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至》独白时分

8、第 8 章

　　天幕终于褪去最后一抹夜色，晨露摇摇欲坠的挂在枝头，星点间倒映出墙内风光。偶有一阵风吹过，便立刻凝成一团滴落进泥土里，悄无声息的送走今晨古巷里最后一点寂静。

　　像是演练了无数次似的，后门适时开启，门轴经年累月的被风雨侵蚀，迫不及待的发出吱嘎抗议，几个仆从打扮的女人挎着竹篮从门内走出，在一阵窃窃私语中踩着石板路离开了，留在门口的男人望着她们的背影，摇着头长叹一口气，似是被她们说不完的小话所扰。

　　后院小门外的弄堂修建得又深又窄，除了府内下人，外人几乎不会经过这里。终年不散的寒气从墙内源源不断渗出，打着卷向热源袭来。仆人瑟缩着肩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紧张的退回门后想关上院门。

　　就在这时，他捏在门闩处的那只手却被人凭空握住了手腕。

　　谁都知道镇上大富商李府的李老爷昨晚死了。

　　消息不胫而走，经过一个早上的发酵，这无疑已经成为众人今日茶余饭后的必聊话题。

　　宁瑶领了差事还没理出个先后顺序，另一厢沈桉已经提着腰牌往门口走了，她连忙揣起腰牌追上去，什么也没问就跟着人跑了。

　　两人新领的腰牌是话事人才有权利幻化的物事，通常是为查探案情方便所伪造的官府通行令牌，待事成后需统一销毁。

　　为尽可能保持消息对等，判官司有规定——要求多方部门参加同一任务时，尽量交互配合，以免造成因信息不对等错失良机的现象发生。

　　打散配对的方式很简单，两个签筒，判官司和东风阁各自抽签，抽中底部颜色一样的结成搭档，直到任务结束。

　　宁瑶在看到沈桉手里的竹签后，悬着的心终于松下来，天地良心，第九队里面性格能和她合得过来的只有沈桉，还好上苍保佑。

　　两人依计来到李府后院的弄堂，刚好瞧见后门有人走动。待几人走远后，沈桉却出乎意料把她推了出去，隐在拐角朝门内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询问。

　　宁瑶被他推了个措手不及，眼看门就要关上，来不及向他询问缘由便立刻上前抓住了仆从的手腕。

　　仆从心里没做准备，被这一抓吓得差点没嚎起来。

　　宁瑶也知自己鲁莽，连忙松开手解释来意，称自己是受主人之托前来了解消息，绝不会向其他人透露消息来源，说罢她颇为老道的从袖中掏出一粒碎银，作为告知消息的报酬。

　　宁瑶个子小巧，加之面相灵俏，很快便令仆人放下戒备，只见他边把银子塞进袖里，边机瑾的回头打量后方环境，见没有人走动，这才踮着脚尖走出门外，背手掩上了院门。

　　“我也是听前面人说，说是昨晚戌时一刻左右走的……”背地里讲主子闲话没有不做贼心虚的，仆人说完立刻朝左右张望，深怕事迹败漏被人抓包。同时，又得本着拿钱办事的初衷，不用宁瑶提问，他就一股脑的把自己想到的全说了，“听说啊…是那个死的。”

　　见宁瑶神情仍然不解，仆人似乎有些怨念，不等她开口便迫切的用手搭在嘴边，凑在她耳边嘀咕：“马上风！”

　　仆人描述得绘声绘色，脸上表情跟着他的语气时时变动，和前两天宁瑶在茶楼里见到的说书先生相差无二。

　　宁瑶听得认真，当下抓住话里漏洞，反问道：“不对吧大哥，你可别蒙我，这马上风要出事也应该在红袖馆，可我听说他前日回府时还活蹦乱跳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宁瑶活了几百岁，见多识广，早就意识不到这些底色裹满礼义廉耻的字词从她一个面相桃李之年人的嘴里说出来是多么惊悚。

　　只见那仆人脸都臊红了，语气又因被质疑变得急促起来，半羞半气道：“那是夫人们顾及老爷面子找来的托词，当不得真。其实啊……老爷从红袖馆回来就一病不起了，这两天饭都没吃下去一口，全靠药吊着最后一口气。”

　　听到这里，宁瑶不禁蹙眉细问，“你是说……他好好的走回来，一进屋就倒下了？”

　　仆人：“可不是么！一进大厅就晕倒了，吓得夫人连忙喊人帮忙。”

　　宁瑶闻言抬眸，绕过他的注意暗中和沈桉交换了视线，只见对方正听得专心，眉心不自觉拧出一抹困惑。

　　她没多停顿，随即又问道：“李老爷平日身体可硬朗？”

　　“我们家老爷可是练家子出身，身体从来没出过什么大问题，就是平常有个什么着凉风寒，也比常人好得快些。”

　　说到这里，仆人不由得悲从中来，想来这李老爷虽风流成性，但平日对府里下人应是不薄。

　　“我看那姑娘就是个狐狸精，我们老爷以前虽然爱慕美人，可喜欢的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被烟花巷的女子迷了眼，近两个月几乎隔几日就去一次，府里的事情都不管了。”

　　“这两个月都这样？”

　　男人流连烟花之地无非两种可能，一为美色，二为才情，李老爷还真是够拼的。

　　“可不是。我听我们管家说前些日子老爷为了她还和大夫人吵了一架，说是要给她赎身。把我们大夫人都气病了，老爷自己也伤得不轻。”

　　“伤？他受伤了？”

　　仆人：“就是和夫人吵架之后，大夫诊断是气急攻心，不过之后休养几日便恢复了。”

　　宁瑶正欲往下询问，不料耳边突然响起沈桉的咳嗽，这一分神，恰好听见远处拐角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行，那就谢过大哥，我这回去给主子复命。”

　　情况不明，宁瑶不愿打草惊蛇，只好匆匆谢过仆人，然后便迅速从小巷另一边离开了。

　　之后两人又如法炮制找到两位婢女询问府内情况，所得说法细节上虽有出入，总体是大差不差。

　　“倘若李治峰真活蹦乱跳的走出红袖馆，那不就说明他的死不一定和青青有关？”

　　为了把流言降到最低，李府并未第一时间就去找青青核实情况，这也导致现在青青下落不明，几人的工作量无形中大了不少。

　　两人花了一上午打听消息，等到歇息时才发现已经到了饭点，于是便在沿街的摊位上随意找了间面铺坐下。

　　冒着热气的两碗细面很快就被小二送上桌，面上撒了一把嫩绿的葱段，葱味混着面香味，直把宁瑶这条馋虫勾得当场现出原形。

　　另一旁沈桉则要沉稳许多，他先是把葱花拨到一边，吃完一口后才不紧不慢的点点头：“说得通，还有吗？”

　　“从这点出发，可以分为两种可能，一——青青就是我们要找的罪魁祸首，那么如果我是她的话，为了不引起怀疑，我确实有可能会先为他续命让他撑到回府再倒下，二——凶手另有其人，李治峰是在回家路上被对方截住杀害，之后同样给他留了口气。”

　　沈桉听后并未反驳，只是又补充道：“分析得不错，不过你还忘了几点细节。李治峰身上的妖气气息虽淡但气味却很浓厚，从这点可以推出他在死前一定和妖类打过交道，而且还被施用了妖术。”
　　宁瑶一点就通，当下便反应过来她的第二点假设有漏洞：“你是指是他身边的人做的？”

　　“就算不是身边人，也肯定是经常会接触的人。”

　　单从最后留下的痕迹来看，对方施展的妖术并不足以致人命，除非长此以往。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线索，这下可好，范围缩小一大半，再查起来要方便不少。

　　随即，宁瑶又想起婢女说的话，李治峰近两个月频繁出入的场所只有红袖馆，按照频率来看，问题大概就出现在红袖馆和他府上。

　　想清楚这些，她顿觉肩上担子轻了许多，于是便画风一转，没头没脑的提了句：“你昨天…很晚回来？”

　　沈桉吃面的筷子一顿，眼睛从碗边缝隙处往外瞧，发现宁瑶正一脸好奇的望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欲望。

　　宁瑶见他这一会时间变了几种神态，以为自己不小心越了界，忙解释道：“呃……我就是随便问问。”

　　严格来说，他们两个仅有一次任务之交，可俗话说，都是给人当手下的，首先在身份上就有了层亲近加持，更别说两人都是健谈之人。宁瑶性格外向、好交朋友，和谁都能称兄道弟，沈桉的性子实在对她胃口，不免一时嘴快了些，没顾忌好对方的边界。

　　“我只是在好奇你那么晚还没睡。”随口调侃完他才悠悠开口，语气中裹了几分特有的懒散：“欠你们老大一个人情，这不做苦力还债去了。”

　　“你俩上次分开不是不欢而散吗？”哪来得及欠人情。

　　说罢，她才看见沈桉一脸玩味，后知后觉想起他俩闹矛盾时自己因为身体原因提前回了东风，这还是事后几人在闲谈时聊到的。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宁瑶在心底唾骂。

　　好在他并无拆穿的打算，“所以不就更要还债啦，难不成你想你们老大看到我这张脸就想起上次的糟心事么。”

　　所言甚是有理，穆云琛要是心情不好，这趟办案之旅估计谁都不好受。

　　宁瑶感同身受的领悟到背后的良苦用心。

　　直到吃完走在大街上她才回过神来——

　　不对啊，她上次听到的版本不是说这事是老大的过错吗。

　　沈桉这人嘴里到底还有没有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