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欢》将须

5、第 5 章

　　八年后。

　　烟云城外一处山峰间，楼阁亭台隐约在参天树木中露出一角，宽敞平坦的练武台上红黑两个身影切磋正在兴头上，周围一圈人连连喝彩。

　　与练武台隔着一个荷塘的学堂楼阁里，夫子平缓腔调徐徐道来：“且说昔时厉皇在位，民生凋敝，饿殍遍野，灾虫横行……”

　　座下前排学生满眼求知欲，中间学生与瞌睡虫作斗争，后排学生小动作不断。

　　左侧的山峰下几十座作坊分工明确，工人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偶尔也偷偷伸头去看这座庄子风景，不时有小厮在饮水区添加茶水。

　　学堂右下竹林后，是一片飞檐斗拱、雕栏画栋的屋宇，梨花树下的摇椅上，宋微约正慵懒地翻着话本，青玉挽髻，面容姝丽。

　　樱粉色衣裙的丫鬟轻声走近：“姑娘，福管家想问您今年的樱桃可有计划？”

　　宋微约脚尖点地，晃了一下摇椅，惬意打了个哈欠：“照旧。福叔有空过来用午膳吗？”

　　丫鬟答：“福管家午时要去怀和城。”

　　宋微约应了声，不得不对福叔辛勤工作的态度表示叹服。

　　她这些年做了点生意，常走南闯北，有些分身乏术，所以落云庄——也就是她脚下的这庄子，她便请福叔代为照管。

　　周边几座山峰在她名下，种了不少果树，也在福叔管看的工作范围内，宋微约很少干预福叔的决策。

　　事实证明，福叔果真是管家的好手。

　　“姑娘！”皎月的声音隔了老远就传过来，一袭胭脂色窄袖齐膝裙火一样，两息功夫，皎月就到了跟前，拎起茶壶往嘴里灌水。

　　末了她才随意擦擦嘴，把怀里的信封取出：“姑娘，城里带来的信，是京都寄给你的。”

　　宋微约撑起身，慢悠悠拆信：“你这毛病得改一改，哪有一来就往嘴里灌水的？不怕烫啊？”

　　皎月嘿嘿笑道：“我知道姑娘你这儿都是温水嘛，姑娘是没瞧见，方才我与云七比试，差点就胜了呢！”

　　云七自小习武，二十多年的功力差点让皎月赢了，宋微约弯弯眉眼夸赞：“我们家月儿真厉害。”

　　皎月得意：“那是！”

　　宋微约扫一眼信件内容，露出一丝好笑，居然是她从未谋面的便宜亲爹寄的，她支着头想了想：“正好无聊，过几日去京都城看看。”

　　皎月凑近看清信件内容：“丞相府派人来接？噫——他咋不让姑娘自己走去呢！”

　　“说的什么话，你家姑娘我走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到京都。”宋微约捏了一下皎月脸，“你自个儿玩，不用跟去丞相府。”

　　-

　　第二日一早，马车缓缓驶出落云庄，朝着烟云城而去。

　　宋微约抱着枕头打瞌睡，皎月坐外边和车夫王叔聊天，不知哪儿叼了根草，晃悠着腿，一看就知道是没遭过社会毒打的姑娘。

　　“姑娘，”马车突然停下，王叔隔着车帘喊，“前面路上有个人挡道。”

　　皎月已经窜过去了，围着那人转两圈：“还有气，像是中毒了。”

　　宋微约下车，这人唇色乌紫，衣装上有些许血迹，她扯了这人腰带上的玉佩，见玉佩背面有个“舟”字。

　　他手里还紧紧拽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

　　“搬上车。”宋微约随手塞了颗药丸子在这人嘴里，“先送去听茗居。”

　　王叔没意见，任劳任怨扛人，皎月进车里坐，怕这人半道醒来对自家姑娘不利。

　　马车摇摇晃晃进城，一路驶进听茗居后门。

　　把人搬进厢房，宋微约在外间坐下喝水，皎月拿根小棍逗鸟。

　　没多久，茶色衣裙的周绮进屋，拧着眉头不赞成的瞅宋微约：“听说姑娘路上捡了个人？”

　　宋微约言简意赅：“里面，还没醒。”

　　周绮绕过屏风，只看一眼脸色便黑了：“姑娘怎么又往家里捡陌生男人？”

　　“绮姐，你这又字用得不当啊，”宋微约挑眉，对她无故的污蔑表示不服，“我何时捡过其他人？”

　　周绮瞪她：“你落云庄里那些男的女的，不都是各处捡去的？就说那什么云字打头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哪个不是陌生男人？”

　　“都是自家人，不算，”宋微约指里面，“这人有仇家，先在你这安顿几日，瞧着是有些身份的，到时你找他要住宿费。”

　　周绮不情愿，但也没拒绝，只是感到一阵心累：“他若安分，住便住了。”

　　宋微约起身拍拍裙摆，笑道：“辛苦绮姐，有什么事就去平安巷，我这几日住那里。”

　　周绮随着出门，刚还气着，现在又操心道：“平安巷许久没住人，不方便做饭，我让人送膳食过去。”

　　“绮姐，”皎月挽着周绮手臂，熟练点餐，“记得给我加个大鸡腿，还有红烧肘子。”

　　周绮捏着皎月脸蛋：“咋不胖死你呢！”

　　皎月骄傲抬下巴：“我吃不胖！”

　　最近在控制饮食的周绮追着皎月打：“敢在我面前提胖字！讨打！”

　　听着身后两个姑娘闹腾，宋微约莞尔。

　　周绮是城中周家庶女，生母早逝，不受周家重视，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联姻，偏周琦跟着生母读书识理，对联姻的结局压根不能接受。

　　几年前她与家里闹翻了天，堪堪断绝了关系，宋微约见她对茶甚是喜爱，且茶艺超群，便让她帮着打理听茗居。

　　回到平安巷，远远的就看见了巷尾那院里争奇斗艳的花卉，原来荒凉的小院早已大变样——全是宋微约的功劳。

　　她好像有那个强迫症，见不得地面浪费，不种点什么心里老不舒服。

　　皎月捧着账本愁眉苦脸看，宋微约拎着礼物去周边串门。

　　当初邻居们不说都济贫救难，却也怀着一份善心，不然无父无母的俩姑娘，早不知被卖去了何地。

　　宋微约穿越过来不久便遇到金振夫妇，有他们护着自然没事，但她也愿意替原主还一份恩情。

　　“宋姑娘回来了？”刘家嫂嫂正为几日后的花会做准备，隔着一排牡丹花朝宋微约笑，“快些进来喝碗茶水！”

　　刘家大哥抱着孩子逗，闻声回头，瓮声让孩子打招呼。

　　宋微约笑道：“好不容易回来，给孩子们带了些糕点吃，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烟云城如今当真发展起了旅游业，以大片的牡丹花为主，各家各户都种有牡丹，过几日就是牡丹花会。

　　除了牡丹，还有各种花卉，花开后落云庄会收购，用来炒花茶、制花酿，还有的糕点铺研制出鲜花饼，由花卉带起来的产业链发达，烟云城如今已不再是普通小城镇了。

　　挨家串完，宋微约才回家睡午觉。

　　下午时分醒来，见皎月还在同账本作斗争，不由笑道：“我帮你瞧瞧。”

　　皎月如蒙大赦，“嗷”的一声扑在宋微约身上：“姑娘！你真好——！”

　　她自己开了家脂粉首饰铺，叫倾城阁。

　　倾城阁只在烟云城开了一家铺子，比起听茗居全国连锁不知简单几倍，宋微约对起账并没有难度。

　　皎月闲不住，把账本丢给宋微约人就跑没了影。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应该是邻居。

　　宋微约透过门缝看去，颇有些意外，居然猜错了。

　　外边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少年，只是手臂上的血迹吓人，见门开了，他甚至没多看，飞快进去，然后把门扣上，扒着门缝往外瞧，头顶呆毛一翘一翘的。

　　宋微约：“……”

　　毕竟这是她家，她这么大个活人，或许可以稍微顾忌她一下？

　　宋微约跟着看一眼，外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挨家挨户问人，宋微约目光扫过其中一人不小心露出的半块令牌，不由皱眉。

　　歃血阁的人。

　　这些人怎么回事？偏偏要挑花会这几日搞事？是花会这几天比较好冲业绩？

　　宋微约抬手招了一下，暗中守着的云七很快把人引开了。

　　小少年才想起来给他开门的人，扭头对上宋微约目光，脸上瞬间羞红：“姐姐对不住，刚才太紧张了……”

　　“无事。”小少年比宋微约矮一个头，生的乖巧俊俏，宋微约主动问，“要不要帮你包扎伤口？”

　　“啊……”小少年愣愣，“哦好，多谢姐姐！”

　　“随便坐。”

　　宋微约进屋拿了个药箱出来，检查小少年的手臂。只是被刀砍了一下，不深。

　　“看你眼生，是来烟云城玩的？”

　　小少年点头，表情有点苦：“和家人走散了，刚那些人不知怎的就一直追我，还好遇到姐姐。”

　　小嘴叫得可真甜。

　　宋微约心情愉悦，关心一句：“那些人估计没走远，你还是赶快找到家里人为好。”

　　“已经联系上了，”白流岚睁大一双小鹿眼，看着宋微约，目光希冀，“可是他们还要过几天才到……”

　　宋微约给他的手臂打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口道：“城里客栈应该没有住满，现在去找还来得及。”

　　许多人会提前过来，花会在即，客栈大多都住满了，但找找应该有空的。

　　白流岚低垂着脑袋，小小声：“可是我没钱……我走散后一路被追过来，途中搭了几次车，已经没钱了……”

　　他小心瞟宋微约，鼓起勇气：“我、我没地方去了……”

　　宋微约：“……”

　　突然被个小孩碰瓷。

　　“小孩，你知道我是谁吗？”宋微约平心静气道，“不知底细的人你也敢相信？不怕我与那些人是一起的？”

　　白流岚脸更红了，喏喏道：“……我不是小孩。”

　　谁家孩子教成这样啊！连话里的重点都抓不到！重点是“小孩”吗！

　　身上没钱，手臂还有伤，月白色的衣摆都沾了许多污泥，实在可怜。

　　宋微约无语望天，这些年收养了两个弟弟，小的一个和白流岚差不多大，见此，她也狠不下心赶人去睡大街。

　　有皎月跟云七守着，留下他也出不了什么事，宋微约轻叹：“正好有间空屋，暂且住几日也无妨，不过，若是出了事我不负责。”

　　“多谢姐姐！”小少年眼睛瞬间亮了，“姐姐真是好人！”

　　好人姐姐不想吭声，窝回摇椅看帐本。

　　没多久，她便见白流岚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许是手臂上的伤口疼，他眉心无意识紧紧皱着。

　　想来这些日子是真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