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至》独白时分

6、第 6 章

　　到第二个墓地，沈桉主动把挖坟的差事揽了过去，穆云琛思绪一动，想起上次分别时和他似乎闹得相当不愉快，原来是跑这里求和来了。

　　思及此，他把铁锹抛了过去。

　　淋过雨的土壤紧实厚重，较之平常要花费更多力气，沈桉却仿佛并没有受到干扰，不一会儿便已经挖去一半。

　　两人一个挖坟一个监工，正好趁空隙交换消息。

　　“你认为对方道行不低？”

　　凡尘物种千千万，在没有施用法力的前提下，是人是妖几乎没有谁能凭空分辨。可一旦动用法术，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人气、妖气、鬼气、魔气四气各不相同。如何分辨四种生物化用法术的气味，是成为鬼差后需要掌握的必备技能。

　　沈桉在李府嗅到的气味便是妖物在李治峰身上留下的妖气。至于他所猜测的道行深浅，则是依据气味浓淡做出的进一步判断，通常用在确认未知精怪身上。

　　“气味淡薄味道纯厚，两者呈相反态势，这不就是书上写的活生生例子么——搞定，过来吧。”

　　通常情况下，距离使用法术的时间越久，受到影响的人或物体身上残留的气味便会愈加稀薄。但味道却并不是这样推算，味道的纯厚程度只会根据使用者的修为变化，修为越高强味道越纯厚，反之越混杂。当然，如果气味已经消散完，这个推测方法也就行不通了。

　　沈桉玄色衣袍下摆沾满泥水，起身后浑不在意地把铁锹插在一旁土里，撩起衣袍擦了擦手。

　　穆云琛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闻言绕至坑尾，掌心聚力握住棺材角往上一提，枯腐陈旧的气味从沉闷的吱嘎声里飘散而出。

　　不一会儿，沈桉也跟着蹲下观察坑里的棺材，不禁一起陷入沉思。

　　棺材依旧是空的。

　　为了验证不是巧合，两人决定再挖开一座看看。沈桉这次下铲的速度显然比之前利落不少。

　　当亲眼目睹第三座情况仍然和前两处一样时，新晋挖坟二人组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一见鬼的现实。

　　穆云琛把灯笼往里探去，棺内干净整洁，除了因时间流逝产生的发霉刺鼻味外，就像从来没有尸体在里面待过。再看四周几样陪葬的物件还在里面躺着，基本可以排除是盗墓贼之流所为。

　　沈桉刚在上一个任务里摸爬滚打完，现在半点脑子都不想动，只想待在边上听旁人分析。暮春的风吹得人正感舒适，雨后青草露出芳香，对别人来讲的惊惧之地此刻对他来说竟有舒适平静之意。他背倚树干，直愣愣的望着身前人的后背。

　　在沈桉印象中，穆云琛似乎很少穿修身的衣服，仅有的几次见面大都穿得很宽松，这和他的办事风格实在大相径庭。于是在某次闲聊里自己还特意问过罗辛，听他意思是在凡间执行任务时宽松的衣服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掩住穆云琛生人勿近的气息，更方便办案。坦白点讲就是穆云琛难以相处这件事已经无法从自身解决，只能借助外物补救。

　　唔…其实也没有众人嘴里说得那么夸张吧。

　　不知怎么，他蓦地回想起几年前在冥府炼狱里的匆匆一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见到他穿东风阁官服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习惯性将重量挪到另一只脚上，松开的那只脚尖轻点地，就那么搭靠在脚踝上。不曾想一时不备，竟忘了收敛视线。

　　降低存在感是习武者的习惯，只要稍微有点本领，或多或少都能把视线藏匿起来，不让被注视者发现。

　　沈桉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穆云琛还真是好些年没感受过这么显眼的注视了。他倒是不介意被看，但绝没有免费当观赏物的癖好。他拧眉朝沈桉望去，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腰腹处魂游天外，根本没看到自己的警告。

　　难得被噎到一回的穆云琛扭回头，语焉不详道：“没事做就回去。”

　　沈桉压着他的话音扬起嘴角，丝毫没有被人当面抓包的尴尬，他走上前反驳道：“明明是你无事忙，这些事情可以明日再做。”

　　两人相识已有六年，沈桉觉得自己始终看不透面前这个人。说他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吧，却丝毫没有往冥府核心职位晋升的架势，说他没有事业心吧，这三更半夜还在墓地里查案。要不是知道他后台硬得很，他真会以为这是哪个郁郁不得志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穆云琛自是不知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把他屡次分神归结于在前一个任务里过度损耗心神。他抬手将棺木合上，然后退到一边等沈桉掩土。

　　“我听说真君的小徒弟前些日子去了你们判官司？”他边埋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嘴上手上哪一处都没闲着。

　　“历练，时间到了就走。”

　　穆云琛嘴里应和，眼神则无意识扫过各处墓碑，墓碑上的字有些早已看不清原貌，有的仍然鲜明依旧。寥寥几笔，便是这个人的一生。

　　下一瞬，他突然站直身子。

　　“等一下。”沈桉听他这样说道。

　　杨旭一定想不到自己死后会被人屡次三番的掘开坟墓。

　　穆云琛随手捡了根木枝扫开铺在棺底的布料，随即跳进棺内，沈桉配合默契的把铁锹递过去。

　　放眼望去棺材内并无异常，木材也看不出有被切割过的痕迹，他用铁锹找了几处施力点敲击。沈桉一言不发，站在坑外看他检查最后一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两人便听见棺底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小心！”

　　他在听到的瞬间立时抓住穆云琛的手臂想将其拉上来，谁知这棺材就和纸糊的一样，被人轻轻一戳竟然整个底都裂了开来，沈桉没控制好力度，拉人不成反被拉，倒栽葱似的跌了进去。

　　通常这种墓洞都不会挖得太深，穆云琛眼疾手快的捞过沈桉腰身，碍于角度和空间，沈桉很难在落地前调整好姿势，要是一个不注意成为史上第一个把自己摔残的鬼差，可是要被底下的同僚笑话一辈子的。

　　不过眨眼间，两人便落了地。沈桉下巴大概是磕到了穆云琛的锁骨，一时间血腥味直冲鼻腔，疼得他直呲牙咧嘴。

　　他捂住脸，含糊道：“谢了啊。”

　　穆云琛背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黑暗中，他拧眉捂住刚才磕碰到的地方，同时另一只手推开盖子，轻轻对着它吹了两下，猩红色的光点在黑暗里若隐若现，没过多久一簇暖黄色火光亮了起来。

　　不过转而间，穆云琛已调整好呼吸将手放下。

　　透过微弱的火光，两人很快摸清了洞里情形。洞内空间虽不大，但地势平坦，看构造像是临时落脚的地方，它的左右两边有向外延伸的洞口，穆云琛用手指在洞壁轻轻一划——没有土屑附着。

　　沈桉眉间闪过异色，两人视线交错，他像是想到什么从随身钱袋里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指尖在上面抹了道“十”字，然后把它抛向左边的洞口里。

　　霎时，一道柔和的银光向洞内四周铺展开来。

　　既然没有泥土碎屑掉落，那就说明此洞并非人力所为，而且挖洞的也没打算只使用一次，不然不会在里面施了层加固法术。

　　沈桉矮身查探，里面宽度仅够一人通行，他用自己的身量比了比，发现需要侧着身体才能顺畅进入。洞内四壁规整，地上也没有大量积土。见此情形，他不禁喃喃自语：“奇怪…”

　　是很奇怪。

　　穆云琛环顾四周，不管是他们现在站的地方还是两侧洞道，都没有挖洞后留下的积土。难不成对方每次挖一处还要先把土运出去？

　　沈桉朝里张望，没看出什么名堂，“进去看看？”

　　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线索已经摆在面前，怎么有不收的道理。

　　穆云琛正有此意，他俯身捞起夜明珠，先一步往洞道深处走去。

　　洞高不及两人身高，需要微微弓腰才能前进。洞道里有不少岔道，但只需凝神屏息，便可以知晓它们的终点大都通往地上的棺材，就算偶尔不是，它的尽头也并未延伸出地面，想来是挖洞的找偏了方向，挖到一半发现自己角度不对，只好另辟道路。

　　约莫走了小半柱香时间，前后仅有一条直道的小路在两人面前一分为二。

　　“都是通的。”沈桉随便选了一条，“客栈会合。”

　　刚准备走，一条胳膊挡在他的身前。沈桉不解地看胳膊主人。

　　“凡外出办案，相关人员不得独自行动，需至少有一人协同。”穆云琛的表情宛若在看个无知小儿，多搭理一会都是折磨。“先走这条，其余的等明日再说。”

　　不对啊——怎么这时候这条律令又管用了，刚才自己一个人来墓地的时候怎么不说。

　　“您老不也是一个人身先士卒吗。”

　　穆云琛脚步不停，“所以呢，你现在不在这里？”

　　沈桉被他恶人先告状堵得没处反击，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人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了。

　　世上竟有这般强词夺理之人。

　　他在原地自我消化了会，愤愤跟上前人脚步。

　　一炷香后，两人顺利走到尽头。

　　沈桉借力爬出洞坑，还未来得及拍去在洞口蹭到的灰，就被面前的场景震在了原地。

　　“这是…寻南镇和青木镇交界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