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赫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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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你们来说不也是转机吗。”
左格闻言侧头望向他，对这句话感到不明所以。
久久凝视着那杂乱无章的森森白骨，莱恩忽然问：“你们是怎样看待芙琉斯的？”
感受到对方投来的视线中的疑惑，他补充道：“我是说那位泰克斯女王。”
哦，银焰芙琉斯。左格反应过来。
那位赫赫有名的泰克斯君主，年纪轻轻就登上皇位，在位期间与星云狰交好、主动学习紫晶科技，并在星隧的加持下大力推动星际扩张，在其治下泰伦第一帝国的疆域被拓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塞因斯坦便是在那一时期沦为了“帝国的观赏池”。
左格以为莱恩是想起了棘海妖被奴役迫害的那段历史，于是道：“于当时的泰伦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君主，但那毕竟是第一帝国，泰坦在那时也处在压迫之中。”
“哦，”莱恩语调很平淡，“我以为你们挺感激她的呢。”
左格怔愣一瞬，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是在嘲讽吗？
事实上，芙琉斯作为泰伦君王，最大的功绩不是在原本坚实稳固的基底上将帝国蓝图描绘得更加壮阔，也不是创造了风靡帝国多年经久不息的“死海女神”表演，而是领导她的战士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击败了帝国多年的宿敌——星际劫掠者。
星际劫掠者是当今舰星人的前身，曾经它们如深空之中的蝗虫一般肆无忌惮地四处掠夺与破坏，经其扫荡而过的星球满目疮痍了无生机，甚至连泰伦帝国的子行星和半殖民星球也不乏遭此劫难的。
对于这样一个幅员辽阔如日中天的帝国来说，劫掠者的存在如眼中钉肉中刺那般不可容忍，然而残暴好战的劫掠者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它们在劫掠女皇的领导下长久地与帝国为敌，彼此制衡，此消彼长。
直到芙琉斯继位，在她开明政策的驱动下，这个因古老的年岁和庞大的体量而展现出相当程度的傲慢的帝国开始转变。彼时星际各族都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睥睨一切的泰克斯懂得合作了。
昆萨人、克离星人、隐星人、地球人……帝国广泛地与各种族建立起外交关系，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无疑是星云狰。
据说泰伦帝国正是借助了星云狰的紫晶科技才成功重创了劫掠女皇，身为基因熔炉的女皇在临死前诞下了三批卵，其中一批孵化出了面带异样白纹的劫掠者，它们便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瘟疫携带者。
这批特异体劫掠者携带着专门感染泰克斯和泰坦的异化蚀鳞症病毒，在帝国还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功潜入泰伦的子行星和半殖民星球，以自杀式的袭击完成了瘟疫的散播。
与帝国周旋良久的劫掠女皇在死前给了她的老对手以强劲一击，彼时再尖端的科技都无法抵御那自她体内孕育而出的诡异病毒，文献记载中异化蚀鳞症的致死率高达99%，幸存者痊愈后离奇复发死亡的也不在少数——芙琉斯正是如此病逝于盛年。
可以说，感染了异化蚀鳞症的泰克斯或泰坦无异于被下达了死亡通知书，最好的方式是趁早了断，否则等待它们的便是浑身鳞片坏死脱落后血肉模糊形状恐怖地痛苦死去。
有人说是蚀鳞症击垮了第一帝国。
在瘟疫蔓延开来的时候，泰坦庞大的体型极大地增加了防疫的工作难度，于是帝国向星云狰借用拟态技术。
自命甚高的泰克斯并不愿意让它们眼中低等的泰坦与自己使用同样的形态，但为了方便管控又不必有太大的差异，于是它们挑挑拣拣，选中了拟态协议中完善程度最高的人类形态。
自此，泰坦变成了“人”。
待到蚀鳞症终于得以控制后——即存在的感染者终于都去见了六翼神后，一番伤筋动骨的帝国重新回复生机，大部分泰坦都就此回归原生体的形态，但也有少部分并没有。
比如那些由贵族豢养的出身高贵的东陆种泰坦，其中最令人耳熟能详的便是萨加，它曾经是芙琉斯的爱宠，下一任的泰克斯君王也同样优待着它，允许它使用人类形态在皇宫中活动、共同登上六翼庭参加盛典，甚至是自由选择配偶。
而萨加后来选择了泰娅——芙琉斯曾经为他挑选的配偶，他们有过两个女儿，健康强壮的长女被留在萨加身边，生活在皇宫之中，而先天不足的次女则跟随母亲回到她们主人的属地。
他们之间谈不上什么感情，萨加选中泰娅是出于何种考量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但当时的泰克斯没意识到，它们太迟钝了。
泰娅是东庭所有银泰坦的首领，萨加则是黄金泰坦的领袖，他帮助泰娅获得拟态并摆脱主人，此后他们达成了盟约，开始秘密地笼络所有中上阶层的泰坦，将窃取到的拟态技术在泰克斯身后传播开来。
再到后来，阿瑟克斯率领底层泰坦在东庭上区暴动，这为萨加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君王给予了萨加镇压叛乱的权力，以及所需的一切军备武装。
具有绝对优势的萨加当然毫无悬念地胜利了，然而这胜利也只是为了麻痹只顾享乐的泰克斯。
新星历105年，就在泰克斯为了纪念芙琉斯大帝而在六翼庭举办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死海女神”表演之时，萨加与泰娅联合悍然策动了政变。
足量威力加强的裂空弹被藏匿于表演的棘海妖体内，当演出进行到高潮时爆炸以毁天灭地般的威力摧毁了整个翱翔之都，葬送了几乎所有的泰克斯皇室以及半数的高层。
这在后世被称为“六翼庭事变”的惊世巨变直接为泰伦第一帝国敲响了丧钟，同时也为由泰坦主导的第二帝国拉开了序幕。
左格默默无声地思索着。
某种程度上来说，蚀鳞症确实是泰克斯没落、泰坦崛起的引子，但是——
“不用想了，我就是在嘲讽。”莱恩瞥他一眼。
“……”
左格不免诧异于他的直接。
“你为这些在瘟疫中死去的同族感到悲伤，却没想过其实你也是受益者？”
“啊，这个我确实没想过。”左格如实回答。
莱恩缓缓蹙眉。
如果是萨加本人，凭其勃勃野心及狠厉的性格，他会说这是天赐良机的，数百颗行星上的同族被抛弃——比起身份尊贵且行动便利的泰克斯，被抛弃的无疑绝大多数都是泰坦，但以此牺牲换来一个属于泰坦的王朝，这实在是太划算的买卖了，若是错过再等待千百个星循环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机遇了。
萨加若是知道自己有一个如此单纯淡泊的孙子，该会作何感想。
“你一点也不像萨加，甚至不像左丽娜，他们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代？”
左格感觉有被冒犯到，思索片刻后回应：“说不定我像祖母？”
莱恩像听到什么笑话似地嗤笑一声，不再回话。
他们就这样相伴驻足于河畔，久久凝望着那片生机盎然的埋骨地，聆听着历史长河中的回响。
不知道为什么，左格感受到一股低落的情绪在悄然萌芽蔓延，就像被难以承受的重力捆绑的鱼儿，无法再自在游动，只能一点一点缓慢地沉入黑暗冰冷的幽深海底。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低落的情绪或许不是自身的，而是来自与他意识共通的另一端。
“怎么了？”他转过身，稍微弯腰到同样的高度看着莱恩的脸，“我不像祖父不是很好吗？至少我不是战争狂对不对。”
“我宁可你像他。”
莱恩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与左格视线相接。
我宁可你是个战争狂。这样至少将来你被逼上这条路时，不会那么恨我。
左格猜不透他的眼神，倒是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你脖子怎么了？”
在莱恩脖颈与锁骨的连接处往上些许的地方，横亘着一条拇指长的血痕，看起来刚结痂不久。并不惹人注目的伤口，看到后才觉触目惊心，要是再深一些那后果难以想象。
“怎么弄的？”
左格低头抚上他伤口周围的肌肤，查看着有没有感染发炎的迹象——介于自己前不久还把那株食人花消化器官内的黏液蹭到了他身上。
莱恩不自在地拍开他的手，“痒。”
左格复而抬头并直起身子，距离过近以至于他的双唇几乎是擦着莱恩的嘴唇过去的，然后他感受到面前的人呼吸一滞。
“笑什么？”莱恩听到左格轻轻的笑声，不解地质问。
左格摇摇头，撇开视线望向远方，嘴角仍是微微上扬的，“你知不知道你其实藏不住情绪。”
莱恩闻言一愣。
“我猜你现在又开始偷听我在想什么了，对吗？”左格看他一眼，“你说你还在考虑，我却觉得你的答案一直很明显。”
被猜中偷听的莱恩微恼，又被左格的心理活动惹得耳朵发热，一时间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格知道他在闷声炸毛，决定在此刻把话说开。
“莱恩，我不是一个滥情的人。”
莱恩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他知道这个人所思所想的一切，他对于曾经的人确实是真心相待，最后也是因为各种“人为”的原因才没能走到一块。
鸣鸟毕竟在他生命中占据了太长时间，充当过太多的角色，光是在他此前两次蜕皮期最难受的时候陪伴照顾在身边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了哪怕是母亲这一角色，无可指责左格忍耐了那么久而不去拆穿他。
但这一次，左格算是为了他向鸣鸟摊牌了，在精神连接中感知到这一切时他也不免有瞬间的惶然。
这真的正确吗。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好，唯独不该是他，对于将来，他允诺不了左格任何东西。
“莱恩，”左格见他垂着眼沉默不语，于是继续开口：“没有人能保证得了将来的，我只要现在。”
莱恩听到了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如果不是他能听到左格的心声，知道他是以为自己在担心他们相去甚远的寿命——毕竟泰坦的平均寿命将近四百个地球年，而棘海妖的却不可估量，年岁悠久的始祖甚至活到了今天。他差点以为左格也能听见自己在想什么。
真是想不明白。莱恩默默瞥左格一眼，一语不发。
这个平时和和善善的家伙为什么偏偏在这种事上如此强势步步紧逼，但凡拖个几年等到毕业他们就分道扬镳了，自己也不用给出任何违心的答案或是作出无法实现的承诺。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分明地意识到，这是一只血统纯正的泰坦，本质和他的祖先没什么两样，只要是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哦，”他踟蹰着幽幽道，“我知道了。”
“所以呢？”左格追问着。
“我没想好，”莱恩自暴自弃地原地坐下，折下一株野草又开始薅叶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主恒星划过了天穹，已然降到远方地平线之上，将天边染成了暗沉的橘红色。
左格因为这个问题微微一怔。
为什么喜欢莱恩，他是说不上来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对棘海妖这一种族天生具有好感？
可莱恩压根儿就不像个正常的棘海妖，除了那双眼睛，他的长相其实也是普通的，并没有到令人一见钟情难以忘怀的地步。
可是这个人一经出现，自己的目光就总是轻易被攫取，没有任何理由地。他对性格冷淡的人没有特殊好感，而莱恩给他的第一感觉也确实是冷淡，可是越接触他，他就越觉得这更像是一层伪装，一种心理上的拟态。
直到他发现莱恩的目光似乎也总会跨越众人不自觉地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的好奇心更甚，于是开始有意地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莱恩不喜欢他，不习惯近距离的接触，他就越要靠近，越要碰他——偏偏命运之神也给他制造了这样的机会。
他承认加帕之行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一些微妙的恶趣味，每一次有意无意的靠近，对方的慌乱抗拒他都看在眼里，并且这种强迫他解除心理上的拟态、剥开冷漠的表皮的感觉令他被愉悦了。
左格觉得自己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他的祖先都是残暴的变态，虽然他努力做一个正常人，但还是不幸被莱恩唤醒了他的变态基因。在联盟他无疑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公民，而如果他生在帝国，那他大概也会将莱恩圈养起来。
曾经他想不明白，海洋行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塞因斯坦成了“帝国的观赏池”。而现在他大概懂了，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
就因为他喜欢，仅此而已。
他打量的目光落在莱恩身上，确信这家伙是在认真薅草片而没注意到自己的心理活动的。
“我也不知道。”最后他淡淡地开口。
“那就以后再说。”
莱恩将被薅秃的草杆一扔，拍拍腿上的草叶站起身，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找地方休息，我们轮流守夜。”
“好。”左格抖抖还在滴水的衣物，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
天色渐黑。
莱恩抱着一堆野果回到他们的临时驻扎地时，发现这里生起了一堆火。
“怎么做到的？”
泰坦会喷火吗？
“钻木取火。”正在用几片巨大的叶子铺出一个临时床位的左格回应道。
“……你还真适合做一个野人呢。”
左格盯着莱恩递过来的这一堆果实，白的白得寡淡，红的红得鲜艳，不由得怀疑：“你确定这能吃？”
作为抗毒能力一绝的棘海妖，莱恩可能不太在意这些，但自己可是很容易死的。
莱恩听到他的心声，嘴角抽了抽：“我当然知道你容易死，这是土包吃过的。”
这下左格终于放心地接过来，不忘评价道：“挺可爱的名字，土包。”
话是这么说，但那鲜红如血的果子看起来实在不太令人放心，他转而拾起一颗白色的，轻轻咬了一口。
充盈的乳白色汁液瞬间喷溅出来，左格毫无防备地被射了一脸，多余的汁水顺嘴角淌下、沿着下颌滑至颈间。
莱恩垂眸沉重地出了一口气，将另一颗乳白色的果子递了过去：“多吃点。”
“……”
最后他摸黑到河流边清洗，将脸上和手上的果实汁液洗去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左格一扭头，借着原野上稀疏的星光看到了原本在岸边吃草的土包，此刻它瞪大了四只明亮的眼睛，正惊慌失措地缩进身后的高草丛中，直至脑袋也完全缩进去后才终于停顿下来一动不动。
然而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并未消失。
“莱恩？”
左格轻唤一声，环顾四周，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转过身正欲返回，不料有道黑影瞬间自眼前一闪而过，切断了微弱的星光，蒙蔽了视线，随之而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阵直迫心脏震破耳膜的尖锐诡异啸叫。
一张血光淋漓模样可怖的巨型鬼脸倏地出现在眼前，滴落着血液迎面逼近，带起一阵寒风。
左格在这视觉听觉的双重胁迫下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另一边。
莱恩正百无聊赖地用木棍挑弄着燃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堆，地面忽然传来微微的震动，只见土包哀声呜咽着像座山一样冲了过来，绕着他和火堆焦急地转起了圈子。
下一刻，一阵尖锐的笑声划破夜空，似乎有什么东西拍动着翅膀掠过树林上空。
莱恩警觉抬起头，透过枝叶间隙只见到远去的一个模糊黑影。
他站起身，土包即刻凑近来拱他的手，他不由得心跳加速，沿着左格离去的方向朝河边奔去。
星光蒙照的岸边空无一人，左格不在了。
盯着草地上一摊凌乱显眼的赤红色鳞屑，他怔然仰头望向天际。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赫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