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牢》柳橙析

55、牢牢

　　临近年底，津洲越来越有冬季的实质感，不过南方城市，不比北方，早已大雪纷飞好一段时日。

　　连今雨今年表现优异，被一个小综艺邀请录制节目，本来对参加综艺没有感觉，但了解清楚是一个幼儿节目，在台上给小朋友念诗书，她马上答应下来。
　　这类有意义的节目，她很乐意参加。

　　连续一个月在录制，不能完全顾及电视台工作，工作重心落在宁莉纯身上。

　　李茵偶尔会发信息给她吐槽抱怨宁莉纯这个人的小毛病，哭着喊着要她赶紧回来，和她一起共事最轻松快乐。

　　连今雨录完最后一期，节目组邀请他们一群人到附近的餐厅吃饭。
　　散伙饭总不能不去。
　　连今雨给郁庭周发信息后跟着大部队一起前往餐厅。

　　同连今雨一起合作的艺人文启是津洲一家娱乐公司的演员，在美女帅哥如云的戏剧学院只能给红花衬托的绿叶，没有资源后台，踏出大学校园自然不会有好资源，这个节目是他好不容易争取而来，所以格外珍惜。

　　连今雨感受得到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在很多方面表现不够自然，作为过来人，她比较照顾他。
　　文启感受到连今雨的关照，所以很感谢她。

　　饭局临近结束，文启向连今雨敬一杯酒，表达包容之恩。

　　九点结束，接下来转场ktv，连今雨不想唱K，提前二十分钟给郁庭周发了信息，估计这个点应该到了，起身向大家打声招呼后离席。
　　文启见连今雨喝了酒，起身护送她出门。

　　两人来到餐厅的门口，一辆熟悉的suv停在路边，连今雨挥手和他道别：“再见啦。”

　　文启朝连今雨点点头，“今雨姐，再见。”

　　郁庭周从驾驶位下来，绅士地给连今雨拉开车门，打量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巡视。
　　等连今雨钻进车里，郁庭周回到驾驶位，好似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人是和你一起合作的男演员？”

　　没有一点质问吃醋的语气，好像是随便提起。

　　太久没有喝酒，喝了几杯，连今雨有点醉，听着他平淡如常的话，起了恶搞的小心思。

　　在一起后，总是和郁庭周黏在一起，和身边异性相处的机会直线下降，所以未曾有机会见郁庭周吃醋，在一起前更是，因为高中的不告而别，他更是把自己置于低位，一点吃醋的表现都没有，即便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相亲。

　　连今雨故意地拖着腔调：“他啊，我的追求者。”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

　　闭眼小憩的连今雨蓦地睁开眼，正想调侃他要不要这么激动，车前一个男人惊慌地拉扯着小孩，横眉怒目，“你这兔崽子，是不是想死，他妈的，老子回去得打你一顿。”

　　郁庭周降下车窗，面对暴怒的父亲和闹脾气忽然冲出路中央的孩子，他的表情并没有一丝的愠怒，淡淡地好心提醒：“麻烦注意一下场合。”

　　男人略显尴尬抱歉，对郁庭周说了声“对不起”后赶紧拉着小屁孩走，一边走，一边骂。

　　小插曲结束，郁庭周重新启动车子。
　　方才的话题就此终结，被沉默所取而代之。

　　连今雨有点可惜，没瞧见郁庭周吃醋的模样呢，不知道现在这副沉着冷静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没有纠结多久，连今雨不再揪着这个，毕竟之前郁庭周在追求她的时候遇见她和别的男人约会都没有任何表示，现在肯定也是不痛不痒，自己都是他的了，又表现出这么喜欢他的姿态，更加不会起一丝一毫的波动。

　　车子在寂静的路上行驶。
　　电路出现问题，前面的路灯没有亮，豌豆状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挡，视线顿时暗下来。

　　连今雨准备闭眼继续休息，听见驾驶位传来状似没有起伏的声线。
　　“你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吗？”

　　酒精在脑颅发酵，连今雨心中熄灭逗弄他的趣火开始不管不顾地燃烧，用骄傲的炫耀口吻：“跟他说了呀，不过他好像觉得自己有撬墙角的希望。”
　　语罢，连今雨好整以暇地偷窥郁庭周的神情。

　　他的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道德败坏。”

　　连今雨嫌少听郁庭周说别人的坏话，没想到他连吃个醋都这么斯文，在心里默默地给文启三连道歉。

　　郁庭周紧接着抱怨地说：“都已经看得这么紧了，还有人动歪念头。”

　　连今雨忍住偷笑的冲动，“这不是很正常吗？谁让你的女朋友这么漂亮。”

　　“嗯，这世界眼光好的男人还不少。”

　　这句话倒是把连今雨逗笑了，郁庭周是不会拍马屁的人，在交际交往之中稍显呆板笨拙，很多说出口的话纯粹发自内心，有些话可能会戳到不舒服的点，可感受到更多的是他随口道出的诚挚回答，让人如沐春风。

　　连今雨：“哎呀，算了啦，反正节目已经拍完，以后不会再有交际了。”
　　郁庭周：“别小瞧男人的耐心。”

　　连今雨一愣，很快联想到另一方面，伸手戳了戳郁庭周的肩膀，“这么有心得？是不是分开的这些年都在想着怎么追回我？”

　　郁庭周像是被消了音，没再接话。

　　连今雨像是没要到糖果的小孩，继续骚.扰他，接连戳他，“喂，干嘛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郁庭周目不斜视，“那时候在读书，没想太多旁的。”

　　“也对，毕竟郁医生可是津洲市的状元，哪有那个北京时间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无聊事。”

　　郁庭周握着方向盘的拇指轻轻地摩挲，思绪弹回九年前的夜晚，当年他的梦想很简单，只有三个，现在，每一个都实现了。

　　连今雨回到家，拉开车门下车，猝然想起什么，即将关车门的手制住。
　　对里头的男人说道：“一月一号是林妮妮的婚礼，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参加呗。”

　　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郁庭周蹙额思考两秒，很耳熟，却想不起来。
　　他记忆力在生活与人交往和在学习工作两方面是两种不同的状态，前者，他基本算是转头就忘，后者，能力超群。
　　所以，他没什么知心好友，有来往的人仅限于工作接触的同事们。

　　连今雨见他眉头快拧在一块儿，还是没能忆起这号人物，好心提醒：“就是以前我们班的呀，我舍友，你见过她几次。”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郁庭周终于回想起林妮妮是谁，不过他记得那个时候，林妮妮和连今雨的关系不怎么好，甚至还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饭堂连今雨替林妮妮出头的那一幕浮现脑海，郁庭周能理解林妮妮为什么结婚会邀请连今雨，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同连今雨合不来，即便刚开始有争执，最后也会言归于好，这就是连今雨独特的人格魅力。
　　不是他有滤镜，而是连今雨本就在发亮。

　　郁庭周：“她没有邀请我，我去不合适吧？”

　　连今雨：“我之前和她说过，我和你在一起了，她前两天给我发请帖的时候特意备注上，让我带家属。”

　　“家属”两个字戳中郁庭周的心，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连今雨想起什么，问：“你平时送我回来等我走了，不马上离开吗？”

　　像是做坏事被抓个现行，郁庭周垂着眼睑，实话说不出口，只随便应道：“嗯，偶尔会在车里坐会儿。”

　　“怎么不走？”
　　“回...回些工作信息。”
　　“哦。”

　　原来如此。
　　也对，郁庭周和她待在一块的时候几乎很少看手机，在信息社会越来越发达的现代，人人都离不开手机，更有严重者十分钟不看手机都受不了，而郁庭周恰好是大潮流里独树一帜的那位，忙事情或者是和人在一块儿时，几乎不会掏出手机看，他知道有重要的事情，对方会打电话，而微信信息，百分之九十都不是紧急的事情。
　　所以，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连今雨对他的回答深信不疑。

　　同连今雨道别，车门被紧紧地关上时，郁庭周透过贴了一层黑膜的车窗盯着连今雨的背影看。
　　他说不出口，在此久久停留不愿回家的原因是，他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个连今雨搬过去和他同居的好法子。
　　这种龌龊不耻的想法，如何启齿。
　　侥幸的是，连今雨相信他蹩脚的借口。

　　-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2023年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2023年的最后一天，连今雨和刘娟说晚上不回家，和郁庭周在外面跨年。

　　刘娟很是大方地说：“今雨，你都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这些小事不必跟家里报备了。”
　　本以为这种说法透露出很明显的信息，没料到连今雨顾着给化妆，没细细深思，只是应了声“嗯”，又继续对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捣鼓。

　　刘娟：“......”

　　化好妆，连今雨给郁庭周发信息。

　　半个小时后，连今雨拿上包包匆匆往外走。

　　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连今灿敏感地察觉到什么，黏在电视机屏幕上的视线才舍得挪开，嗅到吃喝玩乐的气味，“姐姐，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连今雨猫腰换鞋，敷衍地回复：“我回去加班。”

　　人精连今灿怎么可能相信，“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你这个骗子，天天都骗我。”

　　“真的，你晚上七点打开津洲电视台看看，我是不是在电视上。”

　　连今灿的小脑袋瓜子陷入困境，很快就找到漏洞，“可是你之前在家的时候，电视上也能看到你啊！”

　　连今雨穿好高跟鞋，伸手揉了揉连今灿的脑袋，“今晚不一样，今晚的是直播，我要到现场录制。”

　　连今灿被唬住了，巴巴地看着连今雨出门。

　　三分钟后，连今雨坐上副驾驶，低头系安全带。

　　郁庭周时刻紧记连今雨家教严的金规玉律，抱着些口不对心的期待说：“今晚看完烟花，我送你回来。”

　　连今雨正低头，自然没看见他那矛盾的表情，“我和我妈说了，今晚不回家。”

　　郁庭周很淡很浅地回：“嗯。”

　　前段时间，连今雨忙着录制节目，十一月底开始到十二月中上旬基本上都没有休息，周末的时间也在录制棚待着，两人约会的次数直线减少，现在回归正常，自然很是想念。

　　下午的时间，连今雨定好电影票，最近新上映的电影。
　　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

　　郁庭周从前对电影没有半分兴趣，现在能坐下来安静欣赏，逐渐体会到个中滋味。

　　看完电影，连今雨和郁庭周商量着今晚吃什么。
　　因为是2023年最后一天，很多人年轻人出来跨年，很多餐馆爆满。

　　连今雨低头看手机，好几家口碑好的火锅店排长队，号码都排到五十多桌后了，甚至其中两家只能现场排队。
　　只能作罢，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陡然间，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几米远处响起。
　　“于锦海，你凭什么啊！我对你的好是喂了狗吗？”

　　是宁莉纯的声音。
　　和她认识有三年多，她向来是高高在上美艳体面，不管对谁说话都保持着气象主持人惯有的腔调，何曾会这般声嘶力竭地卑微讨说法。

　　连今雨收起手机，顺着声源望过去。

　　商场外的广场，人来人往，几乎每个人都回头一瞧究竟，有些人早已对大街上闹分手的情侣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但更多的是侧目围观，不管什么瓜，搁在嘴边都是香的。

　　男人并没有因为宁莉纯失态而心疼惋惜回头，决绝又无情地迈着步子离开，丝毫不留恋也不给她留一分颜面。
　　宁莉纯穿着高跟鞋追出去十米，嘶哑的嗓音重复喊他的名字，右脚的高跟鞋在她跑的途中掉了，而她仍然期望着他能回头，眼巴巴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有几个认出她的路人开始窃窃私语。

　　无视众人探究的视线，连今雨径直走过去，捡起那只高跟鞋，来到宁莉纯身后，语气与往常和她对话如出一辙，“为了一个男人，连高跟鞋都不要了吗？”

　　盼不回头的男人，宁莉纯心痛得无以复加，听见熟悉的声音，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回头。
　　她不是富贵公主出身，家世没有连今雨好，父母重男轻女，对她这个长女像是捡来的小猫小狗，但胜在她争气，自懂事以来，她每次考试拿第一名，所有的资源都靠自己争取，大学时曾被院长的亲戚抢了一等奖的名额，所以她在对那些有裙带关系的人，不屑一顾，之前，她曾这么叵测过连今雨，所以，她们关系不好，她清楚问题的根结所在。
　　现在，在和她不对付的人面前失了礼节，宁莉纯羞愧万分，紧咬后牙槽。

　　连今雨不在乎她不搭理自己，把那只高跟鞋搁在她脚边，冷漠提醒：“妆都花了，还不去补个妆。”

　　这一刻，宁莉纯对连今雨的隔阂疙瘩全都烟消云散。
　　对啊，为什么为了一个男的，把妆弄花？把高跟鞋弄丢？
　　她曾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大学时期这么多人追求她，她都不曾给过谁好脸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卑微了？
　　像一只被人踩在脚底下令人憎恶的蝼蚁，像是动物园里耍杂技的猴子，这么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宁莉纯穿回高跟鞋，从斜挂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擦掉眼角的泪，以及被晕染开的眼影粉底。
　　低声地对连今雨说了一声，“谢谢。”

　　郁庭周姗姗来迟，站在连今雨的身旁，不置一词，像极他平常面对陌生人的态度，能不说话就不会给人一个标点符号。

　　宁莉纯擦拭完将纸巾捏成豆腐块形状，对上郁庭周的瞬间，眼底闪过几分尴尬，上次见面是两人撞破连今雨同男人相亲，她还记得当时在郁庭周面前恶意说了些对连今雨不好的话，没想到人家对连今雨深情不已，即便是知道他只是对方其中的选择之一，亦没有放弃。
　　后来，在台里，她听李茵说过不少连今雨和她男朋友的甜情蜜事，甚是恩爱。
　　现在想来，难怪他会对连今雨用情至深。

　　连今雨很大方地向宁莉纯介绍自家男朋友，“这是我男朋友郁庭周。”
　　然后，扭头对郁庭周说：“这是台里跟我关系不好的主持人，宁莉纯。”

　　介绍方式很有连今雨的风格，而如今落魄的宁莉纯，一点都没感到厌烦，反而觉得本该如此。

　　郁庭周礼貌地朝她颔首，“你好。”

　　宁莉纯有些吃惊，没料到郁庭周不仅没有当场说穿那件事，反而装得像被女朋友第一次介绍给同事认识的模样。
　　有些局促地道了句：“你好。”

　　连今雨见宁莉纯的情绪稳定了不少，“我们还要去约会，就先走了。”

　　宁莉纯轻轻地“嗯”一声。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宁莉纯忽然理解那天在茶水间路过时，听见李茵说的那句话。
　　“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