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倾月落》黑水无常

70、宣战

　　烟阳皇城内——

　　叶槿一袭红衣，手提长剑，沿着皇宫甬道疾步而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大约一刻钟后到了太极殿外。

　　殿外没有通传的太监宫女，叶槿推开朱色木门，等男子也进入后，她探头查看殿外无人发觉，便快速关上门，领着男子进入侧殿。

　　书桌左脚上的青铜博山炉升起袅袅白烟，祁清栎额前坠着的珠子轻轻晃荡。他独坐在宽敞的龙椅上，腰背挺直，左手拿起奏章细细查阅。祁清栎的眉眼略带疲惫，听到门外的动静，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右手捏着眉心，试图舒缓眼睛的困倦。

　　正巧叶槿进入侧殿，就看到祁清栎浑身疲态，她顿了顿，双手抬起行礼道：“圣上，霜影到了。”

　　叶槿身后的男子卸下蓑衣，底下是一身黑色衣裳，腰间斜挎着一个皮质腰带，上面挂了一把六寸长的小匕首。男子脱下斗笠，微湿的碎发贴在脸颊两侧，他的侧脸有三道红色伤痕，像是被野兽或者如爪子般的利器所伤。雨水顺着墨发划过他的侧脸，没入小麦色的胸膛。

　　“霜影参加圣上。”

　　霜影嘴唇颜色淡，一双眼睛极具攻略性。

　　“平身。”祁清栎转动脖子，斜靠在椅背上，像冬日里沐浴在阳光下懒洋洋的狼王。

　　“祁宸在玉城怎么样了？”

　　霜影直勾勾地看向上位的祁清栎，说：“按照圣上的命令，派出刺客不断骚扰祁宸。不过，他身边似乎有一位绝顶的用剑高手。”

　　“顾九辞吗？”祁清栎毫不意外，青云子本就是乱世里横空出世的奇人，他的每一位徒弟都不是等闲之辈。况且祁清栎并没有想着这几次刺杀能要了祁宸的命。

　　霜影挑眉，露出带着兴趣的笑，自语道：“天下第一剑，顾九辞。”

　　叶槿打量了两人的表情，纠结道：“派出去的人至今还未找到云谏，是不是他已经回到了玉城？”

　　“没有。”霜影否定道：“我的人在玉城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云谏的身影。”

　　“圣上。”叶槿唤道。

　　“真让人头疼，”祁清栎调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说：“在烟阳城内找吧，霜影，你亲自去。”

　　“抓到他，不用留活口。”

　　“是。”霜影嘴角勾起一抹嗜血且兴奋的笑意。

　　没来由的，祁清栎看似随意问道：“阿宁走到哪儿了？”

　　“刚到燕城，三日内必会出境。”

　　“嗯。”祁清栎坐起身来，问道：“邱琅在汝南？”

　　“是，接到秘旨，邱琅三日前便赶到了汝南。”

　　“很好。”祁清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宣战吧。”

　　“向南曦宣战。”

　　叶槿错愕地抬头看向祁清栎：“圣上。”

　　脸上的倦色一扫而光，此时祁清栎神采奕奕，恨不得自己能飞向汝南的战场，去看看南曦那个老皇帝和被软禁在玉城的祁宸太子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

　　叶槿突然就想通了，云谏带人袭击法场救人，祁清栎看似没有动作，实际就在等这么一天。他事先将祁宁派去出使北靖，等她出境的那一刻，祁清栎向南曦宣战。一来是为了打击南曦的气焰，二来是通过南曦皇宫给远在玉城的祁宸施压。若能借助南曦皇宫之手，除去祁宸，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可是在凉州一人横扫千军的镜王，十岁到达番地默默隐忍十五年的三皇子，许是只有在祁宁面前，他才是看似不争不抢、温柔和善的皇帝。

　　可祁清栎的内心，本就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从凉州野山杀出来的狼，又怎会只甘心窝在这一方皇宫内？

　　而此时在燕城内的祁宁，完全不知晓汝南即将发生的一切。

　　在顾九辞离开后，祁宁联系到许沐言，决定在这日午时出发，前往北靖边城永城。在祁宁提出要离开燕城时，将军府的人和张广全都未阻拦，直接放使团一行人出城。

　　这日阳光极好，照耀着北境万顷黄沙，燕城矗立在西梁最北处，即使在阳光下，也像是笼罩了一层乌云。

　　祁宁坐回车厢内，心底暗暗发誓燕城的一切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也许顾九辞是对的，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势力，或许不足以撼动这位对大梁有功的将军。但等祁宁顺利出使北靖，重新回到燕城，也许那时又是不一样的光景了。

　　使团一行大约走了一个时辰，队伍后面有几人从燕城追赶而来。

　　玉蘅调转马头，去队伍后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重新回到祁宁的马车旁侧时，一脸严峻道：“殿下，是禇将军。”

　　祁宁叫停马车，随着玉蘅走到队伍后面，去见见这位传闻中的辅国将军褚弘毅。

　　身穿紫色正装，仪态端庄的祁宁，一步一步踏在黄沙上，也如履平地。她穿过使团队伍，来到最末尾。

　　许沐言早都赶到了，正在和褚弘毅三言两句客套着。

　　褚弘毅首先发现了祁宁的身影，赶忙行礼道：“末将参加公主殿下。”

　　不愧是辅国大将军，行为恭谨，态度谦和，根本拿不到一个错处。

　　“褚将军免礼。”

　　那武人抬起头来，脸庞干燥泛红，一双眼睛泛着亮光，祁宁看不出他的意图。

　　“禇将军要见本宫，所为何事？”祁宁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

　　“是为末将的犬子褚茂绪而来。”褚弘毅一脸慈父，眼眶盛满泪水：“末将听闻犬子在除夕夜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末将远在边境，消息不通。公主从京城而来，与圣上更加亲近，所以想问问公主可有什么消息？”

　　“禇将军倒是问错人了。”祁宁假笑道：“本宫素来与褚公子没有太深的交际，关于褚公子失踪的传闻，或许都没有禇将军知道得多。况且要说与圣上亲近，禇将军倒不妨问问许大人，他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

　　说到这里，许沐言惊讶地望着祁宁，她是何时发现自己是圣上身边的人？

　　褚弘毅并未善摆干休，而是直接问道：“末将听闻犬子曾去过公主府，那日晚上还被人暗伤了。”

　　“的确，褚公子去本宫府上送过婚宴请帖，不过本宫以要出使北靖，时间凑不上为由给拒绝了。”祁宁一脸真诚：“至于褚公子被暗杀一事，本宫也是第二日听府内侍女提起过，其中细节并不得知。”

　　褚弘毅再次张嘴，祁宁抢先道：“除夕那晚本宫留在宫中，等贵妃娘娘平安诞下小公主才离开皇宫。”

　　“禇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祁宁说出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她一脸平静，褚弘毅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破绽。但根据他的直觉，他认为公主和褚茂绪的失踪绝对脱不了干系。

　　“没有了。”

　　“外面天太热，本宫先进车里了。”

　　不给褚弘毅再次提问的机会，祁宁带着侍女先行离开了。只留下许沐言和褚弘毅交谈。

　　见到褚弘毅时，祁宁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冷静。即使她已经知道褚家和五年前燕城一战绝对有所关联，但此时时机尚未成熟，祁宁还得继续潜伏。

　　许沐言送走褚弘毅后，来到祁宁的马车边上，想要解释些什么。

　　“殿下。”许沐言面色犹疑地唤道。

　　祁宁坐在马车内，用丝巾盖着脸庞，闭目假寐。

　　“殿下，我知道你能听见。”

　　祁宁心里暗暗吐槽，许沐言真是个死脑筋，随即气急地撩开车帘：“说。”

　　许沐言心虚道：“我并非是圣上派来监视你的。只不过是圣上担心你在路上会有危险，所以派我多多照应。”

　　“嗯。”祁宁心不在焉随意应了一声。

　　“殿下还不肯相信？”

　　祁宁的手肘搭在窗框上，说：“苏御呢？和圣上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祁宁突然想起临行前皇叔叮嘱过她在北境遇到危险可以找苏御，那么苏御和皇叔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不明的联系或约定。

　　“那你知道什么？”祁宁不耐烦道。

　　许沐言一脸真诚道：“褚公子失踪是和殿下有关的。”

　　“你威胁我？”

　　祁宁也没想到许沐言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不知是他自己从哪儿得知的，还是皇叔告诉他的？

　　“没有没有。”许沐言连忙摆手。

　　“你晚上睡觉将门锁死些，否则你也有可能会消失不见。”

　　祁宁甩下车帘，任许沐言再怎么解释，她都无动于衷。

　　使团队伍一路未停歇，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北靖的永城。

　　永城和燕城建造的样子差不太多，都是黄色的土砖墙，但永城明显要比燕城更加热闹，有烟火气。

　　出城迎接的是永城守将庞句虎，此人身高五尺多，比祁宁都要矮上半分。他异常热络，即使两国之间争斗不断，但他对西梁使团的到来十分喜悦，亲自给使团安排住宿，并拉着许沐言喝酒畅言，一直到丑时才散了。

　　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祁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她一袭黑衣，站在圆桌旁，瞥了眼醉倒在桌面上的许沐言，不禁摇了摇头。

　　使团全员就连祁宁都住在驿站，而独独许沐言得到庞句虎的邀请，住进了将军府邸的客房。

　　祁宁从床上拿了一件衣服，随意地披在许沐言的后背，随即坐在桌子旁，拿起酒樽靠近鼻子边轻嗅。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祁宁皱眉，捏住鼻尖。