机——周廖的婚礼来了。

　　乔蔓本科毕业后留在京市工作，周廖研究生毕业后和女友结婚，林时衍这时已经博士毕业，留在京市工作。

　　周廖结婚先通知的他，他一口答应了做周廖的伴郎，犹豫了几分钟后，还是发了微信联系乔蔓：【周廖过年结婚，你参加吗？】

　　大家同在京市，如果都要参加周廖婚礼的话——

　　【过年要不要一起回江市？】

　　他问。

　　但想了想，他又把已经发送的那句“过年要不要一起回江市？”撤回。

　　算了，你发了这句过年要不要一起回江市，以乔蔓的作风，她是不是还得想个理由出来拒绝？

　　不要让人左右为难。

　　至少守住朋友这条界限……

　　当时林时衍是这样想的。

　　然后过了很多个小时。

　　白天发的信息，晚上乔蔓才回。

　　林时衍没事会看一下手机，看了很多次，最后等来乔蔓一句：【我在国外，太远就不回去了。】

　　周廖也通知了乔蔓，大概乔蔓是看见微信后前后回的他们两个人，下一刻，周廖的微信就发到了林时衍手上。

　　周廖：【卧槽，时衍，乔蔓是什么时候出国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知道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林时衍自嘲一笑。

　　他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并不比周廖早几分钟。

　　难怪这么晚才回消息，原来隔着时差。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原来在她眼里，他其实是不需要告别的“普通同学”。

　　活了二十五年，林时衍的自尊第一次被人这样踩到脚底。

　　乔蔓寥寥几个字，除了不回国这件事，别的什么都没说清。

　　我在国外。

　　国外是哪个国，英国还是美国？

　　去国外做什么，工作还是读书？

　　在国外待多久，学成即归来还是……定居国外？

　　哦，他如果坚持追问的话，乔蔓也一定会告诉他。毕竟乔蔓嘛，从来都是“问一句，答一句”。

　　但他已经没兴趣再问了。

　　……

　　“——卧槽！乔蔓，我们这么多人你都不记得，原来你就记得朱诚呐！”

　　林时衍领着温姚走来的时候，莫聪的声音刚好能被他听见。

　　乔蔓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乔蔓的表情。

　　但他看了朱诚一眼。

　　朱诚靠着椅背，银灰色西装长袖袖口解开扣子，挽至手肘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在桌子上轻轻敲着，朱诚脸上看不出有多大情绪，乔蔓问候了一句：“朱诚，好久不见。”，朱诚也就礼貌地回一句：“嗯，好久不见。”

　　然后朱诚就移开目光，没有多说。

　　所以有的时候，林时衍不太明白，这个莫聪，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这样上蹿下跳，到底图个什么？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莫聪和朱诚喜欢在宿舍提起乔蔓。

　　晚自习十点结束，他们一个宿舍住了六个人，学校统一熄灯后，精力旺盛的男生们总会聊点什么。

　　莫聪说：“你们说我们班，乔蔓和江落晚，哪个更好看？”

　　林时衍：“……”

　　周廖：“说这个干嘛。”

　　莫聪：“就说说嘛，我们又不会往外传。诚哥，你说！”

　　“都好看。”朱诚懒洋洋地说。

　　“切，敷衍。说具体点，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朱诚：“这怎么比，她们两个风格都不一样，江落晚长得要甜一点，乔蔓嘛……性格挺冷淡的。”

　　莫聪贼兮兮地笑：“那你是喜欢甜一点的还是冷一点的？”

　　“滚蛋——”朱诚笑着说：“江落晚是时衍的青梅竹马，你们不准动脑筋，听到没有。”

　　林时衍借着宿舍台灯的光线扫了对面两人一眼：“能别乱说吗，二位？”

　　“行行行，我们错了，班长。”莫聪笑嘻嘻地道歉。

　　林时衍有点烦躁。

　　安静不过几秒，宿舍某男生又说：“江落晚眼睛好看，而且笑起来俩酒窝。”

　　另一男生：“乔蔓的眼睛也好看，而且皮肤白。”

　　“白确实是乔蔓白一些。”

　　“那江落晚性格好，爱说话一些。”

　　“乔蔓就不怎么说话，她每天好像就顾着学习了吧？”

　　朱诚这时候说：“人家乔蔓这次模拟考已经排名我们班第九了，才一个学期不到就提升这么快，挺了不起的。”

　　“那不是比你高了几名，你这次月考怎么落后了，朱诚，你要有点危机感啊……”莫聪说。

　　朱诚笑了：“先管好你自己吧，从开学到现在，一直中等偏下，好意思吗你。”

　　周廖：“是啊，莫聪，你怎么还在往下降，什么情况。”

　　“那乔蔓上去了，我不就降下来了。”莫聪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而且我有什么办法，来了这变态的地方，比不过你们这群精英行了吧？”

　　宿舍某男生：“诶诶诶，别间接伤害了我哈，你们是不知道我每次都倒数吗？”

　　大家都笑了笑。

　　有人马上好奇地问：“时衍，乔蔓进步这么快，是不是因为她跟你一个学习小组啊？”

　　林时衍淡淡地说：“跟我没关系。”

　　“真的，你没帮她？”

　　怎么可能，乔蔓什么时候主动问过他问题？

　　林时衍没好气地说：“乔蔓自己努力你看不见？”

　　朱诚附和道：“那倒是。”

　　他们宿舍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起初是，说的人状似无意，听的人也无心。但后来说的人说的次数太多，听的人再怎么无心，也觉出味来了。

　　他们都发现了朱诚对乔蔓态度不一般。

　　莫聪说：“卧槽，成绩出来了，乔蔓这次考了我们班第二名，年级第八名，诚哥——”

　　朱诚笑了笑，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我知道，确实考得好。”

　　莫聪：“比你还高！”

　　朱诚：“高就高咯，无所谓！”

　　……

　　莫聪：“这次轮到李明柏他们跟乔蔓一起扫操场，我跟他们说好换一下。”

　　朱诚笑了下：“谢了兄弟。”

　　……

　　莫聪：“乔蔓下礼拜生日，诚哥，礼物准备起来。”

　　朱诚皱了皱眉头：“早准备好了，就怕她不要。上次我们跟李明柏换扫地，乔蔓好像看出来了，我觉得她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莫聪有点惊讶：“啊，你还能从她脸上看出表情？”

　　朱诚笑骂：“……滚蛋。”

　　莫聪安抚道：“没事，诚哥，你怕她不要那我们就偷偷放她桌子里面，她还能扔了不成。”

　　……

　　莫聪：“乔蔓这次英语没考好，掉出前十了。”

　　朱诚：“她就是语感不行，听力这一块也要加强。”

　　……

　　几乎全班都知道朱诚喜欢乔蔓了。

　　从高中到大学，朱诚明着喜欢了乔蔓七年，用尽力气追了乔蔓四年，表白不止一次，也被拒绝了不止一次。

　　所以你说——就记得朱诚？

　　对于这么一个人，你说乔蔓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乔蔓只是出国，不是失忆。

　　如果不是跟朱诚有竞争关系，林时衍都要跟朱诚握个手，道一声：“同病相怜。”

　　朱诚本人应该最清楚，他跟乔蔓之间绝无可能。

　　那年冬天，林时衍是在周廖婚礼前得知乔蔓出国的，朱诚比他知道得还要晚一些，他是在周廖的婚礼上知道的。

　　朱诚本科读的也是雁浦，班上同学都知道，朱诚父母的原计划是安排他申请美国常春藤本科，后来朱诚为什么去了雁浦，明眼人也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学四年，朱诚为了追乔蔓，送饭陪读样样都做。乔蔓生日，周六周日有空，国庆节，圣诞节，跨年……只要有机会朱诚都会想尽办法约她，最后还是没有追到，他低估了乔蔓的冷淡决绝。

　　研究生出国留学前，朱诚想请乔蔓吃顿饭，再见最后一次面。

　　那场离别宴林时衍也在场，他猜乔蔓不会来。

　　朱诚也知道乔蔓不会来。

　　乔蔓果然没来。

　　那天朱诚若无其事地跟京市的同学一起吃饭道别，之后就是留学归来，回了江市工作，也来参加周廖的婚礼。

　　那天婚礼上，莫聪笑嘻嘻地问温姚：“温姚，你来了，乔蔓怎么还没来？”

　　如果说乔蔓有可能参加班上哪位男同学的婚礼的话，那一定就是周廖无疑了，毕竟周廖跟乔蔓还算说得上话，至于别的同学嘛，乔蔓都……不熟。

　　温姚撇撇嘴，没好气道：“干嘛，你管那么多，乔蔓出国留学了，不回来。”

　　朱诚猛地看了温姚一眼，一双眼里透着几分凌厉。

　　“——出国？”

　　莫聪也惊讶：“乔蔓不是在京市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温姚讪讪看了朱诚一眼：“就……半年前啊。”

　　莫聪：“半年前？乔蔓出国了你怎么也没发个朋友圈，大家都不知道。”

　　温姚：“……”

　　乔蔓□□常年不登，手机常年静音，微信朋友圈常年处于关闭状态，她自己不发朋友圈，也不看别人的朋友圈。

　　所以你们都是通过我的朋友圈来了解乔蔓动向的吗？

　　温姚一时语噎。

　　场面有些凝固，江落晚也是这会才得知乔蔓出国了的，她没去看朱诚，反而下意识遥遥看了林时衍一眼，暖黄的水晶灯下，身为伴郎的林时衍正贴身跟在周廖身边，唇边带着微笑，待人接物含蓄妥当，无可挑剔。

　　场间，莫聪沉默了几秒，看向朱诚。

　　朱诚闭上眼睛，良久，呵地轻笑了一声，道：“好，我在国外她留在国内，我回国了她就出国，这样子躲着我，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